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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生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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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生日
暮色像打翻的墨水瓶,顺着桌游吧的玻璃窗缓缓晕染开来。陈思思第三次划开手机屏幕,电量提示的红色警示框刺得她眼睛发疼。聊天框里陆子轩三小时前发来的“马上到”,此刻像块粘在鞋底的口香糖,无论怎么甩都甩不掉。
她烦躁地扯了扯卫衣帽子,将空调冷气隔绝在外,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素描本边角——那上面还留着今早未完成的石膏像草稿,铅笔线条凌乱得如同她此刻的思绪。
这个暑假,她蜷缩在东洲破旧的艺考培训班里,每天对着惨白的石膏像画到手腕发麻。画室的日光灯管总是滋滋作响,墙上贴着往届学长学姐的录取喜报,鲜红的标题像一道道灼人的伤疤。
要是被妈妈发现她旷课跑来这里,那些“浪费钱”“没出息”的话,又要像暴雨般倾盆而下。
可现在呢?她坐在这间泛着廉价烟味的包厢里,听着隔壁桌传来的骰子声,满心都是被辜负的期待。
就在她抓起包准备起身的瞬间,包厢门“哗啦”被推开,裹挟着一阵喧闹的风。刺鼻的汗味混着烤肉香扑面而来,陈思思下意识皱了皱眉。
“哟,这不是咱们的大明星吗!”许嘉树的声音像把走调的吉他,刻意拔高的尾音里带着刺。他倚在门框上,歪戴着棒球帽,眼神从上到下打量着她,仿佛在审视一件明码标价的商品。陈思思垂眸抚平裙摆褶皱,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在皮肤上烙出月牙形的红痕——这人每次见她,都是这样带着不屑又故作热络,令她浑身发紧。
陆子轩挤开人群钻进来,潮牌卫衣上的金属链条叮当作响,震得人耳膜生疼。“
路上堵车,快坐快坐!老板,先来十串烤肉,冰可乐管够!”他一边大声嚷嚷,一边用手肘捅了捅周晏泽,“寿星今天可得多玩几把,让我们开开眼!”
陈思思这才注意到坐在主位的人。周晏泽支着下巴斜倚在皮质沙发里,黑色卫衣袖口滑落,露出一截冷白的手腕,耳机线随意绕在颈间,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
听见动静,他抬了抬眼,琥珀色的瞳孔在昏暗灯光下像淬了层蜜,却又凉丝丝的,仿佛裹着层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霜。“
饮料要冰的,别拿常温的糊弄人。”他的声音漫不经心,余光却不着痕迹地扫过陈思思攥着包带的手。
这一眼让她的心脏猛地漏跳一拍。上个月校庆,也是这样的目光——那时周晏泽在校门口拦住她,不由分说塞来一罐冰可乐。
铝罐表面凝结的水珠浸湿了她的校服袖口,凉意顺着皮肤往上爬,却怎么也抵不过此刻胸腔里翻涌的热浪。
而现在,两人不过隔着半米距离,却像是隔了整片海。
“晏泽,生日快乐。”她刻意把尾音拖得绵软,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包上的珍珠挂坠。这是上周在东洲买的,店员说和她今天戴的珍珠耳钉很配。
可当她抬起头,却撞上周晏泽漫不经心地转骰子的动作,金属碰撞声清脆刺耳。
“谢了,等会儿赢了钱分你点。”他下颌线绷得笔直,像一道冰冷的铁栅栏。
