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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绿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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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沌的黑暗如同粘稠的沼泽，沉重地包裹着她。意识在灼热与冰寒的夹缝中艰难上浮，每一次挣扎都耗尽力气。刺目的白光撕裂了黑暗的幕布，带着消毒水的味道和仪器冰冷的嘀嗒声，强行将她拽回现实。
眼皮沉重得抬不起来，全身的骨头像是被拆散重组过，酸软无力，喉咙里火烧火燎，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深处沉闷的钝痛。她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帘，模糊的视野里晃动着一个身影。
深色的衣服，挺拔的轮廓，逆着光，看不清面容。但那种冰冷的、审视的、带着裁决意味的气息……像一把无形的冰锥，瞬间刺穿了高烧后残存的混沌！
是他！是林启哲！那个要“处决”她的二公子！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被审讯室惨白灯光支配的寒意，那句“处决”带来的灭顶窒息感，以及心底最深的、对母亲安危的恐惧，在这一刻轰然爆发！
“不……不要……”她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发出破碎嘶哑的气音，身体本能地想要蜷缩后退，却虚弱得动弹不得。泪水瞬间涌出，模糊了本就朦胧的视线。她用尽全身残余的力气，抬起一只颤抖的手，徒劳地伸向那个模糊的、代表死亡宣判的身影，声音里带着濒死般的绝望和哀求：
“杀我……可以……求你……放过我妈妈……她什么都不知道……真的……求求你……”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灼伤的喉咙里硬生生抠出来，带着血沫的腥气。她像一只被逼到绝境、只能献祭自己来保护幼崽的母兽，卑微而惨烈。
床边的人影猛地一震！
林启明看着床上的人骤然睁开眼，那双总是沉静或带着锐利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惊惧、绝望和泪水，像受惊的鹿瞳，直直地“钉”在他身上，却又仿佛穿透了他，看到了另一个人。听到她那破碎的、带着泣音的哀求，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心上。
她把他当成了林启哲！
在她最脆弱、最混乱的时刻，在她高烧的梦魇里，他这张与二哥有几分相似的脸，成了恐惧的具象化！成了那个要“处决”她、威胁她母亲的刽子手！
一股尖锐的刺痛混合着滔天的怒火，瞬间席卷了林启明。他僵在原地，伸出去想探她额头温度的手停在半空，指尖冰凉。他看着她在恐惧中徒劳地挣扎，看着她卑微地祈求放过母亲……这一幕，比任何指控都更直接、更残酷地揭露了林启哲的行为给她带来了怎样毁灭性的伤害！
“是我……”林启明的声音哑得厉害，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和慌乱，“宋清越，是我！林启明！你看清楚！”
他俯下身，急切地想要拂开她眼前的泪水和被汗浸湿的碎发，想让她看清自己。可他的靠近，却让她抖得更厉害，那只伸出的手被她惊恐地躲开，仿佛他是什么致命的毒物。
“别碰我……”她呜咽着，意识显然还未完全清醒，沉沦在恐惧的幻象里，“放过妈妈……求你……”
林启明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痛得他几乎窒息。他猛地直起身，后退一步，不敢再靠近刺激她。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对着门外低吼道：“医生！她醒了！快！”
五个小时后。
静脉注射的液体带着凉意缓缓流入血管，高烧终于开始退却，虽然身体依旧虚弱无力，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但意识终于彻底挣脱了梦魇的泥沼，回归清明。
宋清越靠在升起的病床上，脸色依旧苍白，嘴唇干裂，但眼神已经恢复了沉静，只是眼底深处残留着一丝劫后余生的疲惫和挥之不去的阴翳。她看着坐在床边的林启明，他眼下带着明显的青黑，下巴冒出了胡茬，那身花哨的西装外套随意搭在椅背上，整个人显得疲惫而……沉默。
“三公子，”她开口，声音依旧沙哑，但很平静，“谢谢。”
林启明抬眼看她，深海般的眸子里情绪复杂翻涌，最终沉淀为一种沉郁的凝重：“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她轻轻点头，目光落在自己缠着留置针的手背上，停顿了片刻，像是在组织语言。然后，她抬起头，目光坦然平静地看向林启明，说出的话却让他瞬间愣住：
“二公子……他是林氏的防火墙。”
林启明眉头猛地蹙起，眼底瞬间凝聚起风暴：“宋清越！他差点……”
