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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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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来找女朋友的学长。学长的女朋友是尹绪的班长,走到半路,突然想起一份遗漏的文件,回教室拿的时候,没料到碰见陷入梦乡的尹绪。
戴着毛茸茸粉色围巾的女生对精神游离的尹绪露出担忧的表情,尹绪费力地扯出一个笑容敷衍过去,他猜想自己一定很像阴间爬出的鬼魅,阳间的人类误入他的坟茔,这感觉糟糕透顶。
醒来后的尹绪理智逐渐回复,没有忘记自己在有恶魔出现的梦中造下的罪孽。奇特的是,在几次的做梦后,他的身体习惯于非人类的支配,那些浓重的罪恶感减轻不少。他没有感觉到深海沉溺般的良心拷打,也就失去了窒息后呼吸到第一口空气的庆幸。
看见和女朋友并排而行的学长,尹绪只敢拿余光瞥一眼,害怕视线太逼人,被窥视到内心。他有种恨不得一头撞到桌子上,再次陷入昏睡的冲动。
在梦境的世界里,他是无所不能的王。而在这个被定义为真实的世界里,他只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路人走卒。
要是红色的恶魔能在这个世界显形就好了,孤身一人的他不会被衬得那么像个小丑。
班长从背包里抽出一条手帕,递给尹绪,尹绪这才想起自己身上是个落汤鸡。
“尹绪同学是因为下雨太大没法回家了吗,要不我们载你一逞吧?”班长的头扭向学长的那个方向,询问着意见。
尹绪知道自己的状态很差,双腿发软,钱包不知道被他丢到哪个角落去了。越是如此,他越想保存为数不多的尊严,搜寻着可用的借口,他想谢绝搭便车的好意。
他听见朝思暮想的那个声音说,“来吧,尹绪同学,现在这么晚,路上不好打车的。”
什么拒绝都咽到了肚里,他鬼使神差地失去了反抗的能力,默默点了点头,当一株自己长腿的植物,跟随学长前行。
学长是好耀眼的人啊,凡是学长在场的地方,尹绪的视线不由得跟着学长游移,他无力思考自己,只记得去追逐那束刺眼的光。
“喂,你个傻子,快点清醒。你被催眠了。”冷不丁的,一个不在场的声音穿透尹绪的鼓膜,他打了一个激灵,猛然反驳道,“我才没有。”
学长和女朋友面面相觑,诧异地看着尹绪,尹绪摇摇头,对他们说:“我的课题作业还没有完成,明天就是死线了,搞不完会很麻烦的,我不能拖其他组员的后腿啊。”
时苑伸手抓住了想要逃跑的尹绪,他有些好奇地问向班长,“我记得你们班,好像没有明天就要交的作业哦。”
班长也点点头,更加疑惑的目光投向尹绪,“作业在十天以后交,你现在班级里用功,也过度勤奋了吧。我们发现你的时候,你明明在睡觉,养不够精力效率低下,还不如回家睡。”
已经说到这个地步了,尹绪再拒绝就显得太刻意了,他干脆绞尽脑汁想下一个理由,拒绝时苑学长把车停到他家楼下的理由。随便撒谎一个地址肯定不行,班长知道每个人的住址。但他实在不想让时苑学长看见那个摇摇欲坠的筒子楼危房,黑色的高级轿车在楼下划出泾渭分明的两个世界,太残酷了。
尹绪身上未干的水渍在真皮座椅上印出了痕迹,像是不太和谐的疤痕,带着泥污的脚印踏上了清洗干净的车垫。坐这种车的人,很难遇见淋成落汤鸡的尴尬场景吧。
轰的一声,尹绪猛地撞上前方的座椅,撞得头痛。他看不见身处前方的时苑学长和班长情况怎么样,时苑有些凉意的声音传来,“不好意思,看样子是追尾了。”
原本还想让时苑学长停在家附近的商店边,推说自己要买一些生活物资,这个计划因为意外宣告流产。尹绪看着学长下车和后面的人交涉,打了个电话,似乎在商议着什么。
时苑给尹绪打了个招呼,叫他下来换车,等会警察应该会询问一些事件的状况,尹绪作为证人不能先走了。本来想给个方便,没想到给尹绪反而添了麻烦,时苑提议等会要不然先去他家吧,已经很晚了,这个车的情况不适合继续驾驶,他家里有几辆备用车,等明天换上新车再行动。
明天正好是周末,尹绪应该没有什么计划安排吧。时苑这么问他,语气却是不容分说地命令。
尹绪不知所措地点点头,嗯嗯敷衍过去,他平常一个朋友也没有,此刻连一个托辞都不知道怎么找。
