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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出发之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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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下的衣服沾满了干涸发硬的血块,触感粗糙又令人作呕。它被丢到一个结实的旧箱子里,盖在已经报废了的可怜的机器人上面。
走廊的灯已经熄灭。自然光透过玻璃窗洒进来,营造出一种让人昏昏欲睡的慵懒氛围。拖拉着的箱子路过我的房门后,便是帕拉恰所在的卧室。
悄悄推开门,水蒸气的热度钻进鼻腔,哗哗的水声不断从淋浴间传来。
帕拉恰正在淋浴间洗头。她没穿衣服,身上只围了件一次性的白色浴巾,大腿上的皮肤裸露着,被腾腾的热气包围着。
我该怎么形容这场面所引发的感觉呢,有点反胃?不,很反胃。
从喉咙间升起来的是一种想立刻逃离的冲动,真的不想再多看她一秒。
“啊,哥,你吓我一跳。”
帕拉恰被突然出现的人影惊到,但看清来者后也镇定下来了。
“那个……脏衣服先放那边的椅子上吧,我的衣服正在洗衣房烘干呢,等我忙完这里的事就去洗你的。”
“不用,帕帕,我自己拿去洗。我正好要去找松果,告诉它我没修好板栗,它彻底坏了。”虽然想立刻逃离,但还是装出了一副平淡的模样,故作无事地不去看她。
“好吧,”她语气低了些,随后带上犹豫,“那个,哥,你,一会儿要不要洗个澡?毕竟……”
她后半句没忍心说出来,但她的意思我完全理解——反正已经不打算报警了,大概可以清理一下恶心感吧。
“大概会吧,我看着办。我先去找松果了。”
机器管家松果在一楼的专属充电小间里待机。它安静地连在充电桩上,得贴得非常近,才能勉强听见它体内传来的一点轻微的嗡嗡声。
它在醒来后,对于箱子里板栗的“惨剧”,反应十分平淡,看不出任何情绪——它只是机器啊,这不是理所应当吗?
“我知道了,黑尔瓦里先生。既然板栗已经坏了,你就把它搬到工作间去吧。”
“我还以为你会骂我呢,你责怪我和帕帕打扰安布罗斯先生休息的时候,听起来就像真的生气了一样。”
“我当然不会为你没修好板栗而生气。因为即便修好,板栗也不再是板栗了。”
“什么意思?”
“因为它已经断电了。”
松果用它那独特的电子合成音,说出句一般人听来都会觉得高深莫测的话,随后再次陷入休眠状态。
“……不懂,完全没理解。”
它说的这句话实在添堵,给原本就忐忑的内心撒了一把黏稠的灰。
虽然很好奇,但三思一下还是没问出口。
“算了,现在顾不上这些。”
不深究是有道理的,因为接下来的行动容不得半点分心和闪失,全都要慎之又慎。
行动大概包括:洗好衣服后,脱下小少爷的衣服,穿回自己的;将书房的摄像头回收;检查手掌上的伤口有没有在三楼走廊留下血迹,有的话,清理干净——当然洛蒂亚的卧房也要检查。
完成这些后,剩下的关键便是静待时机。而到了清晨七点半,在宅邸的一切安排都已经完毕了。
尽管顺利,但胸膛里的心悸始终挥之不去。哪怕抬头望向高远明亮的天空,那股折磨人的惶恐感,依旧在上方盘旋。与之一起环绕的,还有一句黑压压的低语:真正的舞台在红陀岛上。
宅邸的会客厅位于一楼,是离开室内的最后的房间,与餐厅间仅隔一个镂空的宽拱门。帕拉恰斜倚在会客厅的布艺沙发里,旁边放着她的行李箱,她闭目养神,珍惜着难得的片刻安宁。
她的胸膛随着轻柔的呼吸缓缓起伏,一定是累极了,才会在短暂的小憩中沉入梦乡。她一贯如此,无论做什么事,都拼尽全力,从不敷衍懈怠。
我其实……并非打心底里希望自己讨厌她,可那些怨怼,就像盘根错节在灵魂深处的藤蔓,肆意生长,不可拔除。它来得那么理所当然,仿佛鱼儿本就厌恶干涸般,是一种天经地义的本能。
然而,她对此却浑然不觉。我只是表面装□□她,她却真真切切像只猎犬般守在我身旁,坚决为我战斗,倾注全部的爱。
