11、盛夏方程式与心动轨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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蝉鸣依旧，却仿佛被高三伊始无形的重压滤去了几分喧嚣，只余下一种执着的、绵长的嗡鸣，固执地黏在九月的空气里。教室里的吊扇依旧吱呀作响，只是下方埋头书海的少年们，神情比盛夏时更添了几分凝重。堆叠如山的复习资料取代了略显零散的课本，空气中粉笔灰与油墨试卷的气息愈发浓烈，还混杂着驱蚊水和提神风油精的清凉苦涩。
楚山青用笔帽戳了戳宋暮秋。
宋暮秋抬起头，清亮的眼睛里带着一丝被打断的茫然，随即漾开浅浅的笑意，像投入石子的湖面。他微微侧头，用口型无声地问：“怎么了？”
楚山青没说话，只是将一张折成方胜状的小纸条推了过去。他的指尖有意无意地划过宋暮秋的手背，带来一丝微凉的、带着薄茧的触感。宋暮秋耳尖迅速染上熟悉的淡粉，像初绽的樱花。他飞快地瞟了一眼讲台上正讲解重点的老师，迅速将纸条拢入手心，指腹能感受到纸张上楚山青留下的、带着力道的字迹棱角。
展开纸条，上面是楚山青飞扬不羁的字：“晚自习后，老地方（天台），有惊喜。PS：带上你的画板。”后面还画了个小小的、得意洋洋的笑脸。
宋暮秋的心跳漏了一拍，随即又被一种暖融融的期待填满。他抿了抿唇，抑制住嘴角上扬的冲动，悄悄在纸条下方空白处画了个小小的、点头的简笔小人，又迅速推回给楚山青。楚山青接过，看到那个憨态可掬的小人，眼底的笑意如同投入阳光的碎钻，熠熠生辉。他不动声色地将纸条收进笔袋最里层，仿佛藏起一个甜蜜的秘密。
他们爱情的“公开”，并非惊天动地。生日那晚图书馆的烛光和雨中的吻，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涟漪终究在熟悉的小圈子里荡漾开来。李瑶自然是第一个知晓并送上祝福的，还总以“红娘”自居。一些要好的同学，在最初的惊讶过后，也大多选择了善意的好奇和沉默的接受。青春期的少年少女，对美好事物有着天然的向往，楚山青的坦荡和宋暮秋的沉静，以及两人之间那种无需言说的默契与珍视，本身就构成了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
然而，偏见与无形的压力，如同盛夏潮湿闷热的空气，无孔不入。
傍晚，篮球场。落日熔金，将塑胶地面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楚山青是校队主力，一场激烈的班级对抗赛正进行到白热化。他刚刚完成一个漂亮的抢断，快攻上篮得分，汗水沿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滚落，浸湿了球衣的前襟。场边响起一阵欢呼，其中宋暮秋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落在楚山青耳中。
他下意识地朝场边望去，宋暮秋安静地站在那里，怀里抱着他的校服外套和一瓶水，目光专注地追随着场上的身影。阳光勾勒出他清瘦的轮廓，眼神干净纯粹，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和骄傲。
就在楚山青回以微笑的瞬间，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尖锐地刺破了氛围。
“哟，楚大帅哥，进球了不先看看拉拉队美女，光盯着你家‘小媳妇儿’看啊？”说话的是隔壁班的贾招娣，平时就有些口无遮拦，带着几个男生在一旁起哄，“宋暮秋，贤惠啊，水都备好了？伺候得挺周到嘛！”
哄笑声像针一样扎过来。宋暮秋抱着外套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只剩下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他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试图隔绝那些刺耳的声音和探究的目光。他想转身离开，脚步却像灌了铅。
