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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味觉记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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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六点零八分，齐明远已经坐在书桌前，面前摊开的笔记本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迹。窗外的天色刚刚泛白，城市还沉浸在朦胧的睡意中。他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睛，端起马克杯喝了一口已经凉透的茶。
昨晚从纪雨亭的工作室回来，他罕见地失眠了。那些色彩缤纷的马卡龙、空气中飘散的甜香、还有纪雨亭专注制作甜点时微微皱起的眉头，像走马灯一样在他脑海中旋转。凌晨三点，他索性起床，开始记录这些细碎的印象。
笔记本的最后一页，他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马卡龙简笔画，旁边标注着："玫瑰荔枝味——像初夏傍晚的风"。
七点二十分，齐明远站在衣柜前犹豫了片刻，最终选择了一件深蓝色的衬衫——比平日的黑色稍亮一些，但又不至于像昨天的浅灰那样引人注目。他对着镜子系好领带，又取下来，换了一条银灰色条纹的。
早餐依旧是黑咖啡和吐司，但今天他在吐司上涂了一层薄薄的杏子酱——这是上周从老家带回来的，一直放在冰箱里没动过。酸甜的果香在口中扩散，让他想起纪雨亭工作室里那罐贴着"杏子果茸"标签的玻璃瓶。
七点五十分，齐明远锁好门，习惯性地看了一眼对面的窗户。窗帘紧闭，看不出是否有人在家。电梯下到三楼时，李奶奶和阿黄已经在等电梯了。
"今天又这么早啊，"李奶奶笑眯眯地说，"最近工作很忙吗？"
齐明远摇摇头："还好。"他的目光落在阿黄身上，金毛犬今天戴着一个红色的新项圈。
"漂亮吧？"李奶奶注意到他的视线，"我孙女给买的，说红色喜庆。"
阿黄凑过来蹭了齐明远的手，湿润的鼻子在他掌心留下一点凉意。
走出公寓楼，阳光已经洒满了人行道。齐明远看了看表，距离上班时间还有四十五分钟。他犹豫了一下，转身向左走去。
"朝夕"咖啡馆刚开门不久，陈姐正在擦拭玻璃柜。风铃响起时，她头也不抬："早啊小齐，还是美式吗？"
"嗯。"齐明远站在柜台前，目光扫过展示柜，"今天...有新品吗？"
陈姐直起腰，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小纪昨晚又熬夜了，新做了一批柠檬挞。"她指了指中间那排金黄色的甜点，"说是用了两种柠檬，酸度更有层次。"
齐明远点点头："一杯美式，加这个。"
"不问问小纪的情况？"陈姐一边装盘一边问，"他今早来送甜点时，黑眼圈都快掉到嘴边了。"
齐明远的手指在柜台边缘轻轻敲击："他...还好吗？"
"年轻人嘛，为了研发新配方熬个通宵很正常。"陈姐把咖啡和柠檬挞放在他惯常的角落位置，"不过他说今晚一定会早点睡。"
柠檬挞的酥皮在叉子下发出清脆的碎裂声。齐明远小心地切下一小块，送入口中。先是浓郁的柠檬香气，随后酸味如海浪般涌来，却在即将过于刺激时被甜味中和，最后留下淡淡的香草余韵。确实比普通的柠檬挞更有层次感。
"怎么样？"陈姐走过来续水，"小纪说这个配方是专门为你调的，怕你觉得一般柠檬挞太酸。"
齐明远的手顿了一下："他...这么说的？"
"原话是'那位编辑先生的味蕾很敏感，需要更平衡的酸度'。"陈姐模仿着纪雨亭的语气，"这孩子对甜点的认真程度，跟你审稿时有得一拼。"
齐明远低头又尝了一口，这次特意留意了酸度的变化。确实能分辨出两种不同的柠檬味道，一种明亮直接，另一种则更为圆润。
