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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夜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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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间摄影集合点定在跨江大桥的观景平台。祝澄提前二十分钟到达，三脚架在水泥地上敲出清脆的声响。江风裹挟着潮湿的水汽扑面而来，她下意识摸了摸背包侧袋——那卷陈逾白给的胶卷安静地躺在那里，包装纸上的便签还留着他好看的字迹：「ISO 800，适合拍流动的光」。
"器材控？"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陈逾白今天穿了件深灰色冲锋衣，拉链拉到下巴下方。他肩上挎着两个相机包，右手还拎着保温杯，发梢被江风吹得乱翘。
"你带这么多装备？"祝澄伸手想帮他分担一个包。
陈逾白却突然侧身避开，从包里变魔术般掏出一盏小夜灯："先看这个。"暖黄色的灯光照亮他掌心，灯罩上蚀刻着细密的龙舟纹样，与金属哨的雕刻风格如出一辙。
"上次你说夜间对焦困难。"他把小夜灯挂在她的三脚架上，"这个亮度刚好不影响曝光。"
灯光在祝澄睫毛下投出细碎的光斑，她发现灯座底部刻着小小的日期——正是他们第一次在龙舟赛相遇的那天。这个发现让她喉咙发紧，只好假装调试相机："你经常做这些小玩意儿？"
"嗯。"陈逾白蹲下来帮她固定三脚架，后颈的医用敷料在灯光下泛着冷白，"睡不着的时候...手上有点事做比较好。"
祝澄想起自己失眠时会反复擦拭镜头。那些辗转反侧的夜晚，原来世界上还有另一个人也在用创造对抗失眠。
"澄澄！"林小满的声音突兀地插进来。她今天罕见地扎了双马尾，发绳上缀着毛绒绒的白色小球，在夜色中一跳一跳的。身后跟着个高挑身影——陆予川依旧背着素描本，黑色卫衣的兜帽罩住大半张脸，只有护腕上"LYC"三个字母在灯光下若隐若现。
"你们认识？"
陈逾白站起身，目光在陆予川身上停留了两秒。
"不。"祝澄同时听见陆予川冷淡的否认。
气氛突然变得微妙。林小满左看看右看看，突然拽过祝澄的相机："哇这个参数怎么调？陆予川非要教我夜间模式..."
被强行塞进祝澄手里的素描本啪嗒一声掉在地上，翻开的纸页上全是篮球场速写——但每张角落都有个模糊的女生轮廓，扎着标志性的高马尾。
"还我。"陆予川耳根通红地去抢本子，差点撞翻陈逾白刚架好的三脚架。
"小心！"陈逾白扶住摇晃的设备，突然注意到散落的素描中有张熟悉的场景——龙舟赛码头，看台上举着相机的祝澄和正在吃冰棍的林小满。"你也在现场？"
陆予川动作一顿："...路过。"
祝澄弯腰捡起一张飘到脚边的素描，画面里陈逾白正弯腰捡镜头盖，后颈的十字疤痕清晰可见。她抬头看向陆予川："你画得..."
"构图不对。"陈逾白突然凑过来，带着淡淡的松木气息指向画面，"这个角度光线应该从左侧来，阴影比例才合理。"
陆予川眯起眼睛："当时云层遮住了太阳。"
"但水面反光方向证明——"
"等等，"祝澄打断这场突如其来的专业争论，指向素描右下角的时间戳，"这是下午三点十七分？"
林小满突然倒吸一口气："那不是...澄澄你第一次偷拍陈逾白的时间吗？"
四人之间的空气突然凝固。江面上传来渡轮的汽笛声，夜风吹乱了祝澄的刘海。她看着素描本上精确到分钟的时间记录，突然意识到：在那个看似偶然的龙舟赛下午，陆予川的视线或许一直追随着林小满，而她和陈逾白，恰好闯入了对方的取景框。
"分组吧。"陈逾白突然开口，把备用电池塞给祝澄，"东岸灯饰比较好拍光轨。"
陆予川默默捡起剩下的素描纸："西岸建筑群适合画剪影。"
两组人朝着相反方向走去。祝澄回头看了一眼，正好撞见林小满蹦跳着去够陆予川的兜帽，而那个总冷着脸的男生微微低头配合她的身高，护腕下的手指悄悄攥紧了素描本边缘。
"专心。"陈逾白轻轻捏了捏她的手腕，"江滩碎石多。"
他的掌心温暖干燥，虎口处有长期握相机留下的薄茧。祝澄任由他牵着走过昏暗的堤岸，心跳声大得几乎盖过江水拍岸的声响。
东岸的观景台空无一人。陈逾白架好相机，突然从冲锋衣口袋里掏出个小盒子："试试这个。"
盒子里躺着几片星芒滤镜，边缘贴着彩色胶带标签。祝澄拿起一片对着灯光旋转，六角形的光斑立刻在镜头前绽开。
"你自己改装的？"她注意到滤镜框上的手工刻痕。
"嗯。"陈逾白帮她拧上滤镜，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耳垂，"普通星芒太规整了...这些每片棱角数都不一样。"
祝澄透过取景框看向对岸灯火，原本单调的光点此刻全都绽放出独特的光芒。她连续按下快门，听见陈逾白在耳边轻笑："喜欢吗？"
"嗯。"她转头时差点蹭到他的鼻尖，"像把星星..."
