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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第38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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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垂落,凤阳港的灯火依次亮起,像散落在黑绸上的碎金。
海风裹着柴油与咸腥味掠过码头,超重机巨臂缓缓收拢,最后一组集装箱稳稳落在“丰江2号”的甲板上。
货轮低沉地鸣响汽笛,船身微微震颤,钢铁缆绳从系揽桩上解开,在暮光中划出几道沉重的弧线。
丰江2号正驶离港口,海面起了雾,货轮的轮廓变得模糊,只有层建筑的导航灯还在雾中明灭,像一只半睁半闭的眼睛。
……
凌晨三点,舟山海警局的灯还亮着。
林锐揉了揉酸胀的眼睛,正准备关掉电脑下班。突然,屏幕上弹出一封未读邮件——
主题:“丰江2号”走私。
正文:无。
没有署名,只有一个自动生成的乱码邮箱。
林锐皱了皱眉,手指在键盘上悬停片刻,最终还是点开了海关总署的外贸船舶动态监控系统,输入“丰江2号”。
这是一艘隶属于丰江海运集团的外贸集装箱船,航线固定由华国的岷洲海域(凤阳港)出发,途径北仑望岛(仁川港),最后抵达华国舟山海域(长风港),每周一班,主要承运电子元器件、机械零件等普通货物。
表面上看,毫无异常。
但林锐的直觉告诉他,这封邮件不是恶作剧。
他调出船舶的AIS历时轨迹,发现“丰江2号”每次从仁川离港后,都会在望岛某固定坐标减速,停留约1小时,随后才继续驶向舟山海域。
更奇怪的是,吃水数据。
林锐调出该船的历史数据对比:“申报空载,吃水却比满载还深?”
按照国际航运惯例,集装箱船空载时吃水应在5-6米左右,但“丰江2号”离开仁川时,吃水竟达到8.4米,这相当于它额外装载了4000吨的货物。
不对——
船东报备的是压载水调整,理由说得通。
……
三天后,舟山海域,国际航道。
海风裹挟着咸湿的气息掠过码头。
海警指挥中心,林锐盯着雷达屏幕,眉头紧锁。
他面前的三块监控屏分别显示着不同系统的数据流,中间屏幕显示AIS实时信号,左侧是港口报备系统,右侧则是海关货物申报单。
根据卫星数据,这艘船刚刚在东经125°、北纬29°的海域减速至3节,并短暂关闭了AIS信号。
此刻“丰江2号”已抵达舟山海域,AIS信号显示它正常靠泊“长风港”,但港口监控画面却显示它的吃水已经变成了标准的空载状态。
林锐的眼神锐利起来:“公海换货……”
他将“丰江2号”的异常数据导出,在海关缉私系统内生成《涉嫌走私线索报告》。
报告重点标注三处疑点:
1. AIS信号异常中断(时长22分钟,坐标东经125°03')
2. 吃水数据矛盾(申报空载8.4米,实际空载标准应为5.2米)
3. 航迹反常回转(在无气象海况变化下突然360°转向)
系统自动触发“二级风险预警”,案件被分配至舟山海关缉私分局情报科。
三小时后,海关总署缉私局通过“智慧缉私”平台发回研判意见:
【符合走私案件特征,建议启动“清港”行动预案。】
凌晨五点,林锐带着《不准离港决定书》抵达长风港3号码头。港务局已收到海关总署的电子指令,悄悄撤走了“丰江2号”的引航员。
同时还暂停了丰江2号所有的外汇结算业务,在港区卡口安装移动式集装箱检测设备,进行物流监控,边检部门以“证件核查”为由,暂扣船员护照。
上午九点,由海关缉私、海警、海事组成的12人检查队登船。
六小时前,丰江海运集团大楼灯光通明。
江崇海命令IT部门删除了最近30天与丰江2号相关的所有邮件。他身后的投影屏上显示着《舟山商报》的电子版头条:
《海关突击检查致长风港拥堵,外贸企业损失超千万》
副标题用加粗红字标注:“业内人士:过度执法恐影响国际航运信心。”
江崇海眉头紧拧:“就这样吧。”
他将三份船舶证明书在办公桌上摊开,指尖在“丰江9号”“丰江12号”“丰江15号”的船名上划过。这些都是刚交付的21000TEU级新船,连首航都还没开始。
被海关立案调查的船舶无法办理抵押登记,为了切割风险,江崇海只能“断尾求生”。
“用新船抵押?”法务总监崔洺皱眉,“这批船有国开行的政策性贷款,抵押需要报备……”
江崇海看向他:“所以才要走外资通道。”他点开北仑信贷银行的加密页面,“用离岸SPV公司做借款人,再把船舶光租给这个壳公司,最后以租赁权质押。”
崔洺恍然,这样就可以绕过国内监管。
屏幕上的合同条款泛着冷光:
抵押物:三艘新船的光船租赁权(登记在望岛)。
放款方:北仑信贷银行。
关键条款:违约时债权人可直接处置船舶,无需经过华国法院。
崔洺注意到合同中特别注明“允许船舶在华国境内运营”通常外资抵押会要求……
看到江崇海那种威严的脸,他才突然想起之前看到的海关《涉案财物管理办法》第17条——正在运营的船舶,只要不涉及刑事案件,不得因经济纠纷扣押。
新船不会被查,江崇海此番操作直接切断了关联风险;外资抵押直接洗白了资金,还获得了运营保护,即便出事,海关也难冻结。
他后知后觉,原来从一开始,江崇海就没打算保那艘船。
……
傍晚,舟山海关缉私分局只会中心。
暮色透过玻璃窗渗入会议室,空调出风口嗡嗡作响,吹动了投影屏旁那面绣着金色关徽的深蓝旗帜。
林锐坐在海警的席位上,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桌面。
“开始汇报吧。”副局拧开杯盖,热气腾起,遮住了他半张脸。
A组组长站起身,将证物袋推向会议桌中央,航海日志的边缘在灯光下泛着毛边:“第42页被专业手法撕除,切口平整,未检出DNA。”他敲了敲内页装订线,“但装订孔有新鲜摩擦痕迹,应该是24小时内被拆除的。”
“二副呢?”副局长突然发问。
按正常情况,海关缉私部门立案后,可向移民管理局提交《法定不批准出境人员通报备案通知书》。
海关调查科负责人调出出入境记录:“立案到边控录入这段期间,已经递交辞职报告,持APEC商务卡出境,目的地‘金边’,边检系统显示其证件无异常。”
会议室里响起几声冷笑。
B组组长表示:“在机舱找到私自改装的卫星通信设备,IMEI号与申报不符。”
C组:“我们用内窥镜检查压载水舱,发现舱壁有新鲜焊接痕迹,可能是例行维修,但未发现夹层。”
C组负责人补充道:“除非找到焊渣样本做金属成分分析,否则无法证明是非法改装。”
“AIS信号呢?”
一位年轻科员赶紧站起来:“中断22分钟,但未超过24小时强制报告时限,按现行标准不构成违规。”
会议室陷入沉默。
“所以,”副局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我们有一本缺页的日志,一台违规但无关紧要的卫星电话,和几处可能是正常维修的焊点?”
投影仪的光束里,灰尘无声地飞舞。
海关法制科的王科长清了清嗓子:
“根据《海关行政处罚实施条例》第15条,现有证据不足以认定走私行为。建议依据《反走私工作条例》第17条,转为监控调查。”
最终,那篇扇动舆论的新闻稿,因为“转为监控调查”而停止了发布。
……
周五这天,江少谦下午六点就出现在了三号门附近。
陆予安和舍友告别后,拿着电脑包和钥匙就出去了。
宿舍楼外有人端着碗去正准备去食堂打饭,陆予安加快了脚步,刚走到三号门处,他就看到外面停着一辆熟悉的车。
陆予安脚步一顿,唇角不自觉地上扬,眼底漾开细碎的笑意。
门卫站在匝道前,见他拿出一卡通后就移开了视线。
陆予安刷卡解除门禁,脚步轻快地朝江少谦走了过去。他先是拉开后车坐的门,在江少谦的注视下将电脑放在后座,然后拉开前门,坐进了副驾驶。