八点十五分，齐明远推开出版社的玻璃门。小林正在整理前台的花束，抬头看到他时眼睛一亮："齐编早！总编刚才还问起你呢。"
"什么事？"齐明远停下脚步。
"好像是关于新书系的事，"小林压低声音，"听说要让你负责一个重要的项目。"
齐明远点点头，走向电梯。今天的编辑例会比平时提前了半小时，会议室里已经坐了几位同事。总编王立群站在投影仪前，正在调试PPT。
"明远来了，"王总编招招手，"正好，有个新项目想交给你。"
会议桌上摊开几本装帧精美的美食书籍，齐明远拿起一本翻看，是法国一位著名甜点师的传记。
"社里计划做一个'味觉记忆'系列，"王总编推了推眼镜，"美食与人生故事结合的那种。你最近不是对甜点挺有研究的吗？"
齐明远的手指停在书页上："我...只是略懂一点。"
"别谦虚了，"旁边的美术编辑小林插话，"上周你还给我讲解马卡龙的历史呢。"
王总编点点头："这个系列的第一本，我们想找本地有特色的甜点师合作。你有推荐的人选吗？"
齐明远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纪雨亭系着围裙的样子。他清了清嗓子："'朝夕'咖啡馆的甜点师...技术很好。"
"'朝夕'？"王总编思索了一下，"是不是那家文艺范很浓的小店？我女儿常去。"
"他们的甜点师叫纪雨亭，"齐明远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公事公办，"毕业于法国蓝带学院，对甜点有独特的理解。"
"听起来不错，"王总编拍板，"你先接触一下，看看对方有没有兴趣。如果可行，下周带他来社里详谈。"
会议结束后，齐明远站在走廊尽头的窗前，掏出手机。他和纪雨亭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前天那条"晚上七点可以"的信息上。他犹豫了一会儿，打下一行字："出版社有个合作项目，想问问你的意向。"发送前又删掉，重新编辑："今天下班后有空聊聊工作的事吗？"
发送键按下的瞬间，手机几乎立刻震动起来。纪雨亭回复了一个笑脸表情，接着是："当然可以！来工作室？我今晚试做蒙布朗，你可以当第一个品尝者~"
齐明远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他回复了一个简短的"好"，然后看了看表——距离下一场会议还有二十分钟，正好够他查阅一些关于蒙布朗的资料。
午餐时间，齐明远没有去食堂，而是去了公司附近的书店。美食区的书架前，他找到一本《法式甜点大全》，翻到介绍蒙布朗的章节。这种以栗子泥为主要原料的甜点外形像雪山，传统做法相当复杂。他掏出手机，拍下几页关键内容，又买下一本《甜点师的灵感笔记》。
下午的选题会漫长而枯燥。齐明远在笔记本上机械地记录着讨论要点，却在页边空白处画了几个栗子的素描。当市场部的同事滔滔不绝地分析读者群体时，他已经在心里列出了要问纪雨亭的问题清单。
五点半，办公室的同事陆续离开。齐明远整理好桌面，犹豫了一下，从抽屉里拿出那本刚买的《甜点师的灵感笔记》，小心地放进公文包。
六点十分，齐明远站在公寓楼下，抬头看了看对面五楼的窗户。灯光亮着，隐约能看到人影晃动。他深吸一口气，走进电梯。
508室的门上依然挂着那个手绘的牌子，今天旁边多了一个粉笔画的小太阳。齐明远抬手敲门，几乎立刻就听到了里面传来的脚步声。
门开了，纪雨亭今天穿了一件印有卡通栗子图案的T恤，头发比平时更乱，看起来像刚睡醒的样子。
"你来得正好！"他兴奋地说，"栗子泥刚过筛完，状态完美。"
工作室里弥漫着糖煮栗子的甜香，工作台上摆满了各种工具和原料。一个装满金黄栗子泥的碗旁边，放着几瓶不同产地的栗子罐头。
"我在比较哪种栗子最适合做蒙布朗，"纪雨亭指着那些罐头，"法国的太甜，意大利的香气更浓，但最后选了国产的迁西板栗。"
齐明远好奇地看着那碗手工制作的栗子泥："为什么选迁西的？"
"因为..."纪雨亭的眼睛亮了起来，"它的质地更绵密，而且带着一点山林的气息，不像欧洲栗子那么甜腻。"他拿起一个小勺，"尝尝看？"
齐明远接过勺子，小心地尝了一口。栗子泥在舌尖化开，浓郁的栗香中带着微妙的焦糖风味，确实比普通罐头更有层次。
