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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夏日祭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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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典的喧嚣声突然安静了半秒。
夏灯看着地上四分五裂的建筑模型,又看了看自己手里还拽着的半截灯串,最后抬头望向站在模型残骸旁的男人——他正慢条斯理地用深蓝丝巾擦拭手指上沾到的颜料,腕骨处的烧伤疤痕在灯笼光下若隐若现。
"这是..."夏灯咽了下口水,"你的?"
"嗯。"男人蹲下身,捡起一块碎片,"哥特式教堂,比例1:100,做了四十三小时。"
人群开始窃窃私语。夏灯感觉后背渗出细密的汗珠,正思考要不要假装中暑,却见对方突然从口袋里摸出颗橘子糖,剥开塞进嘴里。
"赔吧。"他说。
"多、多少钱?"
男人用舌尖把糖果顶到左腮,鼓出一个小包:"不要钱。"他指向她摊位上摊开的速写本,"画我。一百张。"
夏灯瞪大眼睛:"你抢劫啊?"
"五十三分钟前,"他突然凑近,柑橘混合薄荷的气息扑面而来,"你盯着我喝了三瓶汽水。"他指尖点在她速写本一角,那里有她无意识涂鸦的侧脸轮廓,"肖像权费。"
身后传来"噗嗤"一声笑。夏灯转头,看见一个戴棒球帽的男生举着手机在录像:"盏哥,这算碰瓷吗?"
"算民事调解。"被叫盏哥的男人从钱包里抽出名片夹在夏灯衣领,"季盏,A大建筑系。"他指了指还在偷拍的男生,"我的不在场证人。"
夏灯捏着名片,烫金字体在灯光下闪烁:
「Lumen建筑设计事务所
首席建筑师季盏 」
"等等..."她突然反应过来,"你不是说这是学生作业?"
季盏已经转身走向摊位,闻言回头眨了眨眼:"刚才骗你的。"
祭典的灯光突然暗了下来。
夏灯捏着那张烫手的名片,看着季盏从她的星空明信片堆里精准抽走一张——画着汽水瓶和萤火虫的那张,她昨晚刚发在社交账号上的私密创作。
"侵权补充条款。"季盏用明信片边缘轻敲她鼻尖,"这张没收。"
远处传来闷雷声。
棒球帽男生突然举起手机:"气象台刚发暴雨预警,盏哥你车停哪了?"
"没开。"季盏把明信片塞进衬衫口袋,贴心脏的位置,"我走路来的。"
"走路?"男生怪叫,"从市中心到这儿十公里!"
季盏没回答,只是看着夏灯:"你有伞吗?"
"有..."夏灯下意识摸背包,突然僵住,"啊,借给隔壁卖棉花糖的老奶奶了。"
雨点开始砸下来时,夏灯听见季盏很轻地叹了口气。他的丝巾突然落在她头顶,带着温暖的柑橘香。
"抓住。"他握着丝巾两端在她下巴系了个结,"这料子防水。"
夏灯正要道谢,突然摸到丝巾内衬的异样。借着路灯,她看清了绣在内侧的银色小字:
「如果下雨,就带她回家」
「——1999.8.15」
"这是..."
季盏已经转身走进雨里,他的白衬衫瞬间被雨水浸透,贴在背上显出流畅的肌肉线条。三秒后,他又折返回来,从她摊位抓起那瓶没开的橘子汽水。
"差点忘了重要物证。"他晃了晃瓶子,雨水顺着他的睫毛滴在夏灯手背,"下次见面,记得带肖像画的定金。"
棒球帽男生突然吹了声口哨:"盏哥!你当年夏令营..."
季盏一个眼刀甩过去,男生立刻做了个拉链封嘴的动作。
雨势渐急,祭典的灯笼在风中摇晃成一片模糊的红海。
夏灯捏着那张被雨水浸湿的名片,突然听见身后传来轮胎碾过水洼的声响。一辆警用摩托稳稳刹在她身侧,溅起的水花在距她鞋尖三厘米处戛然而止。
“上车。”
安警单手摘下头盔,雨滴顺着他眉骨滑到下颌。他警服衬衫的第二颗扣子没系——夏灯知道那里别着枚生锈的汽水瓶盖,是她十二岁送他的“护身符”。
“我摊位还没收……”
“收完了。”安警从摩托储物箱拎出她的画箱,防水布上整齐贴着标签:
「星空系列No.16-未完成」。
夏灯伸手去接,安警却突然抬高箱子。他目光落在她头顶的深蓝丝巾上——那抹蓝色正在雨里泛着微妙的光泽,像黑夜中突然亮起的指示灯。
“新买的?”他问得随意,喉结却动了动。
远处传来周正义的喊声:“盏哥!你模型不要啦——”
季盏的身影早已消失在雨幕尽头,只有那个棒球帽男生抱着残缺的教堂模型,深一脚浅一脚地朝他们跑来。安警眯起眼睛,夏灯突然发现他扶在车把上的手背青筋微凸——和当年抓到她偷吃冰棍时的表情一模一样。
“认识的人?”安警用下巴指了指周正义。
“刚砸坏他朋友的建筑模型。”夏灯拽了拽丝巾,内衬的绣字贴着后颈发烫。
周正义气喘吁吁地刹住脚步,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个来回:“哇哦,人民警察为人民……”他突然把模型残骸往夏灯怀里一塞,“盏哥说送你了!就当是……呃……”
一张被雨泡软的纸条从构件缝隙飘出来,安警弯腰捡起。夏灯看见他睫毛颤了颤,纸条上是锋利如建筑草图的字迹:
赔偿方案:
1.肖像画100张(可分期)
2.明天下午3点A大建筑馆(带汽水)
雨声忽然变得很远。
安警把纸条对折两次,塞回模型裂缝。这个动作他做得极慢,像是给子弹上膛。“明天我轮休。”他递来头盔,金属警徽在掌心闪着冷光,“需要接送服务吗?”
夏灯接过头盔。
“不用。”她把糖抛进嘴里,甜味在舌尖炸开的瞬间,季盏衬衫口袋里那张明信片的画面突然清晰起来:汽水瓶旁画着两个火柴人,高个子的那个手腕上,有道歪歪扭扭的疤痕。
摩托车引擎轰鸣起来。安警的背影在雨幕中挺拔如标枪,而夏灯抱着的模型残骸里,一枚教堂尖顶构件正巧抵在她心口位置。
周正义突然大喊:“盏哥还说——”
一阵疾风卷走后半句话。夏灯抬头,看见最后一只祭典灯笼在电线杆上摇晃,照亮雨水中漂浮的橙子糖包装纸,和安警后视镜里迅速变小的、深蓝色的丝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