楚山青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眼神骤然变得锋利，如同淬了寒冰。他没有立刻冲向场边，而是将手中的篮球狠狠拍在地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盖过了那些哄笑。篮球高高弹起，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他大步流星地走向场边，目标明确地停在贾招娣面前。汗水顺着他紧抿的唇角滑落，高大的身影带着一股强烈的压迫感。他比贾招娣高出半个头，此刻微微俯视着他，眼神冷冽，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砸在燥热的空气里：“嘴巴放干净点。他是我爱的人，不是什么‘小媳妇儿’。再让我听到一次这种屁话，”楚山青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狠劲，“球场上见真章，或者你想试试别的？”
周围的空气瞬间凝固了。起哄的男生们噤若寒蝉，贾招娣被楚山青的气势慑住，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张了张嘴，终究没敢再吐出半个字。楚山青的目光扫过那几个男生，像冰冷的刀锋刮过，最后落在宋暮秋身上时，瞬间冰雪消融，化作一片温煦的春水。
他径直走向宋暮秋，无视周遭各种复杂的视线，自然地接过他怀里的外套和水瓶，拧开瓶盖递给他：“站累了吧？喝点水。”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柔和，仿佛刚才那个浑身带刺的人不是他。
宋暮秋接过水，指尖冰凉，触碰到楚山青温热的手掌时才感觉到一丝暖意。他抬起头，看着楚山青汗湿的额发和坚定的眼神，刚才的难堪和委屈如同潮水般退去，只剩下满心的悸动和安心。他轻轻“嗯”了一声，小口喝着水，温凉的水流滑过喉咙，也熨帖了紧绷的神经。
楚山青用汗湿的球衣下摆随意抹了把脸，拿起自己的外套，自然地搭在宋暮秋肩上：“风有点凉，披着。”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他牵起宋暮秋的手，十指紧扣，转身离开球场。夕阳将两人并肩而行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紧紧依偎在一起，无声地宣告着他们的世界，无需他人置喙。
晚自习结束的铃声终于敲响，驱散了教室里的沉闷。同学们鱼贯而出，喧嚣渐远。宋暮秋收拾好画板，心跳因为期待而微微加速。楚山青早已等在教室后门，倚着门框，昏黄的走廊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深邃的轮廓。
“走吧，阿暮同学～。”他伸出手。
天台的门虚掩着。楚山青推开门的瞬间，宋暮秋被眼前的景象定在了原地。
并非多么华丽的布置，却瞬间击中了他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远离地面光污染的天台，此刻仿佛被搬下了一片小小的、流动的星河。十几盏暖黄色的露营灯串被楚山青巧妙地悬挂在晾衣绳和通风管道上，如同坠落的星辰，在夜风中轻轻摇曳，洒下温柔碎金般的光芒。灯串中央，铺着一张干净的野餐垫，上面放着两罐冰镇的橘子汽水，还有一个小小的、包装精致的盒子。
夜风带着初秋的微凉拂过脸颊，吹散了白天的燥热和烦闷。城市远处的霓虹在脚下流淌成模糊的光河，头顶是深邃的墨蓝天幕，几颗疏朗的星子点缀其间，与地上的人造星河交相辉映。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这片静谧的、被星光和灯光温柔包裹的小小天地。
