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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沈砚视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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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碎的止痛药
医院消毒水的气味冰冷刺鼻,像无数根细针扎在神经上。单人病房里,林溪安静地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得像一张揉皱的纸,手背上插着输液管。他闭着眼,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呼吸微弱而平稳。医生说,是情绪剧烈波动和低血糖导致的晕厥,加上明显的神经性头痛反应,需要静养。
我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身体僵硬得像一块石头。目光无法从他苍白的脸上移开。咖啡馆那场毁灭性的风暴过后,陈默将昏倒的林溪送来了这里。而我,像个被抽空了灵魂的游魂,浑浑噩噩地跟着,守了他一夜。
顾屹……那个穿着米白色针织衫、拥有顾屿的脸却叫做顾屹的男人……许砚清冰冷的警告和鄙夷的眼神……还有林溪……他撕下灰色美瞳时那双深褐色眼眸里翻涌的恨意和那句剜心的“您还要我吗?”……所有的画面在我混乱的脑子里疯狂冲撞、撕扯。
助理陈默悄无声息地走进来,放下一个保温桶。“沈总,顾先生还没醒。医生说暂时没有大碍,需要休息。” 他刻意用了“顾先生”这个称呼,目光扫过林溪的脸,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顾先生?我的心像被针狠狠扎了一下。是啊,咖啡馆里那个失忆的男人自称顾屹,屹立的“屹”。而林溪……他撕掉伪装后,那双眼睛……那瞬间诡异的熟悉感……还有他晕倒前痛苦的神情……一个荒谬绝伦、却又带着灭顶恐慌的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一点点缠绕上我的心脏:林溪……会不会……
不!不可能!我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疼痛驱散那可怕的念头。林溪是我从酒吧捡回来的,他什么都不记得!他只是长得像!他只是……被我当成了小屿的影子!
可心底那片恐慌的阴影,却在疯狂蔓延。
林溪的眼睫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深褐色的眼眸,带着初醒的迷茫,空洞地望着天花板,好一会儿才聚焦。然后,他看到了我。
那双眼睛里瞬间涌起的,不是依赖,不是寻求,而是冰冷的、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让我心慌的疏离。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林溪?” 我几乎是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唤他的名字,声音嘶哑得厉害,“你醒了?感觉怎么样?还疼吗?” 我急切地想要确认什么,确认他还是那个被我禁锢了三年的林溪,确认咖啡馆里那可怕的念头只是我的幻觉。
他没有回答,只是疲惫地闭上了眼睛。这个无声的动作,像一盆冰水,浇灭了我心中最后一丝侥幸的微光,也让我瞬间坠入更深的恐慌。他连话……都不愿对我说了?
陈默打破了沉寂:“顾先生,沈总今晚有个推不掉的应酬,对方点名要去‘夜色’KTV。他……希望您能一起去。” 他的语气公式化,但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一起去?去KTV?在经历了这一切之后?我几乎是下意识地看向林溪,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近乎卑微的期盼。也许……也许离开医院这个压抑的环境,在别的地方……也许……
林溪闭着眼,没有任何反应。就在我以为他会像之前一样沉默拒绝时,他却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深褐色的眼眸转向我,里面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冰冷的、近乎死寂的平静。然后,我听到一个沙哑的、没有任何起伏的声音响起:
“好。”
那一个“好”字,像一块沉重的冰,砸在我心上。没有愤怒,没有抗拒,只有一种认命般的、冰冷的空洞。这比任何激烈的反抗都让我感到恐惧。
“夜色”KTV的包厢里,灯光迷离,音乐震耳欲聋,烟味酒气混合着廉价香水的甜腻,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浑浊。林溪被我安置在角落的沙发里,像一个与这喧嚣世界格格不入的沉默剪影。他低着头,视线落在不知名的某处,对周围的推杯换盏、嬉笑打闹充耳不闻,将自己彻底隔绝开来。
我坐在主位附近,被几个难缠的客户围着敬酒。脸上挂着应酬的、疏离客套的笑,一杯接一杯地灌下辛辣的液体。酒精灼烧着喉咙,却无法麻痹混乱的神经。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角落里的那个身影。他单薄、安静,像一座随时会崩塌的冰雕。咖啡馆里那双深褐色的、带着恨意的眼睛,和他此刻死寂的平静,在我脑中交替闪现,像两把钝刀反复切割。
一个喝得满脸通红的客户端着酒杯,摇摇晃晃地凑到我身边,眼神猥琐地瞟向角落:“沈总,光喝酒多没意思!让……让您身边那位小美人儿唱一个呗?看着就……就赏心悦目!”