对此,我说不上愧疚,只是感觉心口像被什么石头堵住了,压着一种沉甸甸的,说不出的难过。
“哥,现在几点了?”她眉头皱了一下,大概已经醒了好久,但依旧闭着眼睛汲取难得的休息。
“八点二十四分。”
“居然已经这么晚了啊。”
她说话之际。宅邸的内门开了,映入眼里的是两副熟悉的面容。
“我们给大家带了早餐。”法拉坦一进门便大喊起来。他因为一会要和安布罗斯先生一起去红陀岛游玩而心情极佳。他把大包小包的早餐一个劲往身边人的怀里塞,也不顾人家是否接稳了。
“舍尔拉尔,你去把早餐放桌子上,我去找安布罗斯先生。”
“……好。”
被使唤的小少爷穿着一件纯白的T恤,肩头上虚虚拢着烟灰色的针织衫,卡其色的丝质阔腿裤软软地垂下来,衬得为数不多的精气神愈发单薄脆弱。
我真是爱惨了这身打扮,尤其配上那头乱蓬蓬的米黄色头发后,简直像一只掉进泥里摔懵了的小呆鹅,透着一股让任何人都挪不开注意的委屈与茫然。
这副模样就该用惹人怜爱来形容吧?如此这般,果然做什么都该被原谅啊。就算是犯了天大的罪,都该被抱进怀里好好哄着才对啊!
视野里,小少爷把袋子搁在桌子上,隔着拱门突然回过头来——没错,我们俩不经意间来了个对视。
“早,黑尔瓦里。”这传来的声音微弱到几乎听不见,胆怯的语气像是再也吐不出更多的字。
显然,在这种被注视的情况下,我会觉得什么都不说显得很逃避,于是只能开口。
“……早,舍尔拉尔。”
就算曾经至少也算是朋友,但这段对话能开启就已经很不易了,就更别奢望会有一些类似于“昨晚为什么没有回来”之类的交谈——其中的原因既残酷又简单:下迷药的事,我们互相心知肚明。
男孩子在一阵犹豫后,坐到了会客厅最不起眼的小沙发上,望着窗外,极力躲避着与人对视。那鞋跟轻叩地板时敲出的空落落的声响,也就此消散了。
没多久,门口又进来一个人,这回是完全陌生的面孔。她把鸭舌帽挂在门楼的衣架上,目光随即投了过来,带着难以掩饰的好奇。
“您就是作家‘雨鸦’吧?”她的表情看起来很镇静,但语气却掩饰不了内心的热情,“我刚刚在把行李放直升机里,所以晚来了点。你看起来比我想象的还要年轻呢。”
她缕着棕黑的长头发,眼神貌似应该是瞄到了沙发里一言不发的小少爷,但她没有理睬,直接走过来开始介绍自己。
“我叫赫莎,是安布罗斯先生的合作伙伴——诶,这里原来还窝着个人啊,哦不好意思打扰你睡觉了。”
“没关系,我已经醒了。”
帕拉恰慢慢起身,向赫莎微笑,尽力维持着精气神和礼貌。
“你好,赫莎姐。我叫帕拉恰,黑尔瓦里是我的哥哥。”
“哦,你就是红芒出版社的老板啊,我知道你,很高兴你也来了。”
“嗯……虽然好像是我搞错了,其实没邀请我。”
“怎么会呢,既然来了,就都是客人——先不说了,你们去吃早餐吧,我们三个已经吃过了,因为不知道你们喜欢什么口味,稍微多买了点。我想想啊,我们大概……九点钟就会出发,我觉得尽量早点出发比较好,太晚了天气就热了。”
“那个,赫莎小姐是这次旅行的负责人吗?”帕拉恰问道。
“不是哦,行程安排的话,应该是安布罗斯先生或者舍尔拉尔定吧?不过我肯定能决定什么时候出发呀,你可以把我理解成来蹭旅行的直升机驾驶员。另一架是法拉坦先生开,先不说了,我去找娜加西亚去了。”
赫莎说罢,上楼了。
“法拉坦啊……”帕拉恰自顾自嘟囔着,表情在听到法拉坦三个字后,就显然有些不愉快,她和我一样,也很讨厌法拉坦。
她一个人走到餐桌旁,心事重重地翻着袋子,乱捏袋子的模样仿佛在宣泄无处排放的紧张和烦闷。她朝这边问过来。
“哥你要吃点吗?有挺多你爱吃的,不甜的。
“你自己吃吧,我没胃口。”
帕拉恰短暂呆望了一会,也没必要追问,自顾自挑喜欢的吃了起来。她大概是那种会奉行“不管怎么样先填饱肚子再说吧”的那种人吧。
就在此时,法拉坦快步从楼上回到了一楼,带着一股茫然,不知所措到不知道把目光停在哪里好。
“有人知道安布罗斯先生在哪吗?我怎么找不到他啊。他消息也不回,电话也不接。”
“啊?不在楼上吗?”帕拉恰捧着小糕点的手霎时僵在了空中,随后缓缓放回桌上,“我不知道啊,是去花园了吗?”