“这是……？”宋暮秋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惊喜，眼睛亮得如同盛满了星子。
“给你的‘惊喜’。”楚山青拉着他走到野餐垫旁坐下，拿起那个小盒子递给他，“打开看看。”
宋暮秋小心地拆开包装，里面是一个小巧精致的星空投影仪。他疑惑地看向楚山青。
“你不是说，老城区灯光太亮，很久没好好看过星星了吗？”楚山青笑着接过投影仪，打开开关，调整角度对准旁边干净的墙壁。刹那间，无数细小的、璀璨的光点旋转着投射出来，形成一片迷你的、流动的旋转星云，将两人笼罩其中。“虽然比不上真的银河，但至少在这里，我们可以随时‘拥有’一片星空。”
星云的光点在宋暮秋清澈的瞳孔里流转，他怔怔地看着墙壁上如梦似幻的光影，又看向身边被星辉勾勒出柔和轮廓的楚山青。一股巨大的、酸涩又甜蜜的情感汹涌地堵在胸口，让他几乎说不出话。他记得自己只是很久以前，在某个疲惫的晚自习后，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随口提过一句想念小时候在乡下看到的银河。
“楚山青……”宋暮秋的声音有些哽咽，他放下投影仪，侧过身，用力地抱住了身边的人。少年的身躯温热而坚实，带着熟悉的洗衣液清香和一丝运动后的汗意，此刻却是世界上最安稳的港湾。“谢谢你。”他把脸埋在楚山青的肩窝，闷闷地说，感受着对方胸腔传来的沉稳心跳，一下，又一下，有力地回应着他。
楚山青环抱住他，下巴轻轻蹭着他柔软的发顶，声音低沉而温柔：“傻瓜，跟我还说什么谢。画板带来了吗？”
“嗯。”宋暮秋松开他，从背包里拿出速写本和炭笔，眼睛还微微泛红。
“画吧，”楚山青指了指那片投影的星云，又指了指真实的夜空，“画下今晚。画下属于我们的星空。”他拿起一罐汽水，拉开拉环，冰凉的泡沫发出轻微的“呲”声，递到宋暮秋唇边。
宋暮秋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冰凉甜爽的橘子味在舌尖炸开，驱散了最后一丝郁气。他拿起炭笔，目光在眼前的星海和身边的少年之间流连。笔尖沙沙作响，流畅的线条在纸上游走，勾勒出星云的轮廓，捕捉着光点的轨迹，更描绘着灯光下楚山青专注凝视着他的侧脸——那眼神，比任何星光都更明亮，更让他心动。
高三的日子像上紧了发条的钟，滴答滴答，催促着人前行。月考、周考、模拟考……雪白的试卷如同永不枯竭的潮水，几乎要将课桌淹没。倒计时牌上的数字一天天变小，像悬在头顶的利剑。压力无处不在，连空气都仿佛凝滞着焦虑的分子。
宋暮秋的数学一直是弱项，几次模拟考的失利像沉重的石头压在他心上。一次晚自习，面对一道反复做错的立体几何大题，他盯着复杂的辅助线和空间图形，眉头紧锁，笔尖在草稿纸上无意识地戳着，留下一个个深深的墨点，烦躁和沮丧几乎要将他淹没。周围的同学都在埋头苦读，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汇成一片令人窒息的背景音。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过来，轻轻抽走了他快要被戳破的草稿纸。楚山青不知何时已经放下了自己的习题，靠了过来。他拿过宋暮秋的卷子，扫了一眼题目，然后抽出自己的笔记本，翻到某一页，上面是他用不同颜色笔迹整理的、关于这类题型的几种经典辅助线作法和核心思路。
“别急呀，阿暮同学～你看这里。”楚山青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沉稳。他用铅笔在宋暮秋的卷子上轻轻画了一条辅助线，动作干净利落，“先别想整个图形，把这两个面单独拎出来看，找二面角，突破口往往在这里。”他的指尖点着题目中的关键条件，指腹温热，带着薄茧，触碰到宋暮秋冰凉的指尖。
宋暮秋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顺着楚山青的引导重新审视题目。楚山青没有直接告诉他答案，而是像一个最耐心的向导，用清晰的逻辑和简洁的语言，一步步引导他拨开迷雾。他偶尔侧头看宋暮秋的反应，眼神专注，带着鼓励。窗外的月光透过玻璃，在他低垂的眼睫上投下小片阴影，柔和了他平时略显锋利的轮廓。