一股邪火猛地窜上头顶!我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眼神像淬了冰的刀子扫过去:“闭嘴!”
那人被我的戾气吓住,讪讪地缩了回去。但这句话,却像一颗投入油桶的火星。
我看到角落里的林溪,猛地站了起来!动作突兀而决绝。所有人都诧异地看向他。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他径直走到点歌台前,屏幕的光映在他苍白的脸上,冰冷而疏离。手指在触控屏上滑动,无视那些吵闹的歌曲。最终,定格。
前奏响起。悠扬而哀伤的钢琴声,像清冷的月光,瞬间穿透了包厢的浑浊喧嚣。
苏打绿。《我好想你》。
我的心猛地一沉!一股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心脏!
他拿起麦克风。开口的瞬间,声音干涩沙哑,带着长途跋涉后的疲惫和风霜:
“开了灯眼前的模样
偌大的房寂寞的床”
偌大的房……寂寞的床……是我的别墅吗?是他作为“林溪”被囚禁了三年、模仿着别人的地方吗?每一个字都像带着倒钩的鞭子,狠狠抽打在我的神经上!
“关了灯全都一个样
心里的伤无法分享”
心里的伤……无法分享……是谁的伤?林溪的?还是……那个被我强行按在他身上的、属于顾屿的伤?看着他闭着眼唱歌的样子,那浓密的睫毛下似乎有晶莹的水光闪动,我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歌声在继续,沙哑的嗓音在喧嚣中撕开一道口子,带着一种近乎自虐般的平静,却字字泣血:
“生命随年月流去随白发老去
随着你离去快乐渺无音讯
随往事淡去随梦境睡去
随麻痹的心逐渐远去”
“随你离去……快乐渺无音讯……” 小屿“离去”了,我的快乐也随之埋葬。可林溪呢?他的快乐呢?是不是也随着他空白的记忆、随着这三年扮演“顾屿”的日子,彻底“渺无音讯”了?他唱着“麻痹的心”,是在唱他自己吗?
唱到副歌部分,那压抑的、破碎的情感再也无法控制:
“我好想你好想你
却不露痕迹
我还踮着脚思念
我还任记忆盘旋
我还闭着眼流泪
我还装作无所谓”
“我好想你……好想你……” 这声嘶哑的呐喊,像濒死的野兽发出的哀鸣,瞬间击穿了我所有的伪装和防线!他想念谁?!是那个拥有完整记忆的自己吗?还是……想念那个在他失忆后,本该认出他、却把他当作替身禁锢了三年的我?!这想念是如此扭曲,如此绝望,带着深入骨髓的恨意和不甘!
“却不露痕迹”……他戴着灰色美瞳,扮演着另一个人,将所有的痛苦死死压在心底……
“我还踮着脚思念”……像个可悲的影子,仰望着那个早已“死去”的幻影……
“我还装作无所谓”……每一次被我用寻找“顾屿”的眼神审视,每一次被强迫戴上美瞳……
巨大的悲伤和绝望像海啸般将他彻底淹没!歌声彻底破碎,只剩下哽咽的、不成调的呜咽在麦克风的放大下,回荡在死寂的包厢里!他像个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的破布娃娃,手指一松,麦克风“咚”地一声掉落在厚厚的地毯上。他捂着脸,肩膀剧烈地颤抖着,无声地恸哭!
