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1、赫莎的发现 ...
-
上午九点，两架直升飞机准时从安布罗斯的私人停机坪出发，前往五百公里外的红陀岛。
直升机的轰鸣声规律地填充着耳蜗，像一种沉稳的节拍，亦如我反复激荡的内心。螺旋桨的震动透过座椅传来，紧安全带时，皮革的凉意似乎能渗入衬衫来。
透过窗，映入眼帘的是连绵起伏的绿色森林，以及一片望不到尽头的海面。天光在海面上泛起亮丽的光晕，海水微微闪烁，带着一丝清凉的光泽。
“这景色真是没话说，你觉得呢？赫莎小姐？”
“是呢。”驾驶座上，赫莎稳定地把控着操纵杆，手指在操纵杆上不紧不慢地移动，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她的表情有些似笑非笑。我感觉，她的表情总是很难让人看透。
“好了，现在就我们两个了。可以和我说说原因吗？”
赫莎问着，缓缓投来审视的目光——是审视吗？我其实，真的看不太出来。她的目光如同锐利的箭，几乎引发了脸上的发烫感。
“黑尔瓦里先生为何执着于要坐在我的副驾驶上呢？我不是说了吗？我来驾驶这台装载行李和设备的，你们其他五个人都去另一架空的。”
她的语气远没有什么生气的意思，伴着耳机里的沙沙声，更像是一种好奇。
“不瞒你说，因为我不太想和法拉坦待在一起。”
赫莎听了这话，嘴角轻微勾起了一丝弧度。她大概信了这份对法拉坦的厌弃，但却不认为这便是坚持乘坐此架直升机的原因。
“好吧，其实，我只是单纯想和你聊天而已，三个小时的路程，要是没个人说话的话，也挺无聊吧。”
飞行的风声吹散了交谈。我其实不知道她到底对这个理由信了多少，大概基本完全没有信吧，但她确实不想再纠结了。她轻笑出声，眼神里有种了然。
“您都这么说了，我再抱有疑虑也太不留情面了——那我们就随便聊聊？”
她的笑让气氛变得轻松起来。最开始，拾起来的话题只是一些有关风景和天气的小事。直到她在一个无所谓的话题中突然冷场，随后冷不丁换了个方向。
“黑尔瓦里先生写的推理小说，很奇特呢，怪不得有人说你的作品总是前无古人。”
她的声音透过头戴式耳机传来，有点失真，却带着明显的笑意。
“您看过我的书？”
“也就看过一本。大概是春天的时候。舍尔拉尔突然来找我，极力推荐你的书，让我快去看。我当时很忙，但也确实被勾起了兴趣，就把《嫉妒作祟》看了，还准备了很长的解析打算和小舍尔掰扯掰扯。”
她正说着，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结果他告诉我，你的书他唯独没看过这本。说因为已经被剧透过了，不想看。我真是要被他气笑了。”
“那本书的确是这样的，要是已经知道身为主人公的第一人称‘我’就是凶手，体验会差上一大截吧。”
“但其中的写作技法依旧值得读一读吧。”她顿了顿，语气十分轻松，“《嫉妒作祟》表面上的故事和真相完全不同。表面上，主人公爱慕自己的青梅竹马艾琳，因为艾琳和艾弗尔两情相悦，而对艾弗尔心生嫉妒，想要杀了艾弗尔。但是他还没有得手，艾琳就因为未知原因被人毒死了。主人公于是一路追查，但最终还是没有抓到凶手。而最后几章，终于揭露了真相，主人公真正喜欢的人其实是艾弗尔，那个他真正嫉妒的是艾琳，而艾琳也是被他毒死的。他最终成功避开了包括警方在内的所有调查，趁虚而入，安慰起因为失去爱人而痛苦的艾弗尔。”