等事故简单地商量过后,时苑开着残破的车,驶入一片喧闹城区里额外划分的神奇洞天,静谧幽深的树林,郁郁葱葱的树枝遮蔽着最核心的建筑物,七拐八拐以后,尹绪看见了像是一座城堡那样的建筑。
这就是有钱人住的房子吗,比他想象的宫殿还要大。尹绪下车后,看着恭迎在侧的管家,奉上来新鲜干净的衣物,更不知道如何是好。
车撞坏了,横竖都是要修理的,那他踩脏的部分应该不用付清洁费了吧,尹绪想着。
“你身上的衣服已经不适合再穿了,去更衣室把新的一套换上吧。”这是被直白地嫌弃寒酸了啊,尹绪有点尴尬。
班长的神经大条到异常,到了终点才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大咧咧给时苑打个招呼。看到尹绪有点震惊,问了一句,你也在啊。
尹绪点点头,说:“车坏了,没办法,今天晚上打扰了。”
完全是个乡下人的他,要对着他做梦都没有想象过的地方,遏制住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惊讶,真的太辛苦了。
班长神情涣散,似乎懒得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之前的车祸,调查,她仿佛毫无所觉,伸了个懒腰,换上明显为她而准备的女式拖鞋,打了个哈欠,径直走向卧房。她对这房子的熟悉程度,明显不是第一次来到这里,状态犹如梦游了,不妨碍她顺利走向床铺。
尹绪悄悄摸了摸自己身上明显是高级材料的睡衣,想着这样的材质能过水吗,是不是只能干洗,我穿了今晚以后要不要出于情理付干洗费呢,一堆生存忧虑的烦恼。令他受宠若惊的是,学长居然没有理会先行去睡觉的班长,反而带着他去了卧房。
“班长那样……没关系吗?她看上去好累啊。”尹绪想着多少要表现出一些关心吧,又在唾弃自己因为能够在私密的空间内,单独和学长谈话的欣喜。
心脏在胸口跳动,已经要跳出胸腔了。
“没关系哦,她这些天筹办活动,又要弥补疏忽的课业,精力耗尽了吧。她现在,正在进入甜美的梦乡啊。”
“聊聊你的事吧。”时苑话锋一转,“听说你的父母已经不在了,现在自己一个人居住吗?”
“不,没什么。”词不达意地拒绝时苑继续探究,他想起来自己在上过新月许下的愿望,喜欢的人注视到他,对他微笑。如今愿望以诡异的方式实现,尹绪并不觉得满足,心脏上开启的空洞反而更大了一块。
戒指突然发烫,红色的恶魔撞进他的脑海。说来奇怪,怎么这么久,那个男人没有和他说话了,是防止他自言自语被发现后很难圆场吧。
落荒而逃地躲入留置的客房,天鹅绒的被子如轻飘飘的舞衣,柔软的床铺似乎是给豌豆公主的特供,房间里是好闻的檀木熏香味,尹绪钻到被窝里,生出些许的恋恋不舍。
睡吧,不要多想了,现在是灰姑娘十二点前的魔法,等到午夜一过,所有的魔法都会被打回原形。
一闭眼一睁眼,他又会回到熟悉的破旧小屋,陪伴他的是以人形显现的红发恶魔。
今夜,红发恶魔将以怎样的方式死去。
“不要——不要!!!睡着——”尹绪感觉到这个床铺实在是太舒服了,为了遏制住自己的非分之想,入睡的速度比往常还快。他能听见耳边传来声音的时候,意识已经远离□□,他明白,他到达了另一个空间。
这次的场景豪华得不像样,尹绪腹诽,难道他来一次就记住了这富丽堂皇的地方吗,这么快就入梦。手里惯例握着一把小刀,罕见的是,供他施虐的那团红色火焰,暂时找不到踪影了。
尹绪一片茫然地站在镂空雕花的楼梯上,思考起了,这还是不是他的梦境。
“今晚的款待,还舒服吗?”并未被期待的人出现在这里,是谁呢,是谁呢。尹绪想起上次梦境中班级楼道传来的声音,是时苑学长。
学长抱着一柄与人等高的刀,刀身和学长的左眼闪着幽幽的蓝色鬼火,不等尹绪反应,直直向尹绪刺来。
空间骤然扭曲,他熟悉的破烂房屋场景,刹那间侵吞了别墅一半的空间,红发的男人从场景的角落中徐徐出现,他走过的地界像是漩涡一样,把尹绪扯入其中,尹绪感觉到自己的理智,时断时续,如阻断的信号,有时能有余力思考现状,有时又只想把眼前的一切都杀个精光,覆上浓重的血雾。
恶魔对着尹绪无奈地摊了摊手,“叫你别睡的,现在对于那边是瓮中捉鳖,对这边是羊入虎口。”情势不妙,他的话语却悠闲,不知道打着什么坏主意。
豪华与寒酸的空间在梦境中模糊了界限,相互交错,一只正反两面有着不同色彩的衔尾蛇,正在追捕猎物。
到底谁是猎物。
