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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老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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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个老人每天都坐在我家楼下的儿童设施区域的小亭子里。有那么一段时间，我也很喜欢坐在公园的那个区域，戴着耳机沐浴着阳光。一个偶然的契机，我与那老人攀谈起来，才发现他的与众不同。
老人看起来刚过六旬，也说不上多老。他把一头所剩无几的白发染成了绿色——他说年轻人都喜欢这样的颜色，代表着生机勃勃。可能是发质原因，他的头发异常爆炸，于是我很不礼貌地给他起外号叫“爆炸绿头”。老人喜欢穿着一件老头背心，外加一条大裤衩，再穿上广东人必备的人字拖，一副十分悠闲的姿态。
老人说他很喜欢聊天与社交，他曾经有着许多朋友，但老去后都鲜少联系，有些甚至已经离世。妻儿都纷纷因意外与他阴阳两隔，他一人住在这小区里，无依无靠，每天便是来到小亭子里坐着，希望能认识一些新朋友，让生活不那么寂寞。我印象中的老年人都喜欢找地方坐着乘凉，一坐便是一整天。似乎许多老年人都这样，“爆炸绿头”也不例外。
第一次交谈，老人便向我讲述了他年轻时的种种事迹，大到在村里担任干部，小到为家里修理电器。在他的言语中，他是一个很全能的人，没有他不会做的事。从对话中能了解到，老人性格十分开朗活泼，与那个少年不同，他很健谈，就像这倾洒的阳光那样温暖。老人告诉我他如何与妻子相遇，他的妻子是如何的温柔与善解人意；他告诉我他的朋友有多么的助人为乐，他们有过多少功绩；他告诉我他的儿子是如何的优秀，那个优秀的男人又为何会英年早逝......他和我说了很多很多，把他的人生历程都给我讲了一遍。仿佛在他的心中有说不完的话题，可以跟无数个新朋友不厌其烦地再说很多遍。交谈过后，他与我相约第二天再来一起晒太阳，他说与我聊天很愉快，我微笑着应下了。
第二天，我远远地便看到老人如约而至。依旧是一身老头背心加大裤衩，依旧是那双褪色的人字拖，依旧是带着一头炸开的绿色头发，他再一次坐在了小亭子里等着我的到来。
“你来了。”
他笑着说。我坐在他身旁，沉默几秒后，两人又开始聊不完的时光。仅一个下午，我们从国家政事聊到古今历史，从情感纠纷聊到人的本性。我已经许久没有遇到能与我聊这么多话题的人，从前的朋友要不就是不懂这么多层面的知识，要不就是觉得部分话题太过敏感而不愿深入探究。这次的交谈比上一次还要愉快一些，我几乎把我内心想到的都说了一遍，而老人也会认真地回复我，他总是那么不厌其烦地面对我无厘头的提问，这让我感到身心愉悦，就像结识一个志同道合的好友一般兴奋。
往后几乎每一天，我都会在小亭子处看见他，穿着那一身熟悉的打扮，等候着我的到来。那阵子恰逢失业，一直找不到工作的日子给了我充足的时间和他交往，而这也成为我们交谈的一个话题之一。我向他吐槽现在大环境不好，工作都不好找。他则是先安慰我的情绪，接着向我分析现在找工作的重要因素与社会环境的问题。我开始对他改观，觉得他或许不是一个普通的老头儿，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他知书达理、见多识广，甚至情绪价值和情感支持都给得很足。于是，我约着他还要再一起晒太阳。
与老人相识的一周后，一个偶然的夜晚，我发现无人的公园中，他依旧一个人坐在小亭子里，默默地等候着他那些未见踪影的新朋友。对象开着电动车载着我路过儿童设施区域，我指着老人兴奋地向对象介绍那便是我的新朋友，对象只是瞟了一眼，然后简洁明了地告诉我：
“那没有人。”
我感到疑惑不解，但我没有急于反驳，而是让对象开着电动车绕儿童设施区域的公园转一圈。小亭子在公园里，电动车开进不去，只能靠步行到达。于是我们没有下车，只是开着电动车绕公园转了一圈，她依旧告诉我那里没有人，而我什么话也没说，只是看着自己就这样围着老人转了一圈。
后来，我找到了工作，就在家楼下的餐馆里做服务员。这样一来，我就没有时间每天去跟老人一起晒太阳，也没有时间和他交谈了。工作一周后，我再路过那个小亭子，趁着人烟稀少，我走进去和他打起招呼。他见到我，仿佛勃然大怒，生气于我这些天都没来见他，没有与他一起聊天。我张了张嘴试图狡辩，却发现他的巴掌已经高高抬起，正准备往我身上拍打去。我紧闭双眼，心中的恐惧感油然而生。当我再睁开眼，老人已然消失不见，而自己的巴掌却重重地落在身旁一个看上去仅七八岁的小女孩身上。女孩没有哭，只是一脸茫然地望着我。我急忙询问她的家人在哪里，她却说家人不在这里，她只是自己出来玩耍。于是我道歉，慌忙逃离现场，时不时回头望向早已无人的小亭子。
我回到家中，久久不能平息自己的情绪，心跳急速加快。之后的日子里，我每逢上班都会走另外一条路，躲开路过儿童设施区域的那条路，害怕再次遇见那个健谈的老人。再后来，我再也没见到他。或许他还坐在小亭子里，等候着他那些未知的新朋友，或许他早已离开，只因在我这个新朋友的身上看见了失信。
我想有朝一日我要弄明白这个老人到底是何方神圣，他那天为什么要对一个年轻的朋友大打出手，我想这件事需要一个说明，既是给我，也是给他。于是我挑选了一个下班较早的日子，来到儿童设施处，远远地便看见他那显眼的绿色头发。我走到他身旁，担心他年纪大了听力不好，便大声地询问他：
“你那天为什么打我？”
声音引起周围几个旁人奇异的目光。
“你说过明天陪我晒太阳，可我等了太多个明天，我没有那么多明天可以等你。”
我感到不可思议，却又情理之中。一个老人因为一个约定，而向一个年轻女性发起攻击，这未免有些过分了。
“那你是谁？为什么别人看不见你？”
他大声地笑了，笑得很坦然，他的眼神中有着我看不透的迷雾，把他的身份又推向另一个深渊。他没有做出回答与解释，甚至没有什么肢体表达，只是一味地笑，仿佛觉得我的问题十分愚蠢。也对，我一直是个愚钝的人。
他像那个少年一般，抬起手指了指他自己，又指了指我，便消失了，无影无踪，就像从未出现过一样。
写到这里，便是我与老人的最后一次相遇。我不知道后面的日子里他还会不会出现在我的生活中，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出现在我的生活中，然后消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