陈思思咬了咬下唇,忽然想起三天前他发来的那条没头没尾的消息:“东洲的晚霞好看吗?”当时她忙着赶作业,只随手回了个敷衍的表情包。
此刻想来,那些在画架前度过的黄昏,天空燃烧的橘色云霞,竟都不及他这一句没头没脑的问候。
包厢里的气氛突然变得粘稠。许嘉树怪声怪气地吹了声口哨,陆子轩慌忙打开桌上的游戏机,刺耳的电子音效打破了尴尬。
陈思思盯着周晏泽卫衣帽子上翘起的线头,突然觉得这个场景荒谬得可笑——她逃课两小时,坐了四十分钟颠簸的公交,就为了听他这句冷淡的“谢了”。
但她又忍不住想,周晏泽校服口袋里是不是还揣着薄荷糖,他打篮球时湿透的后背会不会像以前那样透出少年的轮廓。
他们之间就像隔着层毛玻璃,看得见模糊的轮廓,却永远触不到真实的温度。或许正因为这种若即若离,才让她既想逃离,又甘之如饴。
记忆突然闪回那晚的篝火晚会。夜风裹着青草香掠过操场,陈思思抱着吉他走向人群时,感觉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她拨弄琴弦的指尖微微发颤,开口唱那首小众民谣的瞬间,余光瞥见树影里有双眼睛亮得惊人——周晏泽倚在老槐树下,黑色棒球帽压着眉眼,却遮不住直勾勾的注视。那目光滚烫,几乎要将她灼伤。
散场后,她在老槐树下撞见了徘徊的他。“陈思思?”他忽然开口,声音像冰镇汽水气泡炸开,带着不易察觉的紧张,“能再唱一遍刚才那首吗?”她愣了神。
这搭讪方式笨拙得可笑,却偏偏让她鬼使神差地坐下,再次拨动琴弦。
月光爬上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他垂眸听着,喉结偶尔轻轻滚动,让那首冷门的歌都染上了温度。那一刻,她以为自己读懂了他眼底的温柔。
此刻的周晏泽正捏着皇帝牌,嘴角叼着草莓味棒棒糖,在牌桌上运筹帷幄。
他的眼睛总带着股漫不经心的慵懒,可当眸光扫过对手牌面时,又锐利得像出鞘的刀。哪怕周围烟雾缭绕,吞云吐雾的男生们都不自觉被他的气场压了一头。
“晏泽,今年生日收了多少礼物?”牌局间隙,赵野挤眉弄眼。
“没数。”周晏泽甩出三张对子,漫不经心地回答,修长的手指在筹码堆里随意拨弄。
陆子轩凑过来:“真没看?我上午就见你柜子塞满了!隔壁班的女生还托我……”
“还不是因为联考状元的名号,现在连隔壁职高都在传你的传奇故事。”
许嘉树阴阳怪气地插话,故意撞了撞陈思思的肩膀,“大美女,你说这学霸光环,是不是比什么都管用?”
刘会安跟着起哄:“会学习的男生真有这么大魅力?思思,你说说?”
陈思思指尖划过牌面,眼波流转:“普通学霸魅力+10,可要是像晏泽这种颜值智商双在线的……”她故意停顿,余光瞥见周晏泽捏牌的手指骤然收紧,“那不得直接爆表?”
哄笑声中,周晏泽咬碎棒棒糖,嘴角终于勾起一抹笑意。
陈思思暗自得意——拿捏全场对她来说易如反掌,尤其是当他的目光偶尔扫过时,她总能把话题引向更有趣的方向。
突然,许嘉树不怀好意地开口:“大美女,你送了什么礼物?不会空手来吧?”
陈思思歪头轻笑,眼尾上挑:“我本人到场,难道不比任何礼物都珍贵?”她悄悄看向周晏泽,却见他全神贯注盯着牌局,突然把牌狠狠拍在桌上:“炸!”他动作利落地起身,将筹码哗啦一声推给输家,“不玩了,结账。”
陆子轩急得跳脚:“还没切蛋糕呢!”
周晏泽挑眉,默许众人把蛋糕推上桌。烛光摇曳中,陈思思被推到台前。她清了清嗓子,低沉的嗓音裹着烟嗓特有的沙哑,将生日快乐歌变成了一首深情的民谣。
所有人屏息聆听,连周晏泽都放下手机,目光灼灼地盯着她,那眼神让她想起篝火晚会上的注视,滚烫得几乎要将她点燃。
一曲毕,她轻声说:“生日快乐,晏泽。”
周晏泽没闭眼许愿,而是直接吹灭蜡烛:“希望十八岁早点来。”他的语气里带着陈思思读不懂的复杂情绪。他只吃了一口蛋糕就起身告辞,临走前看向陈思思:“你怎么回?”
