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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黄油香气与烫伤印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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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五点四十七分，齐明远已经醒了。窗外还是一片漆黑，只有远处高楼的几盏零星灯光在夜色中闪烁。他翻了个身，盯着天花板上的光影发呆。昨晚从纪雨亭的工作室回来已经接近午夜，但此刻他却没有丝毫睡意。
床头柜上的笔记本摊开着，最新一页记录着蒙布朗的制作要点和纪雨亭讲述的关于栗子品种的选择标准。齐明远伸手拿过笔记本，借着手机屏幕的微光又添了几笔："迁西板栗——质地绵密，回味有山林气息，适合与略带苦味的咖啡搭配。"
六点二十分，齐明远起床冲了个热水澡。温热的水流冲刷过肩膀时，他突然想起纪雨亭说过的一句话："做甜点和洗澡一样，温度太重要了——差一度，口感就完全不同。"当时纪雨亭正在调整巧克力熔岩蛋糕的烤制温度，鼻尖上沾了一点面粉，看起来格外专注。
早餐桌上，齐明远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喝黑咖啡。他从橱柜深处找出一包朋友送的牙买加蓝山咖啡豆，仔细研磨后用手冲壶慢慢冲泡。深琥珀色的液体在滤纸中缓缓滴落，散发出比平日更为复杂的香气。他尝了一口，果然带着纪雨亭所说的"柑橘和巧克力的复合风味"。
七点十五分，齐明远站在衣柜前犹豫了比平时更长的时间。最终他选择了一件深灰色的亚麻衬衫——既不会太正式，又不至于显得随意。系领带时，他想起纪雨亭昨天那件印有卡通栗子的T恤，手指不自觉地松了松领结。
电梯下到三楼时，李奶奶和阿黄照例在等候。今天阿黄脖子上系着一条蓝色小方巾，看起来精神抖擞。
"早啊小齐，"李奶奶笑眯眯地说，"今天气色不错嘛。"
齐明远点点头，目光落在阿黄的方巾上："这是...新配饰？"
"孙女说阿黄需要点时尚感，"李奶奶笑着整理了一下方巾，"我觉得挺适合它的，你说呢？"
阿黄似乎听懂了夸奖，骄傲地昂起头，湿润的鼻子蹭了蹭齐明远的手心。
走出公寓楼，晨光正好。齐明远看了看表，距离上班时间还有五十分钟。他犹豫了一下，转身向"朝夕"咖啡馆走去。
咖啡馆刚开门不久，陈姐正在整理鲜花。看到齐明远推门进来，她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今天比平时早啊。"
"嗯。"齐明远站在柜台前，目光扫过甜点柜，"柠檬挞...卖完了？"
"小纪今早特意留了两个，"陈姐从冷藏柜拿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说是'给那位挑剔的编辑先生留着'。"
齐明远接过盒子，指尖触到冰凉的包装纸："他...今天没来？"
"凌晨四点才睡，现在估计还在做梦呢。"陈姐摇摇头，"那孩子一有灵感就停不下来，昨晚又折腾到半夜。"
齐明远在角落的位置坐下，小心地打开盒子。柠檬挞上多了一层薄薄的镜面果胶，在晨光中闪烁着琥珀色的光泽。他切下一小块送入口中，酸度比昨天更为平衡，尾调多了一丝迷迭香的清新气息。
"怎么样？"陈姐走过来续水，"小纪说加了点香草和迷迭香，想看看你会不会发现。"
"发现了。"齐明远又尝了一口，"迷迭香很巧妙，不会抢味。"
陈姐笑着摇摇头："你们俩啊，一个比一个较真。"她压低声音，"听说你要帮小纪出书？他昨晚兴奋得给我发了十几条语音。"
齐明远的手指在杯沿轻轻摩挲："只是初步意向，还要看总编的意见。"
"那孩子从小就喜欢甜点，"陈姐突然陷入回忆，"十几岁就在我家厨房折腾，弄得满地面粉。后来去法国学习，回来时整个人都不一样了——更沉稳，也更坚定了。"
齐明远专注地听着，脑海中浮现出纪雨亭专注挤裱花袋时的侧脸。
八点十分，齐明远推开出版社的玻璃门。小林正在前台整理邮件，看到他立刻招手："齐编！总编让你一来就去他办公室。"
总编办公室的门半掩着，王立群正在翻阅一本美食杂志。看到齐明远，他摘下眼镜："来得正好，我查了些资料，这个纪雨亭确实不简单——去年甜品大赛的银奖得主。"
齐明远点点头："他的技术很扎实，对原料的理解也很独到。"
"我女儿听说可能要和他合作，兴奋得不得了。"王总编笑着摇摇头，"下周三下午三点，带他来见我吧。记得让他带些样品——公事公办，我们得评估一下市场潜力。"
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齐明远打开电脑，新建了一个名为"味觉记忆-纪雨亭"的文件夹。他先列了一个初步的采访提纲，又搜索了近几年国内外的甜品师传记类书籍做参考。
午休时间，齐明远没有去食堂，而是去了公司附近的一家厨具店。他在烘焙工具区徘徊了很久，最终选了一个德国产的迷你打蛋器——比普通型号更轻巧，适合小批量制作。店员热情地介绍各种功能时，他想起纪雨亭工作室里那些磨损严重的工具。
"送人的话，我们还有礼盒包装。"店员建议道。
