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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   2019.3.28 晴转雨

      晨光像掺了水的牛奶,从气窗口渗进来。

      睁开眼时,发现胸口沉甸甸的,低头一看,这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钻到自己的怀里了。

      他的额头抵着我的锁骨,骨骼相触的地方隐隐作痛,呼吸温热绵长,吹的人心痒痒。

      三月底的天气还是太冷。

      我僵着脖子不敢动,连呼吸都放得很轻,生怕吵醒他了。

      一看时间,才六点刚过,时间还早。

      本想再多睡一会,猛的想起昨天汪警官的嘱咐,还没有了解他的基本信息。

      借着晨光,慢慢地伸手抓起一旁桌子上的文件袋。

      牛皮纸袋摩擦,发出细微声响,怀里的人立刻不安的动了动。

      我僵住一瞬,直到他的呼吸重新变得均匀。

      “许禾,16岁,就读于艳阳一中高一年级七班。”白纸黑字印的清清楚楚。

      16岁?才比我小三岁啊,怎么看着那么小一只?

      低头看着他蜷缩的姿势,校服领口露出的一截后领纤细。

      心口突然一沉,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在这个狂妄的年纪,却带着满身伤痕,被胡乱的塞给我这个“陌生人”。

      文件袋中还夹带着医院的检查报告,那些专业术语冰冷的罗列着:“营养不良,陈旧性骨折……”

      窗外的麻雀叽喳叫起,许禾在我怀里轻轻颤了一下,像是被吓到了皱了眉头。

      我下意识的收拢手臂,安慰似地摸了摸他的头。

      眉头舒展,这个本能一样的动作让我自己都愣住了。

      突然注意到椅背挂钩上挂着的便利店工牌,今天是周四,还要上早班。

      废了好大劲,终于安全脱离,轻手轻脚摸到门口时,钥匙却撞出清脆的声响。

      床上的身影瞬间绷直,他眼睛里的睡意还没散尽。

      我晃了晃工牌,“我去上班,很快回来。”

      想了想又补充,“你乖乖待在家里,不要乱跑,学校那边汪警官给你请了一周的假,你暂时不去了。”

      这话说的干巴巴的,感觉自己像在残忍的抛弃。

      “不要随便给陌生开门。”有些古怪,毕竟他已经是高中生了。

      他垂下睫毛,乖顺地点了点头。

      可当我开门准备踏出门槛的瞬间,身后传来布料摩擦的细响。

      他跟到了门边,赤脚踩在起皮发霉的地板上,像只犹豫要不要跟出笼子的幼猫。

      “饿了吗?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话说到一半卡住了。

      隔着三米距离,我看见他右手无意识地抠着左手腕的旧伤疤,那些疤痕暗淡无光,在白皙的皮肤上很是显眼。

      我鬼使神差地改口,“…要不要一起过来?”

      听到这句话他的精神瞬间振奋,转头跑回床边,拿衣穿鞋一气呵成。

      心中无奈,什么时候,什么时候他才能放下戒备,真正的和我交流呢?

      便利店的自动门叮咚作响。

      店长挑了挑眉,眼神上下打量着许禾。

      我下意识侧身,挡住了身后的人,“我弟…来帮忙。”

      店长也没有过多为难,只是让许禾不要捣乱。

      便利店的制服领口总是扎脖子,引得我总是想挠,也因此脖子总会破皮。

      许禾乖坐在员工休息室的折叠椅上,膝盖并得很紧,看起来很拘谨。

      手里把店长给的草莓牛奶转来转去,反复观察。

      透过监控屏幕,我看见他在我去补货时悄悄站起来,出来把被顾客翻乱的杂志一本本摆正,即便是书缝也要对齐。

      暴雨在午休时分突袭。

      我啃着馒头看雨水冲刷着玻璃门,他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推过来,是张被体温焐热的创可贴,边缘还留着药妆店的价签。