“嗯！我明白了！”当思路豁然开朗的那一刻，宋暮秋忍不住低呼出声，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被点亮的星子。他有些兴奋地抓住楚山青的手腕，“是这里！要构造这个垂面！”他拿起笔，流畅地在草稿纸上演算起来，之前的阴霾一扫而空。
楚山青看着他神采飞扬的侧脸，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他反手握住宋暮秋的手，拇指在他手背上安抚性地轻轻摩挲了一下，随即又松开，示意他继续写下去。两人共用一盏台灯，暖黄的光晕笼罩着两颗靠近的脑袋，笔尖在纸上的沙沙声仿佛奏响了攻克难关的协奏曲。这一刻，学业的压力和未来的迷茫仿佛暂时退却，只剩下并肩作战的踏实与温暖。
然而，平静之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
期中考试后的家长会，成了引爆暗雷的导火索。宋暮秋的爷爷，那个脾气暴躁、对孙子有着近乎偏执掌控欲的老人，在翻看宋暮秋成绩单时，意外发现了他夹在数学笔记本里的一张速写——画的是楚山青在篮球场上跃起投篮的瞬间，飞扬的发丝，专注的眼神，画得极其传神，旁边还有一行小字：“他的光芒，照亮我的赛场和心野。”
更让老人暴怒的是，在宋暮秋弯腰捡掉落的笔时，后颈衣领下，一抹淡淡的、尚未完全消退的、如同花瓣般的吻痕，猝不及防地撞入老人浑浊却锐利的眼中。
“啪！”一声巨响在办公室外走廊炸开。老人脸色铁青，额角青筋暴跳，布满老茧的手掌狠狠拍在宋暮秋的课桌上，震得堆叠的试卷哗啦散落一地。
“好啊！宋暮秋！我说你怎么心思不在学习上！成绩下滑！原来是跟那个姓楚的小畜/生搞这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老人的咆哮如同受伤的野兽，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宋暮秋惨白的脸上，“丢人现眼！我们老宋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什么光芒？我看是妖光！邪光！”
办公室里的老师和其他家长都被惊动，纷纷探头出来。沈毅脸色一变，急忙上前劝阻：“暮秋爷爷，您冷静点，有话好好说……”
好好说？怎么好好说！”老人一把推开沈毅，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宋暮秋，枯瘦的手指几乎要戳到他的鼻尖，“说！是不是那个楚山青带坏你的？是不是他逼你的？小小年纪不学好，学人家搞同性恋！恶心！下贱！”
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刀子，狠狠捅进宋暮秋的心脏。他浑身剧烈地颤抖着，嘴唇失去了所有血色，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巨大的羞耻感和恐惧将他钉在原地，仿佛赤身裸体暴露在所有人的目光下。他下意识地想寻找那个能给他力量的身影，目光慌乱地扫过人群。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如同离弦之箭，猛地冲破围观的缝隙，毫不犹豫地挡在了宋暮秋身前，将他严严实实地护在了自己身后。是楚山青。他来得匆忙，气息还有些不稳，胸膛剧烈起伏着，但眼神却锐利如刀，毫不畏惧地迎上老人暴怒的目光。他像一堵突然拔地而起的墙，挡住了所有射向宋暮秋的恶意和审视。
“宋爷爷！”楚山青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有力，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倔强和一种超越年龄的沉稳，“请您放尊重些！我和宋暮秋之间的事，是我们自己的选择，没有谁带坏谁，更不是什么见不得人、下贱的事！”他的话语掷地有声，在寂静下来的走廊里回荡，“我喜欢宋暮秋，光明正大！他努力，善良，比任何人都值得被好好对待！我们的感情，没伤害任何人，更没做错任何事！”