“他有他的立场。”宋清越打断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而冷静，“他看到的疑点，逻辑上确实成立。站在林氏法务首席的位置上，基于他掌握的信息，他的怀疑和……处理方式，是符合他职责和认知的。”她顿了顿，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理解，“他只是想保护林氏，清除一切可能的威胁。就像你，三公子，你接纳我，想保护我，也是为了你心中的林氏和家人。”
林启明张了张嘴，想反驳，想控诉林启哲的冷酷，却被她这份过于清醒和……宏大的理解堵得哑口无言。
“所以，”宋清越看着他，眼神清澈而疲惫，“请三公子也理解他。不要因为我……和他产生嫌隙。”
她嘴角甚至扯出一个极其勉强的、带着点自嘲的弧度，声音轻飘飘的：
“就当我是绿茶吧，在你们兄弟之间搅动风云。”她顿了顿，眼底掠过一丝冰冷的锋芒，语气却依然平静，“但有一点我很清楚——你们之间的嫌隙，就是敌人最想看到的，刺向林氏最锋利的刀。”
房间里陷入一片死寂。只有仪器规律的嘀嗒声。
林启明死死地盯着她，像是第一次真正认识眼前这个人。在经历了那样的审讯、那样的恐惧、那样的身心崩溃之后，她醒来第一件事，不是哭诉，不是怨恨，而是冷静地分析局势，甚至……劝他不要和造成这一切的元凶兄弟阋墙？
这份清醒到近乎冷酷的理智，这份置身险境却依然试图维系林氏内部稳定的……格局？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震撼和……无力。
宋清越疲惫地闭上眼，复又睁开，声音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空茫：
“所以，等你们的‘灭鼠行动’完成，让我回医院上班，离开庄园。”她看着林启明，眼神里是纯粹的、不掺杂质的请求，“你们继续做你们的好兄弟。我……只想回到我的正常生活。”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敲在林启明心上。离开，回归正常。这是她唯一的诉求，也是她在这场巨大风暴中，用尽所有力气想要抓住的浮木。
厚重的房门并未完全关严，留着一条窄缝。
林启哲就站在门外阴影里，如同一个沉默的幽灵。他本想来看看这个“高度可疑”的目标是否清醒，能否进行更有效的问询。却没想到，听到了这样一番对话。
每一个字，都清晰地钻入他的耳中。
“……他是林氏的防火墙……”
“……他有他的立场……”
“……逻辑上确实成立……”
“……不要因为我……和他产生嫌隙……”
“……你们之间的嫌隙，就是敌人最想看到的，刺向林氏最锋利的刀……”
冰冷、精准、逻辑清晰。没有哭诉，没有怨恨，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指责。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客观分析，和对林氏内部稳定性的维护。
这完全颠覆了林启哲的预判。
他预想中的“棋子”，在被逼到绝境后，要么崩溃求饶，要么露出马脚，要么就是像老三那样被“情感”冲昏头脑，激起兄弟间的矛盾。这才是“楔子”该起的作用。
可里面那个女人……她像一块冰冷坚硬的岩石，用最冷静的姿态，瓦解了他所有基于“情感离间”的逻辑推演。她甚至反过来，试图弥合可能因为她而产生的兄弟裂痕！
那句带着自嘲的“就当我是绿茶吧”，更像是一记无声的耳光，狠狠抽在他引以为傲的“绝对理性”之上。
林启哲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剧烈地闪烁着，那万年不变的冰冷面具上，第一次出现了一丝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裂痕。他握着文件夹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节泛白。
他听到了她最后的请求——离开，回归正常。
一个处心积虑的“楔子”，会如此迫切地想要离开风暴中心吗？一个肩负任务的“渗透者”，会在任务未完成时就主动要求撤离吗？
林启哲的目光透过门缝，落在房间里那个靠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却眼神沉静的年轻女子身上。她的床头柜上，放着一杯水，杯子下面，压着一张微微泛黄的、边缘磨损的老照片——照片里是年幼的她和一个温婉的女人，对着镜头笑得灿烂。照片的背景是普通的居民楼，照片里，没有那个“护盾03号”父亲的任何痕迹。只有一对相依为命的母女。
这张照片，他调查时看过副本。此刻亲眼所见，那上面承载的、属于普通人的、真实的时光痕迹，却像一根细小的针，猝不及防地刺破了他严密逻辑筑起的高墙。
一个巨大的、冰冷的问号，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浮现在林启哲那绝对理性的思维殿堂里：
我的判断……真的那么“政治正确”吗？
他站在原地，如同被钉在阴影里。几秒钟后，他猛地转身，脚步比来时更加急促，更加冰冷，带着一种近乎逃离的决绝，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走廊深处。背影依旧挺拔，却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那坚不可摧的冰冷外壳下，悄然碎裂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