世界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充满毁灭性悲伤的歌声和崩溃震住了!
看着那个在角落里蜷缩着、无声崩溃的身影,看着他指缝间汹涌而出的泪水,看着他身上散发出的、足以吞噬一切的巨大绝望……咖啡馆里那个可怕的念头,连同这三年所有被我刻意忽略的、强加于他身上的痛苦和屈辱,如同山崩海啸般彻底冲垮了我最后的防线!
什么顾屿!什么顾屹!什么替身!
眼前这个崩溃痛哭的人,他是林溪!是被我亲手推入地狱的林溪!他所有的痛苦,都是我造成的!
悔恨、痛苦、恐惧、还有那灭顶的心疼……像无数只利爪撕扯着我的心脏!我再也无法控制自己!
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我猛地站起身,像一头失控的野兽,不顾一切地冲向角落!我用尽全身力气,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颤抖和不顾一切的疯狂,从背后将那个颤抖的、冰冷的身躯紧紧抱住!力道大得仿佛要将他生生勒进我的骨血里!
滚烫的泪水混着浓重的酒气,滴落在他冰冷的颈侧皮肤上。一个嘶哑的、破碎的、饱含着三年血泪、无边悔恨和巨大痛苦的哽咽声,贴着他冰冷的耳廓,终于冲破了所有枷锁,清晰地响起:
“小屹……!”
不是小屿!
是那个在咖啡馆里,那个失忆的、拥有顾屿面孔的男人亲口告诉的名字——顾屹!
也是那个在我混乱意识深处、被恐慌压抑着的、关于林溪真实身份的、可怕的、却在此刻无比清晰的认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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坠落的星辰
那声“小屹”脱口而出的瞬间,我清晰地感受到怀中那具冰冷颤抖的身躯瞬间僵硬如铁!所有的哭泣、所有的颤抖、所有的悲伤和绝望,都在这一刻被冻结成了最尖锐的冰凌!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灭顶的恐慌瞬间攫住了我!我叫了什么?!我叫了“小屹”!我叫了那个咖啡馆里陌生男人的名字!我叫了那个……可能属于林溪真实身份的名字!
不!不是可能!那瞬间涌上心头的、无比清晰的认知,像烙印一样烫在灵魂深处:林溪……他就是顾屹!他就是那个在三年前车祸中失踪、被我以为早已葬身大海的顾屹!我找回来的替身,我一直折磨着的赝品,竟然就是我以为死去的爱人本人!而他在失忆后,被我亲手塑造成了“林溪”,一个承载着我病态思念的容器!
这认知带来的冲击,比咖啡馆里看到“顾屹”出现时更加毁灭!巨大的悔恨像岩浆一样灼烧着我的五脏六腑!
“放开我!” 林溪——不,顾屹——他用尽全身力气,从冻结的喉咙里挤出嘶哑的三个字,每一个字都带着淬血的冰碴和深入骨髓的恨意!他在我怀中猛烈地挣扎起来,指甲狠狠掐进我箍住他的手臂肌肉里,带来尖锐的刺痛!
我知道!我都知道了!这三年我对他做了什么!我强迫他模仿他自己!我强迫他戴上美瞳遮住他本来的眼睛!我把他当成了他自己亡魂的替身!我把他当成了填补我内心空洞的止痛药!这何其荒谬!何其残忍!
“对不起……小屹……对不起……” 我语无伦次地哽咽着,破碎的词句喷在他的皮肤上,手臂收得更紧,仿佛一松手,他就会像幻影一样消散,“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是你……我不知道……”
不知道?这三个字此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这能成为我对他施加三年凌迟的借口吗?不能!这只会让我显得更加可悲和可恨!
“放开!” 他再次嘶吼,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窒息感而扭曲!身体的挣扎更加激烈!
