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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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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坞是江南一带出了名的富庶之地,往北直通燕京,是重要的陆路枢纽;西接长平湖,鱼虾鲜美;东有海港,往来商船络绎不绝。如此得天独厚的地方,历朝历代都出了不少有名的文人墨客和富商大贾,成了天下百姓除燕京外心向往之的第二城。
也无怪乎心魔和姜姒选定了这里。
承泽街离长平湖不远,是江坞最热闹的三大街之一。街两侧皆挂着五彩斑斓的灯笼,精致的店面里摆满了琳琅满目的各色货品,楼上半开半闭的檀木窗隐隐约约传出令人心醉的靡靡之音和年轻男女的欢声笑语。
相传昭庆年间皇帝南巡至此,见长平湖水雾迷漫,有彩练横跨其上,于是赐名承泽,寓意江坞惠承天之恩泽,世代兴盛。
今日一见,倒也不负盛名。
我屏住呼吸避开了空中弥漫的若有若无的幽香,心道,温柔乡,销金窟,没有比这里更能滋养恶欲的地方了。
“怎么了?”若淮察觉到我落后了几步,回过头来看我,眼里似有询问的意思。
他今日穿了一身人间时兴的月白圆领广袖衫,肩上和腰际都绣有银线织成的竹叶纹样,长发以同色发带半束,几缕碎发垂至耳前,柔和了清冷的眉眼,颇像清俊儒雅的贵族公子。
叶檀出身富贵,对于如何扮作富家公子一事倒是我们几人之中最为精通的。我的衣服与若淮样式相似,只是以天青色为底,虽与苍云的弟子服颜色相似,但与苍云严肃板正的风格截然不同。
我摇了摇头,指着街头热闹的大酒楼强压下心里的不自在,僵硬道:“表哥,这几日歇在那里如何?”
虽说我如今样貌正是介于少年与男子之间,若淮则是二十几岁的模样,但我做惯了长辈,要我扮作少年着实别扭。
若淮沉默片刻,朝我走了几步,拉着我的手往前去:“好。”
他的手指松松地圈着我的手腕,微凉的指腹虚虚贴着我的腕骨,在我跟上他的脚步之后,若淮的指尖又自然地顺着掌心而下,握住了我的手。
“这位客官,实在不巧,本店客满了,还请早些另寻他处。”一道尖利的女声迎面而来。
一位穿着洗得发白的长衫男子被几个小二簇拥着送出了门口,不紧不慢缀在其后的是个衣着华贵、摇着镶金团扇的妇人,那道十分不客气的女声的主人,酒楼的老板。
我侧头对若淮道:“客满了,我们还是另寻……”
“哎,二位公子稍等,”那妇人忽然迎上来,团扇携着浓重的脂粉气拦在我们身前,浓妆艳抹的脸上挤出一抹谄媚的笑,声音却比先前低了许多,“小店虽无房间给前头那位客官,但若是二位公子要住,那还是有房间的,我们悦来居的一等间是这条街上最好的,保管二位公子满意,来来来,里头请……”
“慢着!”
众人皆转身去看,原来是先前被小二们送出酒楼的男子去而复返。
妇人脸上的笑险些维持不住,她略有些不耐烦地道:“这位客官还有何事?”
那男子理了理被小二拉皱的衣裳,随后指着我与若淮,怒视着掌柜:“你不是说客满了吗?”
妇人轻蔑地看了他一眼,慢悠悠道:“悦来居开在这寸土寸金的承泽街,是做生意,不是做慈善,没有钱至少也要有自知之明。像你们这种没有钱吃霸王餐的穷人,我见得多了。”
“你……”那男子被说的满脸通红,半天后才道,“我可以立字据!待我去见了道祖飞黄腾达之后,钱自然能还上。”
妇人嗤笑一声,道:“道祖并非什么人都能见,也未必会庇佑你,客官若真想来住,不如等飞黄腾达之后再来也不迟。小二,送客!”
男子被小二们拦在了门口,妇人扶了扶未松的金簪,转身挂上合乎礼节的微笑:“让二位公子看笑话了。不知二位公子要几间房,我方才不曾见公子随侍,可是还在……”
“两间房。”若淮淡淡道。
我看向他。
“给他一间,”若淮冷淡的眼神掠过正奋力往里闯的男子和小二,几个人便愣愣地分开了,随后他的目光轻轻地落到我身上,问道,“想吃些什么?”