他脊背挺得笔直，像一棵迎风而立的白杨树，将宋暮秋完全纳入自己的保护圈。宋暮秋躲在他身后，看着眼前宽阔而坚定的背影，感受着他身上传来的、混合着洗衣液和淡淡汗意的熟悉气息，那几乎将他撕裂的羞耻感和恐惧，奇迹般地开始消退。他冰凉的手指，试探地、轻轻地，攥住了楚山青校服的后摆，像溺水的人抓住了唯一的浮木。楚山青感受到了，背脊的肌肉似乎更紧绷了一分，传递着无声的守护。
老人被楚山青的顶撞和那毫不退缩的眼神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他的手抖得如同风中的枯叶：“你…你个小兔崽子！还敢狡辩！看我不……”
“够了！”一声威严而带着怒意的喝斥打断了老人的咆哮。年级主任不知何时已站在人群中心，脸色沉肃，目光严厉地扫过老人、楚山青，以及他身后微微发抖的宋暮秋。“宋老先生，这里是学校！请注意您的言行！楚山青同学，宋暮秋同学，还有这位家长，跟我到办公室来！其他人散了！”
一场风暴暂时被压制，却已在两个少年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记。
接下来的日子，气氛变得微妙而压抑。爷爷的咆哮和“同性恋”的字眼如同瘟疫般在部分同学间隐秘地流传，好奇的、探究的、甚至带着鄙夷的目光，如同无形的蛛网，时不时缠绕上来。宋暮秋变得更加沉默，走路时常低着头，仿佛想将自己缩进一个无形的壳里。楚山青则像一只进入警戒状态的狮子，眼神比以往更冷，对任何投向宋暮秋的不善目光都回以毫不掩饰的警告。
放学路上，两人并肩走着，却比平时安静许多。夕阳将影子拉长，却显得有些沉重。宋暮秋踢着路边一颗无辜的小石子，心事重重。楚山青看着他低垂的侧脸，紧抿的唇线透着一丝倔强和脆弱。经过一个雨后积水的小坑时，楚山青突然停下脚步。
“上来。”他蹲下身，指了指自己的背，语气是不容置疑的。
宋暮秋一愣，看着眼前宽阔的背脊，眼眶蓦地一热。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顺从地趴了上去。楚山青稳稳地背起他，轻松地跨过水坑。他的手臂有力地托着宋暮秋的腿弯，后背温暖而坚实，传递令人安心的力量。宋暮秋将脸轻轻贴在他的颈窝，呼吸着他身上令人安心的气息，那些压在心口的沉重，仿佛被这个简单的动作分担了一些。
“楚山青……”
“嗯？”
“你…会不会觉得累？”宋暮秋的声音闷闷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楚山青的脚步顿了一下，随即更稳地向前走去。他没有直接回答，只是侧过头，脸颊蹭了蹭宋暮秋柔软的头发，声音低沉而坚定，清晰地落进宋暮秋的耳中：“背着你，怎么会累？你比我的书包轻多了。”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种磐石般的笃定，“阿暮，看着我。”
宋暮秋抬起头。
楚山青的目光如同穿透阴云的炬火，直直地望进他眼底：“别低头。路还长，坑还会有。但只要你愿意，我的背永远在这里。只要我们在一起，就没有过不去的坎。记住，我们的爱，不脏，不丑，它是干净的，是暖的，像阳光一样。别人不懂，那是他们瞎。”
泪水毫无预兆地涌出，宋暮秋紧紧环住楚山青的脖子，将滚烫的脸颊更深地埋进他的颈窝，用力地点了点头。所有的委屈、恐惧和不安，仿佛都在这个温暖坚实的背上，在楚山青铿锵有力的话语中，找到了宣泄和安放的出口。夕阳的金辉将两人紧紧依偎的身影镀上一层暖金，影子在地上融合成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
几天后，一个意想不到的转机出现了。