包厢里死寂一片,所有人都被这荒诞而惨烈的一幕惊呆了。看着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恨意和恐惧,看着他因为我这迟来的、荒谬的忏悔而更加激烈的反抗,看着他想要逃离我这“罪魁祸首”的决绝……我的心像是被无数把钝刀反复切割!
就在我因为他激烈的反抗和那冰冷的恨意而手臂力道微松的瞬间——
他用尽残存的所有力气,猛地向后一撞!身体狠狠撞上我的胸膛!我猝不及防,闷哼一声,箍紧的铁臂终于彻底松开!
他像一道挣脱了所有束缚的闪电,甚至没有回头看我一眼,跌跌撞撞地冲出包厢!只留下一个充满恨意和恐惧的、决绝的背影!
“小屹——!” 我发出一声变了调的、撕心裂肺的嘶喊!恐慌像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淹没!不!不能让他走!在知道了一切之后,我怎么能让他带着满身的伤痕和恨意离开?!
我踉跄着追了出去!走廊里炫目的灯光和震耳的音乐声浪像无数根针扎进我混乱的神经。我看到了他冲进电梯的身影!看到了电梯门缓缓闭合的缝隙里,他那双深褐色的、写满了冰冷决绝的眼睛!
“林溪——!” 我嘶喊着,绝望地伸出手,却只触碰到冰冷的、合拢的金属门!
电梯下降的红色数字像倒计时的炸弹,炸得我魂飞魄散!我疯了似的冲向楼梯,一步三阶地往下狂奔!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追上他!拦住他!不能再失去他!不能再让他受到任何伤害!
冲出KTV冰冷的大堂,外面是潮湿阴冷的夜色。我像无头苍蝇一样四处张望,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开!在哪里?!他在哪里?!
刺耳的、仿佛要撕裂耳膜的汽车喇叭声猛地从不远处的街道炸响!紧接着,是轮胎摩擦地面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刺耳尖啸!
“砰——!!!”
一声沉闷而巨大的、令人心胆俱裂的撞击声,在寂静的街道上轰然响起!
我的世界,在这一声巨响中,彻底静止了。
时间凝固,声音消失。只有那刺眼的远光灯柱,像两把巨大的、惨白的光剑,穿透黑暗,也穿透了我的灵魂!
我看到了!
就在那光柱之下!
一个单薄的身体,像一个轻飘飘的破布娃娃,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抛起,在空中划过一道短暂而残酷的弧线,然后重重地摔落在冰冷坚硬的柏油路面上!
“不——!!!!”
一声不似人声的、绝望到极致的嘶吼冲破我的喉咙!我像一头彻底疯狂的野兽,不顾一切地朝着那个方向猛冲过去!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烧红的刀尖上!
“林溪——!!!”
我扑倒在冰冷的地面上,颤抖着伸出手,却不敢触碰地上那具一动不动的身体。粘稠的、温热的液体迅速在柏油路上蔓延开,浓重的血腥味瞬间充斥了鼻腔!他的身体以一种不自然的姿势扭曲着,脸色惨白如纸,紧闭着双眼,嘴角溢出一丝鲜红……
“天啊!我不是故意的!他……他突然冲出来……快!快叫救护车!” 肇事司机惊恐的呼喊像是从遥远的水底传来。
我什么都听不见了。巨大的恐惧像冰冷的巨手扼住了我的喉咙,世界在我眼前旋转、崩塌。我颤抖着,小心翼翼地、极其轻微地触碰了一下他冰冷的手指,那刺骨的寒意瞬间冻结了我的血液。
“林溪……小屹……别怕……别怕……” 我语无伦次地低语着,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滚烫的泪水大颗大颗地砸落在他毫无生气的脸上,“救护车……救护车马上就来……求你……别丢下我……别丢下我……”
巨大的悔恨和灭顶的恐惧将我彻底吞噬。是我……是我把他逼到了绝路!是我亲手将他推向了这飞驰的车轮!如果他就此……不!不!