不等我回答,他便又拉住我先前进门时松开的手,往里走:“招牌菜各上一份。”
“太多了,”我拉住若淮的袖子,瞥了眼妇人,随后低声在他耳边断断续续道,“表哥,我们好不容易逃出来,若是惊动姑母......劳烦掌柜的,荤素各上两样就好。”
妇人以一种“原来如此”的嫌恶目光自下而上打量了我们片刻,简单吩咐了几句身后的小二,便转头恭维别的客人去了。她略显臃肿的身影才晃过拐角,我便听到她掩着扇子低声骂了一句:“原来是背着家里私奔的断袖。”
“这掌柜嫌贫爱富的嘴脸真是……”那男子不知何时站在了我身侧,见我看向他,连忙抱拳作礼笑道,“方才多谢二位公子解囊相助,在下姓钱,名兴台。不知二位公子是何方人士,待道祖降恩于在下,必亲自登门回报今日之恩。”
离得近了我才发现这钱兴台年纪倒也不大,只是眼睛小,眼珠子时常滴溜溜地转,看人时总有些贼眉鼠眼的姿态。
我与若淮对视一眼,随即道:“我叫秦涣,这是我表哥,秦淮。方才听钱兄提及道祖,不知这道祖究竟是何人?”
钱兴台正欲开口,却听得他肚子突然一阵响。
我从满桌的菜看向狼吞虎咽的钱兴台,再到站在若淮身侧点头哈腰的掌柜,最后落到气定神闲夹菜的若淮身上,心道,到底还是遂了若淮的愿。
钱兴台似乎没有食不言的习惯,一面大快朵颐,另一面已滔滔不绝地开了口:“相传道祖道号虚玄,于极恶之地悟道成仙,即可飞升上界,但他心有慈悲,怜悯不得解脱的世人,于是留在人间替人实现心愿。只要心诚,道祖都会施恩。二位公子若有心愿未成,不如明日同我一道去讲经大会。听闻有缘人能得道祖入殿亲自指点迷津,那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二位公子,”掌柜摇着扇子悠悠道,“这祈愿哪,是不好与闲人成群结队的。若叫道祖觉得心不诚,怪罪下来,那反而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依我之见……”
“依你之见该如何?掌柜的,你可别话说一半就停。”钱兴台撂下手中的筷子,眼里满是急切。
掌柜并没有去看钱兴台,而是意味深长地看了若淮一眼。
若淮目光冷淡地掠过她,随后将一锭银子放在桌上。
她故作为难地捏了捏扇柄,不作言语。
若淮又将一锭金子掷到桌上。
“公子真是大方。”掌柜欢喜地将金银收入袖中,随后犹豫地看了一眼钱兴台。
若淮道:“有话直说。”
她先起身看了眼周遭,随后拿扇子半遮着脸,压低了声音道,“我这悦来居生意这么好,也是蒙了道祖赐福,但道祖是何等人?光是这江坞就有几十万人等着能见他一面,哪里是我们这些老百姓说能见便能见的。但是俗话说的好,有人的地方就有门路。公子若想要这门路,就往灵想楼去。”
她顿了顿,道:“公子是外地人,恐怕有所不知。道祖如今所居道观是一位家财万贯的夫人所修,这位夫人初来此地,便做了两件事。其一,修道观,请道祖;其二,建灵想楼,开戏台。也是上天眷顾我,这位夫人起初是歇在悦来居的,故而我与她有些交情。她有时会在灵想楼听戏,公子若运气好遇上了,只管报上悦来居掌柜的名,夫人心善,会替公子牵个线的。”
我内心一动,装作好奇的样子问道:“不知这位夫人贵姓?”
掌柜道:“美女姜,姜姒,这位夫人人如其名,虽已二十有七,但风韵犹存,是个难得的美人。二位公子见了便不会认错的。”
我用余光看了一眼若淮的衣袖。
薛灵姝所栖身的伞正藏在若淮的袖中空间里。为了避免心魔察觉,加上她灵魂不全,若淮在来之前就在伞上下了结界,隔绝了外界的声音,好让她安心休养。
“表哥,”我倾身靠过去,“我们等下就去灵想楼如何?”
许是我的语气拿捏得不太好,又或是表情太过浮夸,若淮刚夹起的糖醋排骨突然掉回了盘子里,骨碌碌滚了一圈。
“我也去!”钱兴台连忙跟上。
若淮面上神色不变,若无其事地夹起新的排骨放到我的碗里:“先吃完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