放学时，宋暮秋在课桌抽屉里发现了一个保温桶，下面压着一张字迹歪扭的纸条：“趁热喝。别饿着。” 没有署名。他疑惑地打开保温桶，里面是温热的、香气扑鼻的鸡汤。他认得这个保温桶，是爷爷用了很多年的那个，边缘甚至有些磕碰的凹痕。
他愣住了，捧着保温桶，指尖感受到那温热的触感，如同捧着一块灼手的炭。爷爷？那个暴怒的、辱骂他的爷爷？他想起那天在办公室，爷爷被年级主任严厉批评后，看到自己成绩单上数学那一栏显著的进步时，脸上闪过的一瞬间复杂表情——有震惊，有疑惑，似乎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松动？
楚山青走过来，看到保温桶和纸条，也微微一怔。他伸手揽住宋暮秋的肩膀，轻轻捏了捏：“喝吧。别浪费。” 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宽慰。
宋暮秋默默地喝着鸡汤，温热的汤汁滑过喉咙，暖意蔓延到四肢百骸。味道很家常，甚至有点咸，却让他鼻子阵阵发酸。他不知道这桶汤意味着什么，是迟来的愧疚？还是无声的妥协？但这突如其来的、笨拙的暖意，像一道微弱却不容忽视的光，刺破了连日来的阴霾，让他冰冷的心湖泛起一丝涟漪。至少，爷爷没有像以前那样，因为他“不听话”而拳脚相加。
楚山青静静地看着他喝汤，目光温柔。他拿出手机，屏幕上是他们约定好的、那座遥远海滨城市的大学招生页面。他指着其中一所大学风景如画的校园图片，轻声说：“看，阿暮，我们的‘光明’在那里。再坚持一下。”
时间在笔尖的沙沙声和翻动的书页中悄然流逝。深秋的凉意彻底取代了夏末的余温，校园里的梧桐叶染上金黄，又在风中打着旋儿飘落，铺满了林荫道。
一个晚自习结束的深夜，两人再次登上熟悉的天台。这一次，没有投影的星云，只有真实的、浩瀚无垠的秋日夜空。银河像一条璀璨的光带横亘天际，繁星点点，如同碎钻撒落在深蓝的天鹅绒上，静谧而壮美。晚风带着清冽的空气拂过，吹起少年们额前的碎发。
楚山青和宋暮秋并肩坐在野餐垫上，仰望着这阔别已久的星空，谁也没有说话。白天的喧嚣、学业的压力、外界的纷扰，在这一刻都被宇宙的浩瀚与宁静洗涤、沉淀。只有彼此轻微的呼吸声，和交握在一起的手心传来的、恒定的温暖。
“真美啊。”宋暮秋轻声感叹，声音里带着一种被震撼后的纯粹感动。
“嗯。”楚山青应了一声，侧过头看他。星辉落在他清澈的眼底，仿佛盛满了整个宇宙的星光。楚山青的心被一种满溢的情感涨得发痛。
“阿暮。”他低声唤他，声音在寂静的夜空下格外清晰。
宋暮秋转过头，对上他深邃的目光。
楚山青抬起两人交握的手，指向头顶那片璀璨的星河，声音低沉而郑重，如同许下最神圣的誓言：“你看，宇宙沉默，却以亿万星辰为我们作证。宋暮秋，我爱你。无关性别，只因你是你。这条路或许不平，但我会握紧你的手，一直走下去。直到星河湮灭，宇宙尽头。”
宋暮秋的泪水无声地滑落，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一种被宇宙级浪漫击中的、铺天盖地的幸福和笃定。他反手紧紧握住楚山青的手，用力之大，指节都有些泛白。他抬起头，望向那片见证了他们秘密、包容了他们爱恋的星空，一字一句，清晰地回应：“楚山青，我也爱你。星河为证，此心不渝。无论未来多远，多难，你在，就是我的归途。”
星光温柔地洒落，将天台上的两个少年笼罩在一片圣洁的光晕里。他们额头相抵，呼吸相闻，在浩瀚宇宙的注视下，在属于他们的静谧角落里，交换了一个带着星光气息的、绵长而虔诚的吻。
脚下的城市依旧车水马龙，霓虹闪烁，人声鼎沸。而在喧嚣之上，在这片寂静的屋顶，两个少年以星辰为盟，以爱为誓，勇敢地描绘着他们独一无二的、不被定义的未来图景。盛夏的蝉鸣虽已远去，但属于他们的盛夏，在彼此紧握的双手和璀璨的星河见证下，正炽热而永恒地燃烧着，永不落幕。关于他们青春的故事仍在继续书写，从未停笔。
少年的爱总是那么坦坦荡荡，如同朝阳破云般耀眼。世俗的目光无法让他们退缩。我愿光明正大地牵起你的手，这是我坚定的选择，也是我执着的认定。无关性别，只因是你，我便要与你并肩，走向有彼此的岁岁年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