      “嗯?什么意思?你受伤了?”疑惑不解,只抓着他左右看了看。

      他指了指我脖颈处不知何时裂开的伤口。

      我这才注意到他右手指甲被咬得参差不齐,小拇指还留着新鲜的血痂。

      头顶的日光灯管滋滋作响,与门外的雨声形成一份交响曲。

      当我笨拙地撕开创可贴时,他突然伸手接过,指尖巧妙地避开我的皮肤,像处理易碎品那样精准地贴好。

      这个动作太熟练了,熟练得让人心头发涩。

      直到下班时,雨还没停。

      原本想把外套盖在他头上,我们快速跑回家,不过好在老板借了一把伞给我们。

      这样也好,许禾也不至于生病。

      雨伞太小,我们不得不肩膀挨着肩膀走路。

      他的校服袖子被雨水打湿,透出底下若隐若现的淤青。

      我突然想起那张遗嘱上母亲歪斜的签名,突然理解了那些笔画里藏着的绝望,她终究是没能逃出那个循环。

      红灯前,他忽然拽了拽我的衣角。

      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街对面宠物店的橱窗里,一窝奶猫正在打架。

      有只瘦小的白猫被其他幼猫驱赶到角落,却还在努力去够吊着的毛线球。

      “像你,可爱。”我脱口而出。

      他愣了一下,耳尖有些发红,却让雨幕中的整个世界突然柔软了几分。

      回家路上经过二手商店,买了床厚实的被子,我鬼使神差又买了张床,约定第二天中午来拿。

      原来的床确实有些挤了,漏雨的缘故能睡的地方不多,我们两个只能侧身睡下,况且许禾还在长身体。

      老板附赠的蓝格子床单有股晒过太阳的味道,他抱着布料把脸埋进去深呼吸的样子,让我想起沙漠里遇见第一滴雨的植物。

      超市的荧光灯太亮,许禾眯着眼跟在我身后半步的位置。

      购物车吱呀作响,许禾好奇地四处打量。

      “你想吃点什么,去挑吧,哥给你买。”

      自称“哥”对我来说还是有点不习惯,总觉哪里怪怪的。

      他没有动作,只是微微摇头。

      “拿点牛奶?”我停在货架前,故意把选择权抛给他。

      他盯着琳琅满目的包装看了很久,最后还是摇了摇头,一句话不说。

      我默不作声往车里拿了箱鲜牛奶,箱子撞在金属筐里发出雄厚的声响,他睫毛微不可察地颤了颤。

      路过日用品区时,他突然停下。

      货架最底层摆着促销的马克杯,两个一套,印着幼稚的卡通小猫。

      我假装没看见他偷瞄的眼神,径直往前走。

      在拐弯后趁他不注意,悄悄折返回去拿了一套。

      返回时,许禾正无措地站在拐角,眼里尽是迷茫与着急。

      “干嘛呢。”可能是被我吓到了,他猛的回头,一脸惶恐。

      轻笑一声,“怎么胆子这么小?”

      我抓着他的手,握在我的衣角上,“抓好了啊,别又跑丢了。”

      他乖巧地点了点头。

      “毛巾也要买条新的。”我那条实在有点破了,青春期的孩子最要面子了,把脸划伤就不好了。

      最后我选了一条最柔软的珊瑚绒款,浅蓝色,像他校服的颜色。

      在零食区,我胡乱得往车里扔了包小熊饼干和其他零食。

      许禾突然伸手把它拿出来,仔细看了看价签又放回货架。

      "不喜欢吗?"

      他只是摇头,手却是不自在的扣着。

      结账时,我趁他不注意,还是把那包小熊饼干塞进了购物车。

      其实都不算贵,不知道他在忌惮什么,果然还是对我不放心吗?

      收银台前的队伍很长。

      许禾盯着传送带上移动的商品,手指绞着衣角,把洗得发白的校服下摆拧出一道褶皱。

      我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洗衣粉、新拖鞋、成套的牙具...。

      这些最普通的日常用品,在他眼里大概奢侈得像场梦。

      “都是必需品。”

      我故意晃了晃购物小票,“而且有会员折扣。”

      这个谎撒得很拙劣,因为他分明看见收银员扫的是原价。

      回程的路上,雨停了。

      他抱着鼓鼓囊囊的购物袋,缓步跟在我身后。

      路过街口一处小摊,摊位上支着一块防雨布,不仔细观察一般人还真看不到。

      几双运动鞋整齐有序的摆放着。

      回头看了看许禾脚上早已磨损的不行的鞋,“老板,这双怎么卖?”

