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4、错认 ...
-
林启明冲过去的时候,宋清越已经失去了意识。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贴在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散乱的黑发被冷汗黏在额角和颊边,身体蜷缩着,像一片被狂风骤雨打落在地的叶子,脆弱得仿佛下一秒就会碎裂。
“宋医生!”他单膝跪地,声音带着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紧绷。手指探向她的颈侧,脉搏快得吓人,皮肤烫得灼人。高烧!
“叫医生!快!”他猛地抬头,对着闻声赶来的佣人厉声喝道,眼底翻涌着惊怒。佣人从未见过三公子如此失态,吓得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私人医疗团队来得很快。诊断结果如同冰冷的铁锤砸下:急性肺炎前期,严重脱水,高烧40.3度,由极度疲劳和巨大精神压力诱发的免疫系统全面崩溃。
林启明站在急救室门外,透过玻璃看着里面忙碌的身影。她被安置在病床上,手臂上扎着输液针,各种监测仪器的管线缠绕在她单薄的身体周围,屏幕上跳动的数字和曲线显得异常刺眼。氧气面罩覆盖了她大半张脸,只露出紧闭的双眼和紧蹙的眉头,即使在昏迷中,那份痛苦也清晰可见。
一股灼热的愤怒,如同岩浆般在他胸腔里奔腾冲撞,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
是他!
是林启哲!是那个冷血律师用他那套冰冷的“证据链”和“处决”论调,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他将宋清越本就紧绷到极限的神经彻底摧毁,将她逼到了崩溃的边缘!
林启明猛地转身,像一头被激怒的困兽,大步流星地朝着林启哲书房的方向走去。每一步都踏着压抑的怒火,走廊两侧昂贵的艺术品在他眼中都成了扭曲的背景。他要撕开那张永远冷静自持的面具!他要质问那个混蛋!他凭什么?!凭什么用那种方式对待一个救过父亲的命、身心早已不堪重负的人?!
然而,就在他即将推开林启哲书房门的瞬间,他硬生生地刹住了脚步。
手悬在半空,离冰冷的门把只有寸许。
林启哲那张毫无表情的脸,那双金丝眼镜后冰冷锐利、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睛,清晰地浮现在他脑海中。
“三弟,你对这位宋医生的维护,似乎超出了合理的限度?”
“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枚精心设计的楔子,目的就是打入林氏核心,离间父子兄弟……”
“你的愤怒,恰恰印证了她作为‘情感催化剂’的成功。这就是他们的策略,利用你对‘晚晴’的移情……”
林启哲那冰冷、精准、如同手术刀般剖析的话语,像毒蛇一样缠绕上来。如果他此刻冲进去,对着林启哲怒吼咆哮,甚至动手……那会是什么?
那会成为林启哲口中“宋医生离间林氏兄弟”最完美的“证据”!会成为他指控宋清越身份可疑、用心险恶最有力的“证词”!
他愤怒的拳头,会变成刺向宋清越的利刃。
这个认知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熄了林启明冲顶的怒火,只留下更深的、几乎令人窒息的憋闷和无力感。他攥紧的拳头指节咯咯作响,手背上青筋暴起,却只能无力地、缓缓地松开。
他甚至不能去和二哥大吵一架!
这简直……荒谬!可笑!却又冰冷得让他浑身发寒。
他猛地收回手,狠狠一拳砸在身旁冰冷坚硬的大理石墙壁上!沉闷的撞击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指关节瞬间传来剧痛,皮肤破裂,渗出血丝。但这□□上的疼痛,远不及心底那份被规则和“证据”束缚的屈辱和愤怒。
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仰起头,深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压下喉咙里的腥甜和眼底的酸涩。最终,他转过身,拖着沉重而疲惫的脚步,一步步走回急救室的门口。
愤怒无处发泄,质疑无法宣之于口。他唯一能做的,似乎只剩下守在这里。
医生处理完紧急情况,她的情况暂时稳定下来,被转移回她自己的房间继续观察治疗。高烧未退,她依旧昏迷着,呼吸急促而灼热,眉头紧锁,仿佛在噩梦中挣扎。
林启明挥退了佣人,拉过一把椅子,坐在床边。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心电监护仪规律的“嘀嗒”声,氧气面罩下急促的呼吸声,以及静脉输液管里液体滴落的细微声响。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药物的味道。
他静静地看着床上昏迷不醒的人。褪去了强撑的镇定和清醒时的戒备,此刻的她显得如此脆弱,苍白得近乎透明,像一件易碎的瓷器。额头上覆着降温用的冰袋,细密的汗珠不断渗出。嘴唇干裂起皮,即使在昏迷中,也时不时发出模糊痛苦的呓语。
“爸……妈妈……别……冷……”
断断续续的字眼,像针一样扎在林启明心上。他想起了她昨晚在露台上,听到“护盾03号”和“深度静默”时,眼底瞬间碎裂的空茫和绝望。
她只是一个被卷入这场巨大风暴的普通人。一个刚下手术台、只想开车散心的急诊医生。一个失去了父亲二十年、只想确认他是否还活着的女儿。一个担心母亲安危、却被强行卷入豪门恩怨的年轻女子。
她做错了什么?她只是在那条空旷的环线上,遵从了内心“不能见死不救”的本能!
林启明伸出手,指尖有些颤抖,轻轻拂开黏在她汗湿脸颊上的一缕黑发。触手的皮肤依旧滚烫。动作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笨拙的小心翼翼。
他想起她给自己缝合伤口时,那双稳定、专注、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手。想起她在书房门口,看到陈恪受罚时眼中瞬间涌起的愤怒和痛楚。想起她在露台上,用一句“替他?”精准刺破自己伪装时的犀利和清醒。
她像一棵长在悬崖缝隙里的树,纤细却坚韧,敏锐地感知着周围的一切,在风暴中沉默地挺立,甚至试图伸出枝桠,为他人遮挡一丝风雨。而林氏这潭深不见底的浑水,却几乎要将她连根拔起,彻底摧毁。
一股强烈的、混杂着愧疚、愤怒和无力感的情绪堵在胸口,闷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拿起护士留下的水杯和棉签,蘸湿了,极其小心地、一点一点地润湿她干裂的嘴唇。动作生涩而笨拙,与他平日里的玩世不恭判若两人。
“宋清越……”他看着她紧闭的双眼,声音低哑得几乎听不见,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许下一个沉重的承诺,“撑住……你父亲的事……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至于林启哲……”他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冰冷的寒芒,那不再是浮于表面的愤怒,而是沉淀下来的、属于林氏三公子真正的狠厉,“这笔账……我记下了。”
房间里,只有仪器冰冷规律的滴答声回应着他。高烧中的她依旧在昏沉的痛苦中挣扎,对床边守着的这座沉默的火山,对火山之下那翻涌的暗流和冰冷的誓言,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