救护车刺耳的鸣笛声由远及近,像最后的希望,也像最终的审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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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废墟中守望
医院走廊惨白的灯光,像一把把冰冷的刀子,切割着漫长的、令人窒息的时间。急救室门上那刺目的红灯,像一只不祥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每一次闪烁都像是在凌迟我的神经。衣服上沾染着已经干涸发暗的血迹,散发着浓重的铁锈味,时刻提醒着我那场发生在冰冷街道上的惨剧。
时间失去了意义。每一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我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身体僵硬得像一块风化的石头。脑子里只剩下林溪——顾屹——被撞飞的那个瞬间,他像破布娃娃一样摔落在地上的画面,还有他身下迅速蔓延开的、刺目的猩红……
是我。
是我把他逼到了绝路。
是我亲手将他推向了死亡。
如果他就此……不!不!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巨大的恐惧和灭顶的绝望狠狠压了回去!我承受不了!我宁愿死一千次一万次,也不要承受这个结果!
陈默不知何时站在我身边,手里拿着一瓶水和纸巾,低声劝我:“沈总,您……喝点水吧。医生还在里面,会没事的……”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置若罔闻。目光死死地盯着那扇紧闭的门。小屹……林溪……求你……一定要活下来!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给我一个……告诉你我有多后悔的机会!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急救室的门终于开了。穿着绿色手术服的医生一脸疲惫地走出来。
我像被电击般猛地弹起来,踉跄着冲过去,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喉咙:“医生!他……他怎么样?!”
医生摘下口罩,看着我布满血丝的眼睛和衣服上的血迹,眼神凝重:“命保住了。”
这三个字像一道赦免令,瞬间抽空了我所有的力气,双腿一软,几乎要瘫倒在地,被陈默眼疾手快地扶住。
“但是,” 医生接下来的话让我的心再次提到了嗓子眼,“伤势很重。左侧三根肋骨骨裂,左臂尺骨骨折,左腿腓骨骨裂,全身多处软组织挫伤,轻微脑震荡……万幸没有严重的内脏破裂出血。但需要绝对卧床静养很长一段时间,不能移动。疼痛会非常剧烈。”
只要活着……只要活着就好!巨大的庆幸和后怕让我浑身都在发抖。“谢……谢谢医生……”
加护病房里,灯光调得很暗。林溪——此刻,我更愿意叫他林溪,那个被我伤害了三年、却顽强活下来的名字——安静地躺在病床上,身上插着各种管子,连着冰冷的仪器。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嘴唇干裂,眉头即使在昏迷中,也微微蹙着,似乎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我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像个虔诚的守望者,一动不敢动。目光贪婪地描摹着他苍白的脸,那熟悉的眉眼轮廓,此刻卸下了所有伪装的平静,只剩下脆弱。我看着他深褐色的、紧闭的眼睛,咖啡馆里他撕下美瞳时那双充满恨意的眼眸,KTV里他崩溃痛哭的样子,还有逃离时那决绝的背影……像走马灯一样在我脑中回放,每一帧都带着尖锐的痛楚和巨大的悔恨。
三天了。他就这样安静地睡着,像是要永远睡下去。医生说这是身体在自我保护,需要时间。我寸步不离地守着,处理必要的工作都在病房外的走廊里完成。陈默负责传递一切。我看着护士为他换药,看着他因为疼痛在昏迷中无意识地发出细微的呻吟,心就像被放在油锅里反复煎炸。
终于,在第四天的清晨,窗外的阳光透过百叶窗缝隙,在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时,他的眼睫微微颤动了一下。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屏住了呼吸!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睁开了眼睛。那双深褐色的眼眸,带着初醒的迷茫和巨大的疲惫,空洞地望着天花板,好一会儿才聚焦。然后,他看到了我。
那双眼睛里没有恨意,没有愤怒,甚至没有了之前的冰冷和疏离。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令人心碎的疲惫和……虚无。像一片被彻底焚烧过的荒原,寸草不生。