“我哪知道啊。”法拉坦一头雾水地反问。
我当时也完全懵了一刹那,但很快就理解了所有,理解了安布罗斯先生到底是要干什么,也明白了他所设计的诡计。
怎么评价呢?他想出来的这个诡计还真是……麻烦啊,虽然我暂时也没有别的方案就是了。
但不管评价如何,帮安布罗斯先生打掩护这种事,我还是必须做的。
“算了,我去花园里看一下吧。”法拉坦刚要出门,机器管家松果便从餐厨走了出来,将他拦住了。
“法拉坦先生,主让我告诉你们,他有事出门,不和你们一起去红陀岛了,主还让我转你们,他祝你们玩得开心。”
“啊?”法拉坦不敢相信,“骗人的吧,他不去了?”
“是的,主亲口和我说的。”
“发生什么了吗?”伴着一楼的嘈杂声,赫莎带着她去寻的所谓小助理走下来,一见到法拉坦便逮着他问,“什么情况啊?”
“松果说,安布罗斯先生有事不和我们一起去红陀岛了。”
“是吗?”赫莎愣了愣。
“是啊。”法拉坦回应,“松果,安布罗斯先生是什么时候和你说的,在哪说的?”
“是七点钟在卧室说的。主说,他临时有急事,要即刻出远门。法拉坦先生,如果你找不到主,那说明主已经出发了。”松果道。
法拉坦听着,思索着讲起来。
“专属路的车程大概是二十分钟,我们在上面行驶的时间大概是八点五分到八点二十五分,期间没有遇见任何车辆。如果安布罗斯先生现在真的已经去忙别的事了,那他最晚在八点五分的时候,就已经驶离专属路了,也就是七点四十五分的时候,他就已经离开庄园大门了。对吧?”
“其实时间还能更精准一点,因为我和帕拉恰在七点半之后一直在会客室。并没有见到安布罗斯先生。”
“是吗?你确定?”法拉坦还有些不信呢,他果然对作家总是有些偏见啊。
“当然。我确定如果有人经过,我一定会注意。而且安布罗斯先生经过也一定会看见我,他不至于不和我打个招呼吧?”
“所以说,七点的时候,安布罗斯先生还在宅邸,但他在接下来的半小时内,就已经离开宅邸了?”赫莎总结道,似乎在极力思考安布罗斯到底干嘛去了,“话说,有人知道安布罗斯先生去忙什么了吗?娜加西亚,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
“舍尔拉尔呢?”
“父亲没和我讲。”
至此,会客厅陷入了一片安静,但并不是所有人都在思考安布罗斯先生去哪了,至少我不是。
“我觉得,没必要纠结吧?”我扫过众人的表情,就像安布罗斯先生希望的那样,接着讲起自己的看法,“我们就按照安排先去红陀岛好了,如果有什么变故,总能再商量,我感觉不接电话不回信息可能是因为……在飞机上吧?你觉得呢?法拉坦先生。”
“这样吗……那就先这样吧。”法拉坦虽然有些不情愿,但他也确实说不出合理怀疑的理由只是感觉有些失望。
“问题不大,”赫莎说着,“我感觉法拉坦你好像有点也不想去了,别啊,你可是我们的飞天司机啊。别担心,也许安布罗斯先生很快就会忙完工作,到时候我会去接他的,或者你亲自去接。我们这次旅行本来就是因为小舍尔想邀请朋友才组起来的,你要是因为安布罗斯先生不去而不去的话,很不给本次的主角面子啊。”
赫莎在说到“朋友”二字时,语气稍微加重了一点点,还把目光投向了我。
总感觉有一种,她知道我不希望只当朋友的感觉……
“行吧。”话说到这份上,法拉坦也只好打消了不去的念头。一行六人,准备在九点准时出发。
于是,就这么糊弄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