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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 1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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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停歇后的清晨，阳光第一次穿透“沉没之城”那厚重的、充满了毒性尘埃的云层，投下一缕缕稀薄而又珍贵的、淡金色的光束。
光束透过豪华公寓套房那布满了裂纹与水渍的巨大落地窗，在地板上切割出几块明亮的光斑，光斑中，无数细小的尘埃如同被惊扰的金色飞虫般，缓缓起舞。
空气中，弥漫着雨后泥土的清新与金属的微腥，以及……一种极其安静的、属于两个相互依偎的灵魂的……温暖气息。
厉凛是在一阵极其细微的、带着清甜香气的呼吸中醒来的。
他一动不动，甚至连眼皮都未曾掀开。他能感觉到，阿汐依旧像昨夜那样，将小小的脑袋枕在他的肩膀上，整个人如同藤蔓般，紧紧地、毫无防备地，依附着他。那均匀而又平稳的呼吸，如同最轻柔的羽毛，一下一下，拂过他颈侧的肌肤，带来一阵阵细密的、几乎能传导至心脏的……痒意。
昨夜，在那个暴雨倾盆的、与世隔絕的夜晚，那个孩子用最纯粹、最直接的方式，向他提出了一个关于“家”的、终极的哲学问题。
而他，则用沉默，给予了最肯定的回答。
那个无声的拥抱，像一个神圣的契约，彻底打破了他们之间那道由“守护”与“被守护”所构筑的、心照不宣的无形壁垒。
一种全新的、更加亲密、也更加……危险的关系，正在他们之间，悄然滋生。
厉凛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那颗早已在无数次背叛与杀戮中变得比合金还要坚硬的心，此刻，正因为肩膀上那份小小的、温热的重量，而变得……异常柔软，柔软得一塌糊涂。他甚至能听到它在自己胸腔中，发出“咚、咚、咚”的、强劲而又陌生的跳动声。
那是……属于一个“活生生的人”的心跳。
他缓缓地、极其轻微地侧过头，用眼角的余光，偷偷打量着那个依旧在熟睡的孩子。
晨光为阿汐那本就精致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柔和的、近乎透明的光晕。他那纤长浓密的睫毛，如同两把小小的黑色羽扇，安静地垂落着，在眼睑下方投下一片宁静的阴影。他那因为睡梦而微微嘟起的、色泽浅淡的嘴唇，像一枚等待着晨露亲吻的、最娇嫩的花瓣。
厉凛的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他发现，自己竟然……不敢再看下去。
他怕自己那双沾满了太多鲜血与黑暗的眼睛，会玷污了眼前这份……纯粹得近乎不真实的美好。
就在这时，阿汐的眼睫毛，如同蝶翼般，轻轻地颤动了一下。他似乎是感受到了厉凛的注视，缓缓地、带着一丝初醒的迷蒙，睁开了眼睛。
那双清澈的、如同被晨露洗涤过的黑曜石般的眼眸，在对上厉凛那来不及收回的、充满了复杂情绪的目光时，先是闪过一丝茫然，随即，便如同被投入了石子的湖面般，荡漾开一圈圈……温柔的、带着笑意的涟漪。
他没有立刻起身，也没有说话。只是就那样，静静地，近在咫尺地，看着厉凛。
他的“歌声”，也如同晨曦中的薄雾般，轻柔地、几乎无法察觉地，将厉凛包裹了起来。那“歌声”里，不再有之前的恐惧与不安，也没有了昨夜的依赖与探询，而是……一种全然的、满足的、仿佛拥有了整个世界的……安宁。
厉凛的心，在那双纯净眼眸的注视和那温柔“歌声”的包裹下，彻底地、溃不成军。
他狼狈地移开目光，用一声故作镇定的、极其轻微的咳嗽，打破了这片刻的、几乎要让他溺毙的……静谧。
“……天亮了。”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我们……该准备出发了。”
“嗯。”阿汐轻声应着，声音中带着一丝初醒的鼻音，软糯得像一块刚刚出炉的、热气腾腾的年糕。
他终于恋恋不舍地从厉凛的肩膀上抬起头，但并没有立刻离开。他伸出小手，极其自然地，为厉凛理了理那在睡梦中有些凌乱的衣领，又用指尖，轻轻地、拂去了厉凛鬓角沾染上的一点灰尘。
那动作，是如此的熟稔，如此的亲昵，仿佛……他们已经以这样一种方式，相处了千百年。