“林……林溪?” 我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和一种巨大的、生怕惊扰了他的谨慎。我小心翼翼地靠近,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你……醒了?感觉怎么样?疼吗?医生!医生他醒了!” 我语无伦次,后半句几乎是朝着门口嘶喊出来的。
他依旧没有回答。目光空洞地望着天花板,仿佛我只是空气。直到他想动一动身体,牵扯到伤口,瞬间白了脸,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
“别动!别动!” 我吓得魂飞魄散,手忙脚乱地想去扶他又不敢碰,只能僵硬地悬在半空,声音抖得厉害,“别动……求你……骨头断了……不能动……” 像个做错了事、笨拙又恐惧的孩子。
医生检查后离开。病房里再次只剩下我们两人。令人窒息的沉默弥漫开来,只有仪器冰冷的“嘀嘀”声在空旷的房间里回响。
阳光温暖地洒进来。我看着他那张苍白而平静的脸,看着他眼中那片荒芜的疲惫。巨大的悔恨和痛苦再次汹涌而来,几乎要将我淹没。我知道,我必须说点什么。这迟来的忏悔,也许毫无意义,但这是我唯一能做的。
我慢慢地、极其缓慢地坐回椅子上,低着头,双手用力地交握着,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颤抖。过了很久很久,久到阳光在地板上移动了一小段距离,我才终于鼓起勇气,抬起头,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砾摩擦:
“林溪……对不起。”
这三个字,沉重得像浸满了血泪。我艰难地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硬生生抠出来的,带着巨大的痛苦和卑微的祈求:
“咖啡馆里那个人……他叫顾屹。屹立的‘屹’。他……他是顾屿的双胞胎弟弟。” 我停顿了一下,观察着他的反应,但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依旧空洞。“三年前……” 我的声音哽住了,巨大的痛苦让我几乎无法继续,“那场车祸……我活了下来,但顾屿……我们没找到……我以为他死了……我接受不了……我疯了……”
我抬起头,通红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用一种近乎哀求的目光看着他:“然后……我遇见了你……在医院醒来,什么都不记得的你……林溪……我……我当时……” 我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泪水终于滑落,“我看到了那张和顾屿那么像的脸……我……我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我……我太自私了……我太痛苦了……我……”
巨大的悔恨和痛苦几乎要将我压垮,我哽咽着,语无伦次:“我把你带回来……强迫你模仿他……强迫你戴美瞳……把你当成止痛药……当成填补空洞的幻影……我……我从来没想过……没想过你……没想过林溪这个人……你也会痛……你也有自己的感受……对不起……林溪……真的对不起……是我……是我把你变成了这样……是我害你……”
我的忏悔,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没有激起任何涟漪。他依旧安静地躺着,目光空洞地望着天花板,仿佛我说的每一个字,都与他无关。那片荒芜的疲惫,像一道无形的墙,将我们彻底隔开。
窗外的阳光温暖明媚。病房里很安静。时间在沉默中缓缓流淌。我看着他苍白而平静的侧脸,看着他紧闭的双眼。身体的剧痛还在折磨着他,我的忏悔苍白无力,那个叫做“顾屹”的陌生人依旧存在,他空白的记忆也依旧是一片混沌的虚无。
但这一刻,看着他选择用沉睡(或者说,是隔绝)来面对这一切,我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我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轻轻地将百叶窗的缝隙拉得更大一些,让更多的阳光洒进来,落在他盖着薄被的身上。然后,我坐回椅子,不再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他。
阳光透过眼皮,是一片温暖的橙红。
仪器冰冷的“嘀嘀”声,像某种单调的安眠曲。
属于“沈砚”的忏悔和痛苦,属于“林溪”的伤痕和空白,都在这片短暂的、被阳光和寂静笼罩的空间里,暂时归于沉寂。
至于未来?
在这片充满消毒水气味的废墟之上,在这具伤痕累累的躯壳旁,我能做的,也许只剩下沉默的守望。
等待。
等待阳光真正照进那片荒原。
或者,等待最终的告别。
【全部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