齐明远摇摇头："不用了。"他想象着纪雨亭收到这个实用工具时的表情，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下午的选题会异常漫长。市场部坚持要在"味觉记忆"系列中加入网红元素，而编辑部则更看重内容的深度。争论不休时，王总编突然看向齐明远："明远，你怎么看？"
齐明远放下手中的笔："好的食物故事应该经得起时间考验。"他停顿了一下，"就像...蒙布朗虽然有一百多年历史，但依然让人感动。"
会议室突然安静下来。王总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得好。我们不做快餐文化，要做就做能留下来的东西。"
会议结束后，美术编辑小林好奇地凑过来："齐编，你什么时候对甜点这么有研究了？"
齐明远整理着文件："最近...接触了一些资料。"
"该不会是为了那位甜点师吧？"小林眨眨眼，"我听前台说，你最近总是对着手机笑呢。"
齐明远的手顿了一下："你看错了。"
下班时间，办公室的同事陆续离开。齐明远看了看表，距离和纪雨亭约定的时间还有一小时。他打开手机相册，翻看昨天拍的蒙布朗照片，又查了查栗子的品种资料。
六点三十分，齐明远站在公寓楼下，抬头看了看五楼的窗户。灯光亮着，隐约能听到音乐声。他深吸一口气，走进电梯。
508室的门上今天挂着一个手绘的栗子图案，旁边用粉笔写着"欢迎品尝~"。齐明远刚抬手，门就开了。纪雨亭今天穿了一件深蓝色的围裙，头发比昨天更乱，眼睛却亮得惊人。
"你来得正好！"他一把拉住齐明远的手腕，"我刚烤好可颂，黄油香最浓的时候！"
工作室里弥漫着浓郁的黄油香气，工作台上摆满了金黄色的可颂面包。纪雨亭拿起一个递到齐明远面前："尝尝看，用了两种黄油，法国和丹麦的。"
齐明远接过可颂，指尖感受到刚出炉的温热。咬下去的瞬间，酥皮发出清脆的碎裂声，内里却是不可思议的柔软。
"怎么样？"纪雨亭期待地问，"能尝出区别吗？"
齐明远细细品味："法国黄油更香浓，丹麦的更...醇厚？"
"没错！"纪雨亭兴奋地拍手，"我就知道你能分辨出来！"他转身从冰箱拿出一罐自制草莓酱，"配上这个试试，用了三种草莓和一点点黑胡椒。"
齐明远蘸了一点果酱，酸甜中带着微妙的辛香，确实与可颂相得益彰。
"对了，"纪雨亭突然想起什么，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笔记本，"我昨晚睡不着，列了些可能适合书里写的内容。"他翻开密密麻麻写满字的页面，"从童年第一次做饼干失败开始，到蓝带学院的经历，还有回国后的摸索..."
齐明远接过笔记本，被里面细致的记录震惊了。不仅有文字，还有手绘的甜点草图、原料采购笔记，甚至贴了各种树叶和花瓣标本。
"这些...都是你自己整理的？"
纪雨亭点点头："习惯把想到的都记下来，虽然乱糟糟的..."
"很宝贵。"齐明远认真地说，"原始素材往往最真实。"
纪雨亭的脸微微泛红："那...我们怎么开始？"
"下周三下午三点，去见总编。"齐明远从公文包里拿出那个迷你打蛋器，"这个...给你试用。"
纪雨亭接过打蛋器，眼睛瞪得圆圆的："哇！这个型号我一直想买！"他迫不及待地拆开包装，"你怎么知道我需要这个？"
"看你工作室的打蛋器很旧了。"齐明远轻声说。
纪雨亭突然安静下来，手指轻轻抚过打蛋器的金属柄："谢谢。"他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这是我收到过最实用的礼物。"
工作室一时陷入舒适的沉默，只有烤箱运转的微弱声响。纪雨亭开始整理工作台，动作熟练而轻柔。齐明远注意到他左手腕内侧有一个小小的烫伤疤痕。
"这是...？"
"哦，这个啊，"纪雨亭笑了笑，"十六岁第一次尝试焦糖布丁时留下的。当时太着急，直接把手指伸进热焦糖里测试硬度。"
齐明远不自觉地皱眉："很疼吧？"
"疼死了，"纪雨亭笑着说，"但那次失败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甜点需要耐心，就像焦糖，要等它自己达到最佳状态。"
他拿起一个可颂塞进齐明远手里："再吃一个吧，刚出炉的最好吃。"
齐明远接过可颂，突然想起什么："总编希望你能带些样品去。"
"我已经想好了！"纪雨亭兴奋地打开冰箱，"迷你抹茶慕斯，还有新研发的荔枝玫瑰马卡龙——你上次说喜欢那个味道。"
齐明远看着他忙碌的背影，突然意识到自己正在见证一个甜点师的创作过程——不仅仅是甜点本身，还有那些藏在配料比例和制作步骤中的热情与坚持。
"对了，"纪雨亭转过身，手里拿着一个裱花袋，"要试试挤马卡龙面糊吗？这次我调整了配方，更蓬松一些。"
齐明远点点头，接过裱花袋。在纪雨亭的指导下，他小心翼翼地在烤盘上挤出圆形面糊。形状不太完美，但纪雨亭却认真地点评："力度控制得不错，第一次能挤成这样很好了。"
窗外的夜色渐深，工作室里却依然明亮温暖。齐明远看着纪雨亭专注调整烤箱温度的样子，突然觉得时间变得缓慢而珍贵。在这个充满黄油香气的小小空间里，他找到了久违的创作冲动——不是作为编辑的职业敏感，而是作为一个普通人对美好事物的本能向往。
笔记本摊开在新的一页，齐明远写下："可颂面包——法国黄油的香浓与丹麦黄油的醇厚，如同两种不同性格的对话。"停顿片刻，他又添上一句："纪雨亭的手腕上有一道十六岁留下的烫伤疤痕，他说那是他学会耐心的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