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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甜味时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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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五点四十三分，齐明远的闹钟还没响，他就已经醒了。窗帘缝隙透进一缕微光，在木地板上投下一道浅金色的线。他躺在床上没动，听着窗外早起的鸟儿啁啾，还有远处偶尔驶过的汽车声。
昨晚那条"好"的回复，现在想来仍让他感到一丝不真实。他很少做出这样即兴的决定，更不会轻易答应去一个几乎陌生人的工作室。齐明远翻了个身，拿起床头的手机。屏幕上还显示着昨晚的对话记录，纪雨亭最后发来的那个笑脸表情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明亮。
六点十五分，齐明远站在衣柜前，手指划过一排几乎同款的深色衬衫。他停顿了一下，从最里面抽出一件浅灰色的——这是他去年生日时妹妹送的，因为颜色太浅一直没穿过。熨烫过的衬衫散发着淡淡的薰衣草香，他小心地穿上，对着镜子调整领口。
早餐是惯例的黑咖啡和全麦吐司。齐明远一边吃一边翻看今天的日程表：上午十点的编辑会议，下午两点约见新作者，然后是三份待审的稿件。他特意在六点半的位置标注了"打印资料"，又在七点五十写上了"检查邮件"。
咖啡杯见底时，齐明远的目光不自觉地飘向窗外。对面五楼的窗户拉着米色窗帘，静悄悄的，看不出有人活动的迹象。他想起昨晚纪雨亭说会通宵工作，现在大概还在熟睡中。
七点二十分，齐明远锁好公寓门。电梯下到三楼时，进来一位牵着金毛犬的老太太。
"早上好，齐先生。"老太太微笑着打招呼，"今天穿得很精神啊。"
齐明远点点头："李奶奶早。"他的目光落在金毛犬身上，"阿黄最近腿好些了吗？"
"好多了，多亏你上次推荐的宠物医生。"李奶奶弯腰摸了摸狗头，"阿黄，跟齐叔叔问好。"
金毛犬温顺地摇了摇尾巴。齐明远蹲下身，轻轻挠了挠它的耳后。阿黄发出舒服的呼噜声，湿润的鼻子蹭了蹭他的手心。
走出公寓楼，春日的阳光已经洒满了人行道。齐明远习惯性地往右转，却在迈出第三步时突然停下。他看了看手表，还有四十分钟才需要到公司。
"朝夕"咖啡馆就在左边两百米处，这个时间应该刚开门。
咖啡馆门口的风铃叮当作响。陈姐正在擦拭柜台，听到声音头也不抬："早啊小齐，今天这么早？"
"嗯。"齐明远站在柜台前，目光扫过玻璃展示柜，"今天...有新品吗？"
陈姐直起腰，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小纪昨天熬夜做的提拉米苏，刚送来不久。"她指了指最上层那个精致的方形甜点，"要尝尝吗？"
齐明远点点头："一杯美式，加这个。"
"不试试抹茶拿铁了？"陈姐一边装盘一边问。
"今天...想清醒一点。"
陈姐把咖啡和甜点放在他惯常的角落位置："昨天你们聊得怎么样？"
齐明远刚拿起叉子，闻言手指一僵："什么？"
"别装了，"陈姐压低声音，"我看到你站在阳台上往对面扔东西。年轻人就是浪漫啊，还传纸条呢。"
齐明远的耳根瞬间发烫："只是...送药膏。"
"知道知道。"陈姐笑着摆摆手，"小纪今早来送甜点时，手上已经涂了你给的药膏了，效果不错的样子。"
齐明远低头切了一小块提拉米苏。咖啡的苦香与甜点的绵密在口中交融，马斯卡彭奶酪的醇厚与咖啡酒的微苦完美平衡。他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睛，感受着味蕾上的层次变化。