      蹲下身仔细端详了一下,是一双黑白拼色的运动鞋,很帅,现在的小孩应该会喜欢。

      “哎呦小帅哥好眼光!这样,姐给你30一双。”摊贩大姐很热情,一把抓住我的手,笑的明媚。

      “能试试吗?”

      “当然可以!来来来这里有板凳。”大姐热情的招呼着。

      塑料板凳被拖过来时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回头看了一眼许禾,他还站在原地,校服裤上沾染了些许泥水。

      “愣着干嘛?”我接过他手里的购物袋,“快试试合不合脚。”

      许禾的耳尖瞬间发红,慢吞吞地蹭了过来。

      坐下时动作很轻,仿佛生怕压坏了这个摇摇欲坠的板凳。

      旧鞋被脱下时,我看见他迅速地把磨破的袜子往鞋里塞了塞。

      “哎呦!小伙子穿上真帅!”大姐的耳环在黑夜里闪着金光。

      许禾的脚踝在大姐手中显得格外纤细,突出的踝骨像两颗丰硕的果实。

      他站起来在摊位的垫子上走了走,眼睛很亮,看得出来他很喜欢,却又摇了摇头。

      “怎么了?不合脚吗?”我伸手向鞋尖按了按,半空,应该不能不合脚。

      一切都在与他对视时了然,我从裤兜里翻出一把零钱,反复数了数,数出三十元,在许禾反应过来之前塞给大姐。

      “我要了。”想了想,又补充道:“老板,你卖袜子吗?”

      “卖卖卖,三双五元!”大姐迅速的从一旁的布包里翻出一堆袜子给我挑选。

      让许禾自己挑是不太可能了,所以我就简单的拿了两双纯白的,外加一双小猫图案的。

      他好像对猫咪很感兴趣,这算同类间的相互吸引吗?

      回程路上,许禾抱着鞋盒走得小心翼翼,像是捧着珍宝一样。

      待收拾完已经很晚了,简单带他去公园洗漱过后便睡了。

      简单丈量了一下现在的房间,实在有点小了。

      甚至连卫生间也没有,洗漱是个问题,我倒是习惯了,但许禾可能不太行。

      厨房也没有,不能让他一直吃外边的,没有营养,他还在长身体。

      气温也是,虽然夏天凉快,但冬天还是太冷,冻生病可就不好了。

      或许,该重新租个稍微大点的房子了。

      果然,当初存钱是个明智的选择,今天花出去的钱能抵自己平时三个月的生活费了。

      思绪万千,渐渐进入梦乡。

      夜深时,我被断断续续的窸窣声惊醒。

      月光下,许禾正伸手往桌子上放着什么东西。

      等呼吸声重新变得均匀,我才摸到那是个用糖纸折的千纸鹤,翅膀上还用便利店内的荧光笔写着“谢谢”。

      啊,忘记给他买文具了,明天趁他不注意买一些吧。

      一颗星星穿过城市浑浊的夜空,恰好落在我们并排摆放的鞋尖前。

      他的运动鞋带系得整齐,我的工作鞋沾着泥点,但都在地板上投下同样清晰的影子。

      清晨四点四十三分,我被一阵急促的抽泣声惊醒。

      睁开眼时,许禾正蜷缩在床边缘,双手死死攥着校服衣角,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

      他的嘴唇在不停颤抖,却发不出声音,像是被困在某个醒不来的噩梦里。

      我犹豫了几秒,还是伸手轻轻拍他的脸,“许禾?醒醒。”

      他的眼睛猛地睁开,瞳孔剧烈收缩着,里面盛满了我熟悉的恐惧。

      几乎是条件反射般,他整个人向后缩去,后脑勺“咚”地一声撞在墙上。

      这个声响让我们同时僵住了。

      “做噩梦了?”我尽量放轻声音,像在安抚受惊的小猫。

      他的视线终于聚焦到我脸上,轻轻点了点头,喉结上下滚动着,却一个字也没说。

      窗外还在下雨,雨滴敲打气窗的声音填补了我们之间的沉默。

      我起身去够桌上的水杯,只听见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许禾正把自己蜷缩成蚕蛹,只露出一双湿漉漉的眼睛。