当熟悉的味道充斥着鼻腔,陆予安才惊恐地发现——
他竟然有些想念江少谦了。
陆予安漆黑的双眸里映着细碎的霞光,灼灼地望着驾驶座上的男人。他唇角微翘,声音里带着几分轻快的抱怨:“江先生,我好像很久没见到你了。”
江少谦眼底的笑意忽然加深,抬手揉了揉他蓬松的发顶,指节在发丝间停留的时间比往常都要长。
“我也想你。”低沉的嗓音里裹着化不开的温柔,指尖顺势滑落,不经意地蹭过陆予安发烫的耳尖。
陆予安睫毛轻颤着垂下,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他低头系安全带时,几缕不听话的刘海垂下来,微微泛红的耳尖暴露在了江少谦的视野里。
大学城远离市区,但周边设施非常完全,前面2公里处有一条商业街,学生间戏称为“屌丝快乐巷”,晚上八点后热闹非凡,周围几所学校的学生都爱去玩。
江少谦将车停得离“屌丝快乐巷”有点儿远,因为那附近没有车位,入夜后周遭车辆和人也比较多。
两人步行了近八分钟走到了商业街的外围,摆地摊的人已经开始忙碌起来了。有卖娃娃的、卖饰品的、卖衣服的……
陆予安第一次“来玩”,他的视线扫过面前的摊位落到对面那些熟悉的商铺上。
江少谦见他盯着前面看,牵起了他的手:“我们去逛逛。”
六点半的“屌丝快乐巷”正处在昼与夜的交界,夕阳的余晖给塑料棚顶镀上一层橘红色的光,而霓虹招牌已经迫不及待地亮了起来。街尾的煎饼摊已经营业了,面糊浇在铁板上发出轻微的滋啦声。
卖耳钉的女生支起发光的镜子架,隔壁手机贴膜的大叔用胶带固定“学生特惠”的硬纸板招牌。
最靠近路口的水果摊前,几个女生正为十块钱散尽的荔枝讨价还价,塑料框里紫红色的山竹堆成了小山。
陆予安的鼻尖捕捉到交织的香气:柠檬鸡脚酸辣的刺激,烤面筋刷的芝麻酱醇厚,还有不知哪家飘来的花椒油辛香。
暮色渐浓,路灯“啪”地亮起来。
“饿吗?”江少谦的拇指摩挲着他的腕骨,声音温和。
陆予安突然轻笑,眼尾挑起一个漂亮的弧度:“江先生,您也吃路边摊吗?”
江少谦闻言捏了捏他的手:“陆同学,我想吃碳烤小黄鱼。”
陆予安一脸茫然,只见江少谦一脸坦然地盯着他瞧,便下意识地点头:“好。”
晚风混着孜然香,江少谦的目光却落在陆予安领口露出的一截锁骨上,他喉结动了动:“你给我买吗?”
陆予安耳尖“腾”地烧了起来,他仓促地反手抓住江少谦的手腕,又像被烫到似的松了松力道。
“去…去那边。”他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眼神飘忽着不敢再多看江少谦一眼,却强作镇定地拽着人往烤架方向走。
烤架上的小黄鱼在炭火中卷起金黄的边缘。
陆予安接过用纸袋包好的烤鱼转身时,发现江少谦正举着手机对着他。
“记录陆同学第一次给我买食物。”
“……”
江少谦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小黄鱼:“好吃。”
他们顺着人流往前走,江少谦忽然停下——老旧的灯箱招牌上写着“二十年豆花米线”。
“吃点主食吧。”他牵起陆予安的手往店里走。
米线端上来时浮着层金黄油膜,嫩豆花颤巍巍窝在中央。
江少谦掰开一次性筷子磨掉木刺,才递给陆予安:“尝尝看。”
隔壁桌的女生们偷瞄这对养眼的组合,直到江少谦突然倾身,用拇指擦掉陆予安嘴角的花生碎。
走出米线店时,夜视已经亮白如昼。抓娃娃机的彩光映在江少谦的侧脸,他忽然把硬币塞进陆予安手心:“试试?”
玻璃柜里半人高的棕色小熊玩偶歪着头,像在嘲笑陆予安连投五次都落空的手速。
第六次时,江少谦从背后覆上他的手,呼吸扫过耳廓:“摇杆往左一点……现在…按!”
机器想起欢快的音乐。
江少谦单手抱着小熊,另一只手自然牵住陆予安。
两人沿街逛了半小时,返程时,陆予安抱着小熊玩偶坐在副驾驶,街边路灯橘黄,夜色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