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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 1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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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讯室冰冷的灯光和“处决”二字,像淬毒的冰锥扎进神经,带走的不仅是体温,还有最后强撑的力气。她(宋清越)几乎是凭着本能飘回房间的,门锁“咔哒”轻响,隔绝了外面那个令人窒息的世界,也抽掉了她最后一丝支撑。
黑暗和死寂包裹上来。
连日积压的恐惧、委屈、被当成猎物般审视的愤怒、对自身处境的茫然、对父亲下落被当作“罪证”的悲凉……还有林启哲那双毫无温度、宣判死亡般的眼睛。所有被理智和分寸感死死压抑的情绪,在这一刻如同溃堤的洪水,汹涌而出,瞬间将她淹没。
她没有发出声音,只是蜷缩在厚重窗帘投下的阴影里,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牙齿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腥甜的铁锈味,试图堵住喉咙深处翻涌的呜咽。可泪水却像断了线的珠子,无声地汹涌滚落,砸在昂贵的地毯上,晕开一片片深色的、无人看见的潮湿。
肩膀无声地耸动,压抑的抽泣在死寂的房间里沉闷地回荡,像受伤小兽濒死的哀鸣。她用手臂死死环抱住自己,指甲深陷进手臂的皮肉,用身体的疼痛来对抗那几乎要将她撕裂的心悸和窒息感。被卷进这血腥漩涡的无助,被当成棋子的愤怒,对母亲安危的担忧,对父亲杳无音信的绝望……所有情绪交织翻滚,将她拖入冰冷的深渊。
这一夜,是无声的凌迟。泪水流干了,只剩下空茫的钝痛和深入骨髓的寒冷。窗外天色由浓黑转为灰白,她依旧蜷在原地,浑身冰冷,意识昏沉。
天亮了。
头重得像灌了铅,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喉咙干得如同砂纸摩擦。她知道自己发烧了,而且烧得不轻。急诊医生的本能让她想找药,可身体却沉重得连手指都不想动。巨大的疲惫感和一种近乎自暴自弃的念头攫住了她——就这样吧,病了也好,也许病得重一点,就能暂时逃离这令人窒息的现实。
她强撑着从药箱里翻出退烧药,干咽下去。苦涩的药片卡在灼痛的喉咙里,带来一阵剧烈的呛咳,咳得她眼前发黑,五脏六腑都揪在一起。镜子里映出一张苍白如纸、眼底布满血丝、眼下带着浓重青黑的脸,狼狈不堪。
不行,不能倒下。不能让他们看出任何“异常”,尤其是林启哲那双洞察一切的眼睛。她必须维持那该死的“镇定”,哪怕只是表象。
她用冷水狠狠洗了把脸,冰冷的水刺激着滚烫的皮肤,带来短暂的清醒。换上一件高领的毛衣,试图遮住因发烧而泛红的脖颈。深吸几口气,努力挺直摇摇欲坠的脊背,她推开了房门。
餐厅里,长桌上摆着精致的早餐。林启明已经在了,穿着件宽松的丝绒睡袍,正懒洋洋地翻着报纸,手边放着一杯冒着热气的黑咖啡。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勾勒出他略显苍白的侧脸,昨晚伤口的疼痛显然还在困扰他。
听到脚步声,他抬眼看来,目光在她脸上停顿了一瞬,深海般的眸子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她今天的脸色……白得过分。
“早,宋医生。”林启明放下报纸,语气带着惯常的慵懒,但眼神却敏锐地捕捉着她略显虚浮的脚步和过分平静下掩盖的异样。
“早,三公子。”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拉开椅子坐下。食物的香气扑面而来,却让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强迫自己拿起刀叉,切割着盘子里的煎蛋。动作机械,味同嚼蜡。每一次吞咽都像吞下烧红的炭块,灼痛从喉咙一路蔓延到胸腔。
林启明端起咖啡杯,目光却透过氤氲的热气,落在她微微颤抖的指尖和额角渗出的细密冷汗上。他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她强撑着,一口一口,如同完成一项艰巨的任务。胃里的翻腾越来越剧烈,眼前的景象开始微微旋转,林启明的声音也变得忽远忽近。
“宋医生?”林启明的声音似乎带着一丝疑惑。
她没听清,也无力回应。只想快点吃完,快点离开这里,回到那个可以独自蜷缩的角落。
终于,盘子里空了。她放下刀叉,金属碰撞瓷盘发出清脆的声响,在这寂静的餐厅里显得格外刺耳。
“我吃好了。”她低声道,声音干涩沙哑得厉害。
她扶着桌沿,试图站起来。眼前猛地一黑,像瞬间断电的屏幕,所有的光线和声音都被抽离。一股强烈的眩晕感如同巨浪般袭来,狠狠拍打着她的意识。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被彻底抽空,双腿软得像煮过的面条,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
刀叉落地的清脆响声、林启明陡然拔高的惊呼声(“宋医生?!”)、身体重重砸在冰冷坚硬的大理石地板上传来的钝痛……所有的感官信号在她彻底陷入黑暗前,混乱地交织在一起,然后归于一片死寂的虚无。
世界,彻底安静了。
意识像沉在深海的碎片,忽明忽暗。灼热感包裹着全身,仿佛置身熔炉,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的火星。冰冷的触感偶尔落在额头,带来短暂而奢侈的清凉,却又很快被滚烫吞噬。
模糊的声音在耳边盘旋,像隔着一层厚重的水幕。
“……高烧……四十度……脱水……肺炎前期症状……”
“……疲劳过度……巨大精神压力诱发的免疫崩溃……”
“立刻物理降温……抗生素……静脉补液……”
声音很熟悉,是林先生那位总是表情严肃的私人医生,语气带着专业性的凝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惊讶于她病情的严重程度?
另一个更冷硬、更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用最好的药。她不能有事。”
是林先生。
她想动一动,想睁开眼睛,但眼皮沉重得像压着千钧巨石,身体也完全不听使唤。只有滚烫的泪,似乎不受控制地从紧闭的眼角滑落,没入鬓角。
接着,她感觉一只微凉而干燥的大手,带着薄茧,动作有些生疏,甚至带着点犹豫,轻轻覆在了她滚烫的额头上。那触感极其短暂,像羽毛拂过,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一个更轻、更模糊的声音,似乎就在很近的地方响起,低沉得几乎像是叹息,带着一种她从未在林先生口中听到过的、近乎疲惫的柔和:
“……好孩子……睡吧……”
是幻觉吗?还是高烧的谵妄?她无法分辨。
那只手很快移开了。周围的声音再次变得模糊、遥远。
她感觉自己被轻柔地托起,换了干燥柔软的衣物,冰凉的毛巾擦拭过滚烫的脖颈和手臂,细长的针头刺入血管,带来冰凉的液体缓缓流入……这些触感都很模糊,像隔着一层毛玻璃。
混沌的意识里,只有一个念头异常清晰:那道冰冷宣判“处决”的声音,和此刻额头上那短暂却温存的触碰……究竟哪个才是真实?
巨大的疲惫和身体深处的剧痛再次将她拖入黑暗的深渊。这一次,她不再挣扎,任由自己沉溺在那片滚烫与冰冷的混沌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