      “要喝点水吗?”我把水杯递过去。

      他迟疑了片刻,才缓缓探出手。

      就在指尖即将碰到杯子的瞬间,窗外突然炸响起一声惊雷。

      玻璃杯摔在地上碎成几瓣。

      许禾的反应比我预想的还要激烈,他整个人从床上弹起来,后退时又绊到毯子,重重跌坐在地上。

      更让我心惊的是,在跌倒的瞬间,他条件反射地用手臂护住了头脸,那是个标准的防御姿势。

      雨水顺着气窗的缝隙渗进来,在地上积成小小的水洼。

      沉重的呼吸声回响在房间里。

      我蹲下身,尽量和他保持平视。

      “只是打雷,没事的,不怕不怕。”安抚性的摸了摸他的头,“哥哥在呢。”

      说着指了指窗外,“要开灯吗?”

      他的睫毛颤了颤,依旧只是摇头。

      当我转身要去收拾玻璃碎片时,衣角突然被拽住了。

      那只手很快又缩了回去,像是被什么东西烫到一样。

      “没事的,昂,哥哥很快回来。”不知怎么,我又补了一句,希望能起到安抚的作用。

      收拾完碎片回来时,许禾已经重新躺下了,但姿势僵硬得不像在睡觉,倒像是在扮演一具尸体。

      我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突然鬼使神差地问:“需要我抱着你睡吗?或许有点安全感。”

      话一出口就后悔了,需要顾虑的东西太多,这个提议越过了太多界限,连窗外的雨声都仿佛停滞。

      可还没等我找补,就看见被子轻轻动了动,发出布料摩擦的声响,他微不可察地点了头,幅度小到几乎是我的错觉。

      于是现在,我们挤在一张床上,许禾的头紧贴着我胸口,我的手乱七八糟地围在他身边。

      太瘦了,瘦得能摸到脊椎的凸起。

      当我小心翼翼的靠近时,一股肥皂的味道从他头上传来。

      他的心跳透过单薄的睡衣传来,又急又乱,像只受惊的小猫。

      又一道闪电划过时,我能感觉到他整个人绷紧了。

      “其实小时候...哥哥也怕打雷。”这句话不受控制地溜出嘴唇,却是被雷声劈成两半。

      许禾的呼吸突然放缓了,像是在认真听。

      “我妈说雷声是老天在发怒,惩罚不听话的小孩。”

      我的手悬在半空,最终轻轻落在他头上,很软,“后来我才知道,这一切都是骗人的。”

      他的肩膀渐渐放松下来。

      雨声中,我感觉到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抵在了我的脖子上,毛茸茸的,我想,大抵是许禾的头吧。

      雨声中,许禾的呼吸渐渐平稳,他的手还是紧紧攥着我的衣角。

      我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想要安抚心中的波澜。

      “许禾。”我轻声念着这个名字,他又往我怀里钻了钻,发梢扫过下巴,痒痒的。

      我许愿,希望你能像新生的禾苗一样,在春日里舒枝展叶,在晨露中拔节抽穗,无忧无虑的长大。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蜷缩在这阴暗的地下室,在雷声中瑟瑟发抖。

      我宁愿那一切都只发生在我身上,也不愿看你在花一样的年纪如此这班,那本就是只属于我的结局。

      窗外雨幕交织,将路灯的光晕染成模糊的泪痕。

      许禾啊,我希望你的未来星光璀璨,比这雨后的晴天更加辽阔。

      你的未来不该有我。

      窗外,雨越下越大。

      好在,屋里是温暖的。

      或许你也曾站在晴空下无忧无虑地笑过吧。

      突然想起母亲走前说过的话:禾苗最是坚韧,风雨过后,总会向着阳光继续生长。

      我希望你也是如此。

      没关系,总会好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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