"好吃吗？"陈姐问。
"嗯。"齐明远睁开眼，"酒味比一般的淡一些，但更突出了咖啡的香气。"
"小纪说这是特意减了酒的量，"陈姐擦拭着旁边的桌子，"怕有些人受不了太重的酒味。"
齐明远的手顿了一下："他...提到我了？"
"他说啊，"陈姐故意拖长声调，"有位编辑先生的味觉很敏锐，应该会喜欢这样的调整。"
齐明远低头喝了一口咖啡，掩饰嘴角不自觉扬起的弧度。
八点零七分，齐明远推开出版社的玻璃门。前台小林正在整理信件，抬头看到他时明显愣了一下。
"齐编早，"她眨了眨眼，"今天换风格了？"
齐明远不自在地整了整领口："只是...随便穿的。"
"很适合您，"小林笑着说，"浅色显得人精神。"
电梯里，齐明远对着金属墙面模糊的倒影又检查了一遍着装。领口平整，没有褶皱，浅灰色确实比平时的深色看起来柔和许多。
十点的编辑会议比往常漫长。总编滔滔不绝地讲着季度销售数据，齐明远的笔在笔记本上机械地记录着关键词，思绪却不时飘向晚上七点的约定。当总编提到"重点书系推广"时，他才猛地回神，发现自己画了一排马卡龙的简笔画。
午餐时间，齐明远没有像往常一样去公司食堂，而是独自走到两条街外的便利店，买了一个三明治和矿泉水。他坐在公园长椅上慢慢吃着，观察来往的行人。一位年轻母亲推着婴儿车经过，车里的孩子正举着一个粉色的马卡龙，笑得眼睛弯成月牙。
下午两点的新作者会面进行得很顺利。对方是一位退休的历史教授，手写的书稿字迹工整得像印刷品。齐明远详细解释了出版流程，教授频频点头，临走时还送了他一盒自家烘焙的曲奇。
"我太太的手艺，"老教授骄傲地说，"比外面卖的好吃多了。"
齐明远道谢接过，打开盒子尝了一块。黄油香气浓郁，甜度恰到好处。
"很好吃，"他真诚地说，"让我想起...一个朋友做的甜点。"
"哦？"教授来了兴趣，"你朋友是专业甜点师？"
"嗯，在'朝夕'咖啡馆工作。"
"那家店啊，"教授眼睛一亮，"我孙女特别喜欢那里的抹茶慕斯，说是一位姓纪的师傅做的特别棒。"
齐明远点点头："是他。"
"世界真小。"教授笑着摇摇头，"下周我带太太去尝尝，她最爱抹茶了。"
送走教授后，齐明远看了看时间——三点四十分，还有三个多小时。他打开电脑准备审稿，却发现自己的注意力始终无法集中。文档里的文字像一群游动的鱼，每次快要抓住意义时又溜走了。
五点三十分，办公室的同事陆续离开。齐明远关掉电脑，整理好桌面。他犹豫了一下，走进洗手间，对着镜子重新梳理了头发，又检查了一遍衬衫领口是否整洁。
六点十五分，齐明远站在公寓楼下，手里提着一个小纸袋——里面是那盒教授送的曲奇。他抬头看了看对面五楼的窗户，灯光已经亮起，隐约能看到人影晃动。
电梯上升到五楼时，齐明远的心跳明显加快了。走廊很安静，他的皮鞋踩在地毯上几乎没有声音。508室的门上挂着一个手绘的牌子："雨亭甜点工作室"，下面还用粉笔画了一朵小花。
齐明远深吸一口气，抬手敲门。
门几乎是立刻就被打开了，纪雨亭系着印有卡通图案的围裙，头发有些凌乱，脸上还沾着一点面粉。
"你来啦！"他笑得眼睛弯弯，"正好赶上马卡龙出炉。"
工作室里飘荡着甜美的香气，混合着杏仁粉和香草的气息。靠窗的工作台上摆满了各色马卡龙，像一排排彩色的纽扣。角落里的小烤箱还在运作，发出轻微的嗡嗡声。
"请随便坐，"纪雨亭指了指角落的双人沙发，"我去泡茶。"
齐明远小心地避开地上的工具架，走到沙发边坐下。沙发很软，旁边的小茶几上摆着几本甜点杂志和一本翻旧的《追忆似水年华》。
"你喜欢普鲁斯特？"齐明远拿起那本书。
"啊，那个啊，"纪雨亭的声音从厨房区域传来，"其实我没读完，太长了。但是喜欢他描写玛德琳蛋糕那段，所以买了本二手书经常翻看。"
齐明远翻开书页，发现那段著名的描写被荧光笔标记了出来："...带着点心渣的那一勺茶碰到我的上颚，顿时使我浑身一震..."