"——装进了镜头里。"陈逾白自然而然地接完下半句。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突然打开了祝澄某个上锁的抽屉。她想起自己从未告诉过任何人，小时候总以为相机能真的把星光储存起来。而此刻陈逾白说的每个字，都精准地击中她内心最隐秘的共鸣。
"祝澄。"他突然正色道，"你觉得摄影最重要的是什么？"
"真实。"她不假思索地回答，"记录世界本来的样子。"
陈逾白摇摇头，指向她刚拍的照片："你看这些光——滤镜改变了它们的形态，但反而更接近你感受到的震撼，不是吗？"他顿了顿，"我觉得摄影是...诚实地表达自己看到的世界。"
远处钟楼传来整点报时，祝澄突然很想吻他。不是因为他帅气的侧脸或修长的手指，而是因为他理解她按下快门的每一次犹豫，看得到她藏在技术参数背后的心动。
"陈逾白。"她轻声问，"要看看我眼里的世界吗？"
她调出相机里从未给人看过的照片——清晨五点的菜市场，鱼贩在塑料布上摆出第一尾银光闪闪的鲈鱼；午夜便利店的玻璃门，倒映着醉酒者摇晃的背影和一轮清晰的满月；暴雨前的操场，蚂蚁排着队搬运最后一块饼干屑...
陈逾白的目光在这些画面上流连，喉结微微滚动："这些..."
"都是没人在乎的瞬间。"祝澄低头摩挲相机边缘的磨损，"但我总觉得...它们很重要。"
陈逾白突然举起相机对准她。祝澄下意识要躲，却听见快门声已经响起。
"这张。"他把屏幕转向她——照片里的祝澄半张脸隐在阴影中，身后是流动的江水和璀璨灯火，但焦点却落在她睫毛上凝结的细小水珠，"就是我眼里的世界。"
祝澄的心脏快要跳出胸腔。她想说些什么，手机却突然震动起来——林小满发来一串乱码似的消息，紧接着是张模糊的照片：陆予川站在消防栓上画速写，而她自己在画面角落举着冰淇淋，像个手舞足蹈的剪影。
「他非说这个视角构图好！救命！！！」
祝澄笑出声，把手机递给陈逾白看："他们倒是..."
话音未落，远处突然传来重物落水声和人群惊呼。陈逾白反应极快，抓起背包就往声源处跑："像是西岸方向！"
祝澄跟着冲过去时，看见陆予川浑身湿透地站在岸边，怀里抱着个哇哇大哭的小女孩。林小满手忙脚乱地给孩子裹外套，双马尾上的绒球不停滴水。
"她翻栏杆捡气球。"陆予川言简意赅地解释，水珠顺着他的下颌线滴在素描本上——那上面还粘着半片没画完的星芒滤镜图案。
医护人员赶来后，四人默默退到一旁。陈逾白突然从包里掏出毛巾递给陆予川："你反应很快。"
陆予川接过毛巾，生硬地回了句："你女朋友拍得不错。"
"我们不是。"陈逾白和祝澄同时开口，又同时闭嘴。
林小满突然噗嗤笑出声，湿漉漉的发绳蹭到陆予川手臂上。男生僵了僵，默默把干的那面毛巾盖在她头上。
返程出租车的后视镜里，祝澄看见自己的眼睛亮得惊人——像装进了整个夜晚的星光。而陈逾白正凝视着这样的她，后颈的十字疤痕在医用敷料下微微发红，像是某种隐秘的告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