厉凛的身体，再次僵住。
离开那栋摩天大楼的顶层公寓，他们继续着穿越“沉没之城”的旅程。
经过了那场暴雨的洗礼，以及……那个充满了坦诚与接纳的夜晚之后，他们之间的相处模式，也发生了一些不易察觉的变化。
他们之间的距离，变得更近了。
无论是在那些摇摇欲坠的、悬于沼泽之上的金属天桥上行走，还是在某个建筑的残骸中短暂地休息，阿汐总是会下意识地、紧紧地挨着厉凛。有时，是小手不经意地擦过厉凛的手背；有时，是肩膀与肩膀之间毫无缝隙的依靠；更多的时候，是他那双清澈的眼睛，会长时间地、专注地，追随着厉凛的每一个动作。
那目光，不再是单纯的依赖与崇拜，而是……多了一些厉凛暂时还无法，或者说……不敢去深入解读的……东西。
而厉凛，也默许了这种亲近。他不再像之前那样，刻意地去保持距离。他会极其自然地，在阿汐即将踩上不稳的碎石时，伸手揽住他纤细的腰；他会在阿汐因为专注于“聆听”周围环境中的“回响”而分神时，抬手为他遮挡住从头顶滴落的、带有腐蚀性的毒液。
他们的交流，也变得更加……“无声”。
很多时候，他们一天都说不了几句话。但阿汐一个细微的、蹙眉的动作，厉凛便知道，他一定是“听”到了前方有危险的“回响”。而厉凛一个不易察觉的、握紧刀柄的手势，阿汐也明白，他们需要立刻寻找掩体，隐蔽起来。
他们的精神，通过那道无形的“歌声”与“同心结”，早已连接得比任何语言都更紧密、更直接。
这天下午，他们的旅程，被一片更加广阔、也更加……诡异的区域所阻挡。
那似乎是“沉没之城”曾经的……文化与艺术中心。无数宏伟的、充满了古典主义风格的歌剧院、音乐厅、美术馆的残骸，如同一头头沉默的巨兽，半浸在墨绿色的沼泽之中。
这里的“意识回响”，也与之前的商业区和住宅区截然不同。它们不再充满了贪婪与恐慌，而是……充满了更复杂的、属于“艺术”的……激情、悲伤、喜悦与……疯狂。
“这里……”阿汐拉了拉厉凛的衣角，小脸上露出了前所未有的、凝重的表情，“……很‘吵’。有……很多人，在同时……‘唱歌’、‘哭泣’、‘大笑’……它们……混在了一起。”
厉凛知道，阿汐说的是什么。一个城市的文化中心，在数百年间，承载了多少艺术作品的首演，接待了多少观众。那些作品本身所蕴含的强烈情感，以及无数观众在观看时所产生的集体情绪共鸣，在城市毁灭的那一刻，被一同封存、发酵，最终……形成了一个巨大无比的、如同精神风暴般的……“记忆混合体”。
这种地方，甚至比“深渊蠕虫”的巢穴还要危险。因为它的攻击，是无形的，是针对“心”的。
“我们绕过去。”厉凛当机立断。
但，已经来不及了。
就在他们准备转向的瞬间，一座保存得最为完好的、巨大的圆形歌剧院的残骸，突然……亮了起来！
并非物理上的光，而是一种……精神层面的“光”。
一道道虚幻的、充满了怀旧色调的、如同老旧电影胶片般的光影，从歌剧院那洞开的、如同巨口般的正门中涌出，瞬间将他们笼罩了进去。
厉凛只觉得眼前一花，周围那片末日般的沼泽废墟，在瞬间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金碧辉煌、人声鼎沸的、属于两个世纪前的……歌剧院大厅！
华丽的、红丝绒的地毯，璀璨的、由上万颗水晶组成的水晶吊灯，墙壁上悬挂着巨幅的、描绘着神话故事的油画……无数衣着华丽的、属于旧时代的绅士与淑女，正端着香槟，彼此微笑着，低声交谈，发出阵阵优雅的、压抑的笑声。
空气中，弥漫着香水、雪茄和高级点心的混合香气。
而他和阿汐，就站在这群……“幻影”的中间。
那些“幻影”似乎完全看不到他们，径直地穿过他们的身体，仿佛他们只是两团不存在的空气。
“……幻觉？”厉凛的眉头紧紧皱起，他立刻启动了精神屏障，试图抵御这种强大的“记忆入侵”。
“不……不是幻觉。”阿汐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和……前所未有的……好奇，“是……‘故事’。我们……走进了一个……非常、非常大的……‘故事’里。”
就在这时，大厅的钟声敲响。那些交谈的“幻影”们，纷纷优雅地转身，朝着大厅深处的演出厅走去。
一股无形的力量，也牵引着厉凛和阿汐，不由自主地，跟随着人流，走进了那个同样金碧辉煌、足以容纳数千人的演出大厅。
他们在观众席的后排，找到了两个空位坐下。
随着巨大的、红色的天鹅绒幕布缓缓拉开，一场……盛大的、充满了悲剧色彩的古典歌剧，在他们眼前，正式上演。
那是一个关于“神之子”与“凡人少女”的、禁忌的爱情故事。