"好吃。"他由衷地说。
纪雨亭开心地笑了："我就知道你会喜欢！"他转身从冰箱拿出一个烤好的蛋白霜底座，"接下来要挤栗子泥了，要试试吗？"
齐明远点点头，纪雨亭立刻递给他一个装有星形裱花嘴的裱花袋。
"从外向内画圈，"纪雨亭站在他身后指导，"想象你是在堆一座小雪山。"
齐明远专注地挤压裱花袋，栗子泥如丝般滑出，在工作台上形成一个小山丘。形状不太规则，但勉强能看出蒙布朗的雏形。
"不错嘛！"纪雨亭鼓励道，"第一次做成这样已经很好了。"他接过裱花袋，熟练地挤出一个完美的圆锥形，"最后还要撒糖粉，像雪落在山上一样。"
齐明远看着他灵巧的动作，忍不住问："为什么选择做甜点师？"
纪雨亭的手停顿了一下，随后继续撒糖粉："因为甜点能让人瞬间感到幸福啊。"他抬起头，眼睛在灯光下闪闪发亮，"就像...你编辑的书能让读者沉浸在不同的世界里一样。"
"但书的影响更持久。"齐明远说。
"甜点的记忆也很持久，"纪雨亭把完成的蒙布朗推到齐明远面前，"普鲁斯特不就是一个玛德琳蛋糕记起了整个童年吗？"
齐明远笑了："你果然读过《追忆似水年华》。"
"只读了前五十页，"纪雨亭不好意思地承认，"但那段描写我背下来了。"他示意齐明远尝尝蒙布朗，"试试看能不能唤起什么回忆？"
齐明远用叉子切下一小块。蛋白霜的轻盈与栗子泥的绵密形成绝妙对比，糖粉的甜与栗子本身的香气完美融合。他突然想起小时候外婆家后院的那棵栗子树，秋天时，熟透的栗子会啪嗒啪嗒地掉在瓦片上。
"想到什么了？"纪雨亭期待地问。
"外婆家的栗子树，"齐明远轻声说，"她常给我做糖炒栗子。"
纪雨亭的眼睛弯成了月牙："看吧，这就是甜点的魔力。"他拿出相机，"介意我拍一下你做的这个吗？虽然形状不太标准，但有种特别的质朴感。"
齐明远还没来得及回答，纪雨亭已经拍了好几张照片，还特意调整角度拍下了他拿着叉子的手。
"对了，"齐明远想起正事，"出版社想做一个'味觉记忆'系列的书，想邀请你合作。"
纪雨亭正在查看照片，闻言抬起头："我？为什么？"
"总编尝过你做的甜点，"齐明远说，"而且...我推荐了你。"
纪雨亭的眼睛瞪大了："真的吗？是什么样的书？"
"类似甜点师的自传，结合人生故事和甜点创作。"齐明远从公文包拿出那本《甜点师的灵感笔记》，"大概会是这种风格，但内容更个人化。"
纪雨亭接过书快速翻看，表情越来越兴奋："这太棒了！但我...真的有资格出书吗？"
"蓝带学院毕业，独创的甜点风格，还有对原料的独特理解，"齐明远列举道，"完全够资格。"
纪雨亭的脸颊泛起了红晕："那...你会是我的责任编辑吗？"
齐明远点点头："如果你愿意的话。"
"我当然愿意！"纪雨亭几乎跳了起来，随即又有些犹豫，"不过...我从来没写过书，不知道该怎么开始。"
"我会帮你，"齐明远的声音比平时柔和，"先从采访开始，记录你的故事和想法。"
纪雨亭的眼睛亮得惊人："那我们可以...边做甜点边聊？每种甜点背后都有故事。"
"好。"齐明远点头，"下周可以去出版社详谈，总编想见见你。"
"天啊，我要穿什么？"纪雨亭突然紧张起来，"需要正装吗？我只有做甜点的工作服..."
"平常的样子就好，"齐明远忍不住微笑，"出版社很随意的。"
纪雨亭松了口气，随即又想起什么："等等，我得准备一些样品带去！你觉得总编会喜欢什么口味？"
"他女儿常去'朝夕'，"齐明远回忆道，"好像特别喜欢抹茶慕斯。"
"太好了！"纪雨亭立刻拿出笔记本开始写写画画，"我可以做一个迷你版的，再加些新研发的..."
齐明远看着他专注规划的样子，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对工作感到如此期待了。窗外的夜色渐深，工作室里却依然明亮温暖，充满了栗子的甜香和纪雨亭兴奋的絮叨声。
这一刻，齐明远忘记了明天还要面对的三份紧急稿件，忘记了总编严苛的修改要求，甚至忘记了自己平时恪守的专业距离。在这个充满甜香的小小工作室里，时间仿佛被蜂蜜浸透，变得粘稠而甜蜜，让人想要永远停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