"茶好了，"纪雨亭端着托盘走过来，"我泡了大吉岭，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谢谢。"齐明远接过茶杯，茶汤呈现出琥珀色，香气清雅。
纪雨亭在他旁边坐下，身上的围裙还散发着黄油和香草的气息："尝尝马卡龙吧，今天试了三种新口味。"
他推过一个三层的点心架，每一层都摆着不同颜色的马卡龙："粉色的是玫瑰荔枝，绿色的是抹茶柚子，棕色的是焦糖海盐。"
齐明远拿起一个粉色的，轻轻咬了一口。外壳酥脆，内馅绵软，玫瑰的芬芳与荔枝的清甜在口中绽放。
"怎么样？"纪雨亭凑近了一点，眼睛亮晶晶的，"荔枝味会不会太抢戏？"
齐明远摇摇头："比例很好，玫瑰的余味更持久一些。"
"太好了！"纪雨亭开心地拍了下手，"我就说应该相信自己的直觉。"他指了指绿色的那个，"再试试这个？我调整了柚子酱的酸度。"
齐明远拿起抹茶柚子味的马卡龙。这次的味道更加复杂——抹茶的微苦先占据味蕾，随后是柚子的清新酸味，最后两者奇妙地融合在一起。
"这个..."他顿了顿，寻找合适的词汇，"像春天的感觉。"
纪雨亭愣了一下，随即笑开了："这是我听过最好的评价了。"他拿起一个焦糖海盐的咬了一口，"其实甜点就像书一样，对不对？好的作品能让人感受到季节和情感。"
齐明远看着纪雨亭沾着糖粉的嘴角，突然有种想伸手替他擦掉的冲动。他移开视线，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我带了些曲奇，是一位作者送的。"
"真的？"纪雨亭眼睛一亮，"我最喜欢研究别人的点心了。"
齐明远递过纸袋，纪雨亭迫不及待地打开，拿出一块曲奇仔细端详，然后掰开闻了嗅，最后才放进嘴里。
"黄油品质很好，"他边嚼边说，"用的是法国发酵黄油，还加了一点海盐提味。"他又掰了一小块，"烘烤温度控制得也好，边缘酥脆中心松软。"
齐明远惊讶于他敏锐的味觉："你连产地都能尝出来？"
"职业习惯啦，"纪雨亭不好意思地笑笑，"我经常买各种牌子的原料做对比实验。"他指了指墙边的架子，上面摆满了瓶瓶罐罐，"那是我的'味道图书馆'。"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城市的灯光一盏盏亮起。烤箱"叮"的一声响起，纪雨亭跳起来："啊，第二批好了！"
齐明远看着他匆忙跑向烤箱的背影，围裙带子在空中飘扬。工作室里弥漫着温暖的气息，茶香与甜点的味道交织在一起，让人莫名安心。
"要不要试试刚出炉的？"纪雨亭戴着厚手套端出烤盘，"热乎乎的马卡龙外壳最酥脆了。"
齐明远走到工作台边，看着烤盘上整齐排列的小圆饼，边缘已经形成了标志性的"裙边"。
"小心烫，"纪雨亭用夹子夹起一个递给他，"这是香草味的基底，还没夹馅。"
齐明远接过，轻轻咬了一口。热乎乎的马卡龙外壳在齿间碎裂，内里却还带着微微的湿润，香草籽的香气直冲鼻腔。
"好吃吗？"纪雨亭期待地问。
齐明远点点头，突然发现纪雨亭的脸颊上还沾着一点面粉。鬼使神差地，他抬手用拇指轻轻擦过对方的脸颊："这里...有面粉。"
纪雨亭愣住了，眼睛微微睁大。齐明远这才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有多唐突，连忙收回手："抱歉，我..."
"没关系，"纪雨亭轻声说，耳尖微微发红，"谢谢。"
两人之间的空气突然变得有些微妙。烤箱的余温让工作室里暖洋洋的，齐明远觉得自己的脸颊也有些发热。
"那个..."纪雨亭清了清嗓子，"你要不要试试挤馅料？"
齐明远松了口气："好。"
纪雨亭拿出裱花袋，示范如何将香草奶油馅挤在马卡龙壳上："力度要均匀，从外向内画圈..."
齐明远接过裱花袋，小心翼翼地尝试。第一个挤得歪歪扭扭，奶油溢出了边缘。
"没关系，"纪雨亭站在他身后指导，"手腕放松一点，像这样..."
他的气息轻轻拂过齐明远的耳际，带着淡淡的香草味。齐明远的手微微颤抖，第二个马卡龙上的奶油圈整齐多了。
"进步神速啊，"纪雨亭笑着说，"看来编辑先生的手不仅会改稿子，还会做甜点。"
齐明远看着两人共同完成的马卡龙，突然希望时间能在此刻停留得久一些。窗外的夜色已深，工作室里却依然明亮温暖，充满了甜美的香气和轻柔的笑声。
这一刻，他忘记了明天还要审阅的稿件，忘记了办公室里堆积如山的文件，甚至忘记了自己平时恪守的作息规律。在这个甜点师的工作室里，时间仿佛被蜂蜜拉长，变得粘稠而甜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