神之子为了拯救被瘟疫侵袭的少女的故乡，盗取了天界足以净化一切的“圣火”，却因此触怒了众神，被剥夺了神格，流放到人间。他与少女虽然得以相爱，却要面对来自世俗的偏见、来自众神的诅咒，以及……神之子因为失去神力而日渐衰弱的……残酷现实。
阿汐看得……如痴如醉。
他那双纯净的眼睛，一眨不眨地，倒映着舞台上那虚幻的、却又无比真实的悲欢离合。
他看到了……“爱”。那种不顾一切、飞蛾扑火般的、炽热的爱。
他也看到了……“牺牲”。那种为了所爱之人，甘愿放弃一切、甚至生命的、悲壮的牺牲。
他还看到了……“痛苦”。那种因为相爱而无法相守、因为世俗而不被理解的、深入骨髓的痛苦。
这些，都是厉凛从未，也永远不可能，用语言来教给他的、属于人类最复杂、也最深刻的情感。
而厉凛，则没有看舞台。
他的目光，始终都落在身边那个小小的、完全沉浸在“故事”中的身影上。
他看着阿汐因为舞台上男女主角的甜蜜相拥而嘴角不自觉地上扬，看着他又因为他们的被迫分离而眉头紧锁、眼泛泪光，看着他最终因为男主角的溘然长逝而伸出小手、捂住自己那传来阵阵抽痛的心口……
厉凛的心，也随之，被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混杂着怜惜、心疼、以及……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欣慰”的情感，彻底填满。
他发现，这个孩子，正在以一种他无法干预的方式，迅速地……“长大”。
就在歌剧进行到最高潮，女主角抱着爱人的尸体，唱出那首充满了绝望与悲伤的、最著名的咏叹调《星辰的眼泪》时，异变……再次发生。
阿汐的“意识”，似乎因为与女主角的情感产生了过于强烈的“共鸣”，竟然……开始与这片强大的“记忆回响”，产生了……“融合”！
厉凛只觉得身边阿汐的气息，突然变得异常微弱，而舞台上，那个正在悲声咏唱的女主角的“幻影”，却……猛地回过头，那双充满了泪水的、虚幻的眼睛，竟然……穿透了时空的隔阂，死死地、精准地，锁定在了观众席后排的……阿汐的身上！
下一刻，整个歌剧院的“记忆幻境”，都开始剧烈地扭曲、晃动！
金碧辉煌的墙壁如同融化的蜡烛般，开始剥落、流淌。璀璨的水晶吊灯化为无数哭泣的、流血的眼睛，从天花板上坠落。台下那些衣冠楚楚的观众“幻影”，也纷纷转过头，他们的脸上，不再是优雅的笑容，而是一张张充满了恐慌与绝望的、在城市沉没前最后一刻的……扭曲面容！
“阿汐！”厉凛心中大骇，他知道，阿汐因为入戏太深，即将被这片充满了负面情绪的、暴走的“记忆混合体”所吞噬！
他立刻爆发出自己最强大的精神力，试图将阿汐从那片即将崩溃的幻境中强行唤醒。
但，就在此时，一只冰凉的、却又异常坚定的手，反过来，紧紧地，握住了他。
是阿汐。
他转过头，看着厉凛，那双噙满了泪水的眼睛里，没有丝毫恐惧，反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通透的……了悟。
“凛……”他的声音，带着咏叹调般的回响，轻柔，却又清晰地，传入厉凛的意识深处，“……‘喜欢’……原来……是这样的感觉。”
“即使会痛，即使会悲伤，即使……会消失……”
“……也想要……紧紧地，抓住不放。”
说完，他反手握住厉凛的手，然后，将自己那道已经与整个歌剧院的“记忆回响”产生共鸣的、变得空前强大的“意识歌声”，如同最温柔的、能够包裹一切的潮水般，将他和厉凛，彻底笼罩了起来！
厉凛只觉得眼前一白。
他发现，自己和阿汐，竟然……依旧站在那个金碧辉煌的舞台之上。
但，他们不再是“观众”。
舞台的聚光灯，正柔和地照耀在他们身上。台下，是无数安静的、微笑着的、充满了祝福的……“幻影”观众。
而那首悲伤的咏叹调，也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首……他们从未听过的、充满了喜悦与希望的、盛大的……婚礼进行曲。
在这个由阿汐的意志，强行从“悲剧”改写为“喜剧”的、独一无二的“记忆舞台”上。
阿汐看着厉凛，小小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如同得到了全世界般、灿烂无比的笑容。
他踮起脚尖，微微仰起头，然后，在厉凛那震惊的、几乎是呆滞的目光中，将自己那柔软的、带着泪水咸味的、温热的嘴唇，轻轻地、郑重地，印在了厉凛的唇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