时苑从尹绪的场景里抽出自己的蓝焰刀,刀身的移动,短暂划破了空间的完整性,经他长刀游移过的地方,立马与金碧辉煌融为一体,可他的这把刀像是砍入水中,漾起了阵阵涟漪之后,又被尹绪熟悉的小屋所蚕食。
时苑学长现在的样子,尹绪很陌生,可是又显得分外生动。他以前看到的学长,都是离他很远的,他在乌泱泱的人群里,当一个分母,仰视台上的学长。
那柄长刀像奏响死亡序曲的哀乐,时苑在歪曲的地板上踏出的脚步声,仿佛在为他送葬。
尹绪觉得这样的学长比起白日,距离感少了许多,撕下了寒暄客套的伪装,不加遮掩地释放出杀伐的恶意。
“欲孽深重的气息,难怪你被他吸引了。”红发男人懒洋洋地挡在尹绪身前,他的肢体会随着空间的撕裂而破碎,又随着空间的重建而恢复。尹绪的空间,就是他身体的一部分。那些被砍下来的肉块没有在地上冷却,成为尸体的一部分,反而像是有独立生命力一样,蠕动着爬到有影子的地方,成为空间的一部分基石。
毕竟不是现实,场景的撕扯,可以说是红发恶魔和蓝焰长刀的角逐。
男人形态的恶魔侧身看了看尹绪,敲响他的危机意识。
“那把刀是你喜欢的学长恶魔化形,他的恶魔十分强力,这个男人看着才二十岁左右,缠绕他的恶魔却像是喂了几百年的诅咒。”
几百年……这是学长问父母的理由吗,如果没猜错,时苑的蓝刀恶魔应该是从祖辈那里传承下来的。
“为什么我的恶魔是人形?”剑拔弩张之时,尹绪盯着蓝刀,提了一个煞风景的问题。
红发男人好像懂了尹绪在想什么,说:“这和你欲望的形态有关,他的欲望是蓝刀,代表他内心最渴望的是供他使用的工具,而我以人形出现,是你太想有其他人类的陪伴了。”
不,不一定吧。尹绪想着。假如这把刀是来自于传承,那不一定是时苑学长的欲望。刀的形态过于古朴了,真的需要杀人的工具,以现在的常识来说,手枪明显比刀更加好用。
那个十分注重于现实利益得失的学长,真的有像他这样被狂热压抑的破坏欲吗?以学长的财力,什么普遍的享受,都可以尽情发泄吧。
时苑步步紧逼,身边鬼火缭绕,他的估计果然不错,这个叫尹绪的人,手上携带的戒指,就是和恶魔的契约证明。尹绪来时他让尹绪换完了所有衣服,只剩那枚戒指留在手上,时苑特意留意了下。每个恶魔禁锢在身上的部位和形式不一样,不一一排除,他也无法肯定。
欲望不够支撑红发恶魔的消耗,他暂时落于下风,不满地对尹绪喊道:“这可是你难得和学长亲密接触的时候,不开心吗?”
尹绪听罢摇了摇头,这可真的是,只能在梦中实现的愿望。他看向不怀好意的时苑学长,刀身猛然变长,扎穿他的身体。理智部分被削弱以后,不觉得疼,反而有种飘飘欲仙的快感。
红色恶魔冲到时苑面前,激得时苑往后退了几步,刀从他手中脱出,成为弓箭的离弦之矢,把尹绪贯穿。
尹绪发现了,这个世界内,他的身体没有血液流出,按照常理的致命伤,在这里也就是轻飘飘的跌打损伤程度。
不想再受伤了,想成为能够伤害别人的人,尹绪的自我防卫意识,成为了他梦境的基石准则。梦境的开始,就以他残暴地发泄为内容,现在虽然有学长的梦境掺杂,但他与学长共梦,他的梦境不至于完全被侵蚀掉。
想起了很重要的问题,“学长,上次进入我梦境的,是你的意识,还是我心中的幻象。”
时苑点点头,“是我啊,我闻到了学校有恶魔的味道,想去探察,刚想测试你的意识,那团红色的东西就把你弹出了梦境。”
什么?居然被喜欢的人?真的注意到了?这是什么天降大礼包。尹绪感到自己身体里有一根弦绷断了,张狂的喜悦侵占他的脑海。在第一天的负罪感过后,他渐渐享受起了这个世界,无足轻重的他,也能有一席之地的世界。
现实世界里的他好可怜哦,宛若蝼蚁般任人践踏,无力反抗的他,每次遇见不公正的待遇,也只能忍气吞声求别人良心发现,放过自己一马。
当然迎接他的都是更加剧烈恶意的戏弄了,别人为什么对他作恶,是因为别人可以。他为什么能够粉碎恶魔,是因为他可以。
说到底,善恶不也就是人类的划分,有利于己的是善,有害于己的是恶,在非人类的地界,所有的边界都已模糊。
时苑看见钳制住他了,自己走近了些,和尹绪谈判。
尹绪注意到学长踏过的地方,场景没有改变,而刀划过的地方,才能改变地界,学长靠他近点,是因为没办法远距离控制刀具吧。
刀的锻造,是用来杀敌的,他能感受到,学长身上并没有那么极致偏离常规的东西。学长或许为了达成某些目的,不吝于使用阴谋诡计害人,但是,对他没有好处的事,学长应该并不热枕。
现在学长的手不在刀柄上,假如,他握紧了贯穿他身躯的刀,会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