“陆子轩送我。”
“送到家。”他对陆子轩抛下命令,转身走进夜色。路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陈思思望着那抹剪影,突然想起军训那晚,他也是这样站在月光下,认真听她唱完一整首歌。那时的他说,她的声音像星星掉进了湖里。
可现在,他们之间隔着的,早已不是简单的距离。
梧桐巷的路灯在风里摇晃,周晏泽捏着钥匙的指节发白。
推开锈迹斑斑的铁门时,暖黄灯光裹着蜂蜜蛋糕的甜香涌来——墙角新摆的薄荷盆栽还滴着水,叶片在风里轻轻颤动,将月光筛成细碎的银箔。这熟悉的场景本该让他安心,可此刻胸腔里却堵着团说不出的闷痛。
“姐!”他踢开运动鞋,帆布包甩在沙发上砸出闷响。
厨房传来搪瓷锅碰撞的叮当声,周浅浅端着缀满蓝莓的小蛋糕转出来,围裙上沾着面粉,发间还别着烘焙用的卡通夹子。
半月前那场争吵的画面突然在脑海中闪现——那天他摔门而出,听见姐姐压抑的啜泣声从门缝里漏出来。此刻两人目光交汇,所有的硝烟在瞬间化作蒸腾的水汽。
“我们寿星怎么耷拉着脸?”周浅浅把蛋糕搁在原木茶几上,指尖戳了戳他高挺的鼻梁,“小时候偷吃奶油被抓包,哭得震天响的威风呢?”
周晏泽拍开她的手,故意皱眉:“再过几年你还这样,真要当‘灭绝师太’了!”可他的目光却忍不住落在她泛红的眼角,还有后腰处若隐若现的护腰——上周争执时,他分明看见她扶着腰,蹲在地上收拾摔碎的相框。
那些尖锐的玻璃碎片,像极了他们支离破碎的生活。
周浅浅低头解蛋糕包装,垂落的发丝遮住泛红的眼角:“哟,现在嫌我老了?等你考上美院,姐立刻去参加老年相亲角!”
“那可不行!”周晏泽猛地按住蛋糕盒,“我才十七,明年成年前你要是敢嫁人,我就、我就……”
“就怎样?”她仰起脸,睫毛上沾着面粉,像落了层霜雪。
“就把你压箱底的追星手幅全挂到学校公告栏!”他梗着脖子耍赖,余光瞥见茶几边缘的止疼药膏——那是姐姐悄悄藏起来的秘密。空气凝滞片刻,周晏泽突然凑近,刻意用夸张的哭腔:“姐,你以前驻唱的《玫瑰人生》,就哼一句?就一句!”
“没个正形。”周浅浅别过发烫的耳尖,记忆突然翻涌——曾经的她抱着电吉他站在聚光灯下,舞台上的追光炽热耀眼。
而现在,她困在柴米油盐里,连练琴的时间都挤不出来。那些未完成的梦想,都化作了深夜里独自擦拭的琴弦。
“想吃可乐鸡翅?”她岔开话题,利落地切开蛋糕,奶油香气漫溢开来,“但得等明天,今晚只有阳春面——卧两个溏心蛋。”
周晏泽大口咬下蛋糕,蓝莓汁染在唇边:“我就知道,隔壁托管班李婶天天夸,说你做的鸡翅能馋哭整条街的小孩。”
他没敢回头,却听见身后传来压抑的轻笑,像月光坠入深潭,泛起温柔的涟漪。可这涟漪下,藏着的是他不敢触碰的愧疚——他知道,姐姐放弃的何止是音乐,还有本该属于她的人生。
窗外的风越发喧嚣,吹得薄荷叶子沙沙作响。周晏泽望着姐姐忙碌的背影,突然想起陈思思在聚会上唱的那首歌。
或许每个人都在黑暗里寻找光亮,有人追逐爱情,有人渴望亲情,而他,只希望十八岁快点到来——那时,他就能真正保护这个用温柔为他筑起堡垒的姐姐,就能摆脱这沉重的、令人窒息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