“其实吧……”她接着补充，“虽然开篇用了很多篇幅写主人公和青梅竹马艾琳的感情，但通过主人公对于艾弗尔吹捧似的描写，读者也会感受到异常，觉得主人公喜欢的可能是艾弗尔，推断出他计划杀的人是艾琳而不是艾弗尔。但当艾琳因为读者不知道的原因死的时候，主人公却表现得非常痛心，努力调查死因，甚至埋怨自己说，如果早点去艾琳家，她可能就不会有事了。他哭诉自己的爱情美梦破碎了，这根本不可能是装的。之后，主人公又发现艾琳家附近有可疑的人，于是一直在努力调查他。发现艾琳的死的确和可疑人有关后，就表现的非常愤怒，甚至要杀了可疑人。这就更让人觉得主人公确实喜欢的是艾琳，又不敢揣测主人公喜欢的是艾弗尔了。”
“结果真相呢。主人公是要杀艾琳，但是弄错了毒发的时间，导致自己的不在场证明失效，可能被抓，所以他才会内心破碎。他对可疑人那么恨甚至想杀了他，是因为可疑人是侦探，他怀疑到了主人公。一切都是这么简单，却被你用各种花言巧语的文字诡计和小设定，完全扭转成了另一个故事。”
“数不胜数的叙诡互相叠加，互相掩护，导致越是在意推理论证的人，越容易被误导。读者可能明明已经猜到真相了，却立即看到个反驳自己的线索，于是只能放弃原来的猜想。这就导致抽丝剥茧变得非常困难，要么做愣头青坚持己见硬推，要么头脑灵活到能一瞬间全解开。”
“那你有猜到真相吗？”
“有哦，不过我不是根据你留下来的故事内部的线索，完全是从你别扭的文字风格猜出来的。如果不是因为诡计需要，你是绝不会写出那样的句子。”
我原本就觉得她是个会和我蛮聊得来的人。而她说出的这段有关文风的评价，确实让我对她的好感又加深了一些。
希望读者能多关注这些多重含义的句子，这始终是我的一个心愿。
“你这么说，我真的很高兴，因为很少会意识到文风本身也是推理线索吧，读者会更在意更具象的线索，比如时间线，地图，还有各种物品。”
她听后笑了，又谈了些对某些句子的理解。她保持着目视前方的姿势，声音却渐渐带上了一种微妙的转向。
舱内的空气仿佛随着她的语气微微流动一般，吹过一丝复杂的机油苦涩味。
“不过话说，我看网上说，您的作品里几乎总会有男性的同性恋呢？是有什么深意吗？甚至我还找到了个讨论你性向的帖子，说你百分百是个同性恋。”
真是的，这些读者开起帖子来完全不顾及我的感受啊，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净是一些没有根据的胡乱猜测罢了。能有什么深意啊，他们……想歪了罢了。”
真的只是想歪？我喉头忍不住泛起一丝苦涩，像是吞下了未完成的咖啡。
“是吗？我看有同校的人揭露说，你在大学把所有向你表白的女孩子都拒绝了，几乎是没有给她们一点机会。”
“我……单纯没有谈恋爱的打算罢了。说到底，我会写同性恋元素只是因为这样对我的诡计很友好罢了，甚至它们本身就构成了诡计。这你可以理解吧？”
“说的也是，如果没有同性恋元素，整个《嫉妒作祟》的故事就完全构建不出了呢。但，真的仅仅是这样吗？真的不包含你个人的喜好吗？”
她更握紧了些操纵杆，投过来的眼神里，有种好像看破了什么的，意味深长的光。
我希望她能有话直说，她的嘴角似乎在彰显着自己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但算了，我并不讨厌她，不怎么介意她的这些行为。
“当然不包含啊。我只是用它来服务故事而已。”
她听后，眉头稍微皱了皱。虽果断道歉了，但看似还是没有信。
“抱歉，我觉得确实是我多想了，我的问题，我被网上的讨论带偏了。”她稍微把视线避开了些，放缓的语速似乎的确带着一些歉意，“我们换个话题吧，黑尔瓦里先生有看最近上映的电影吗？”
接下来的谈话，就不再聊推理作品了。
我依旧感觉她的反应似乎藏着些什么没被理解的深意。但罢了，也许就是我想多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