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暗涌 ...
-
次日清晨，乌云像被揉皱的棉絮，沉甸甸地压在教学楼上方。潮湿的风卷着槐树叶掠过走廊，将昨夜未干的雨水珠儿抖落在宋暮秋的脖颈。他缩了缩脖子，下意识扯高校服领口，却在瞥见教室门口那道熟悉身影时，脚步陡然顿住。
楚山青倚着门框，校服领口别着枚银杏叶形状的胸针，白衬衫袖口妥帖地挽到手肘。晨光穿过他微卷的发梢，在棱角分明的下颌投下柔和的阴影。他正低头整理书包，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拂过课本边角，听见脚步声抬头时，漆黑的眼眸瞬间亮如星辰：“早啊阿暮同学。”
宋暮秋喉间发紧，别开脸从他身侧挤过去。书包带子不小心蹭到楚山青的手背，那抹温热的触感却像火燎般烧得他耳尖发烫。他匆匆把书包甩在桌上，金属拉链磕在桌面发出清脆声响，惊飞了窗外枝桠上休憩的麻雀。
楚山青盯着他泛红的耳尖，嘴角勾起若有若无的笑意。他慢吞吞拉开椅子坐下，从帆布包里掏出个油纸包，烤红薯的甜香顿时弥漫开来：“早读前买的，还热乎。”
宋暮秋攥着笔的手指骤然收紧，墨水在纸上晕开一团黑影。他没吭声，余光却瞥见楚山青小心翼翼地将红薯往自己这边推了推，修长的手指在牛皮纸上留下浅浅的指痕。窗外突然响起闷雷，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在玻璃上，将教室里的光线染成青灰色。
“昨晚没睡好？”楚山青的声音突然响起，带着不易察觉的关切。宋暮秋这才发现自己一直在草稿纸上重复的写了一个字，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月牙形痕迹已经发白。他猛地合上本子，椅子在地面拖出刺耳的声响：“关你什么事？”
话音刚落，他就后悔了。楚山青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眼底闪过一丝受伤，却又很快被温和的神情掩盖。他垂眸尴尬整理着有些凌乱的课本，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只是看你黑眼圈很重。”
宋暮秋的心莫名抽痛，像是被一根细针扎了一下。他咬着后槽牙别过脸，窗外的雨越下越大，雨滴顺着玻璃蜿蜒成无数条银色溪流。他想起昨晚辗转反侧时，楚山青那句没说完的“我会好好保护你”，像颗种子在心底发了芽，却又被他用冷漠的泥土狠狠掩埋。
早读课铃声突兀地响起，教室里响起此起彼伏的读书声。宋暮秋翻开课本，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他偷偷用余光打量身旁的楚山青，少年正专注地朗读课文，阳光穿过雨幕洒在他睫毛上，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当楚山青因读错字音而懊恼地皱起眉头时，宋暮秋没忍住，嘴角微微上扬。
“宋暮秋，你在笑什么？”讲台上的沈毅突然点名。宋暮秋站起身，椅子重重撞在身后的课桌上。他涨红着脸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教室里响起细碎的窃笑声，他攥紧的拳头微微发颤。
“沈老师，是我刚才讲笑话逗他笑的。”楚山青也跟着站起来，语气自然得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他冲着沈毅露出招牌式的阳光笑容，眼尾的小痣随着笑意轻轻颤动：“下次不敢了。”
沈毅狐疑地看了他们一眼，最终挥挥手让他们坐下。宋暮秋浑身僵硬地坐下，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他听见楚山青压低声音说“别怕”，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带着烤红薯的香甜。他偷偷攥紧校服下摆，指甲在布料上留下深深的褶皱。
课间休息时，雨渐渐小了。楚山青从书包里掏出把深蓝色的雨伞，伞面上印着卡通小熊图案。他晃了晃雨伞，眼睛亮晶晶地看向宋暮秋：“一起去买饮料？小卖部的可乐冰得可好了。” 宋暮秋别过脸，抓起水杯就往外走：“我不喝。”可刚走到教室门口，就被突如其来的大风卷起的雨丝浇了个正着。他狼狈地后退半步，身后突然伸来一把伞，将细密的雨帘隔开。
“逞强。”楚山青的声音带着笑意，又似乎有些无奈。他撑着伞的手臂微微倾斜，大部分伞面都罩在宋暮秋头顶，自己的右肩却很快被雨水浸湿。两人并肩走在湿漉漉的走廊上，脚步声在空旷的楼道里回响。宋暮秋能清晰地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混着雨水滴答声，乱成一团。
走到楼梯拐角处，楚山青突然停下脚步。他将伞柄塞进宋暮秋手里，自己快步跑下楼梯，在雨中转了个圈，溅起的水花在裤脚晕开深色痕迹。他仰头看向站在台阶上的宋暮秋，笑容灿烂得如同破云而出的阳光：“你看，淋雨也没什么可怕的。”
宋暮秋握着伞柄的手指微微发颤。雨水顺着楚山青的发梢滴落，滑过他棱角分明的下颌，浸湿了领口的第一颗纽扣。少年湿漉漉的模样，却让他想起昨夜梦里那只固执为他遮风挡雨的蝴蝶。
“煞笔。”他低声骂道，声音却软得像浸了水的棉花。他快步走下台阶，将伞倾向楚山青那边，两人的肩膀不可避免地贴在一起。潮湿的空气里，除了雨水的味道，还萦绕着楚山青身上淡淡的皂角香。
回到教室时，两人的裤脚都沾着泥水。楚山青从书包里翻出纸巾，细心地擦拭宋暮秋鞋面上的污渍。宋暮秋僵着身子不敢动弹，看着少年低垂的眉眼，突然想起小时候发烧，无人问津的自己蜷缩在冰冷的被子里，而此刻，却有人愿意蹲在他面前，为他擦去微不足道的泥泞。
“楚山青。”他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怕惊飞了什么。楚山青抬头看他，睫毛上还沾着未干的水珠：“嗯？怎么啦？”
宋暮秋喉结滚动，别开脸，声音闷在喉咙里：“谢...谢谢。”
楚山青愣了一瞬，随即笑得眉眼弯弯。他伸手揉了揉宋暮秋的头发，指尖的温度透过发丝烙在头皮上：“跟我客气什么？”他顿了顿，声音放轻：“放心，以后，有我在。我保护你。”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一缕阳光穿透云层，照亮了楚山青眼底的温柔。宋暮秋别过头，不让对方看见自己泛红的眼眶。他握紧拳头，又缓缓松开，心里某个冰封已久的角落，正在被温暖的阳光一点点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