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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无限哀伤的眼神 ...

  •   我有一点事要处理,从二楼下来前往餐厅的时候,圆桌旁其他所有人都已经到了。安布罗斯先生并非拘泥礼节之人,本次晚餐更近于一场自在的家庭宴请。大家入座时还算随意,很自然地在桌旁均匀落座。
      我的左手边是娜加西亚和帕拉恰,右手边是安布罗斯先生和他的朋友法拉坦。
      而我的正对面,一抬眼,便是那个几乎与我断了联系,却让我日思夜想放不下的人——安布罗斯投资银行书面上指定的小继承人,一个不回应我爱意的恼人家伙。
      我按捺不住内心的百转千回,抱着思念和忐忑,偷偷望向他好几眼。但他却觉得我的眼神藏有恶意,像只受惊的小鹿般匆匆闪开了。
      这残酷的现实让我心如针刺。太伤人了,真是唱歌给聋子听。他明明可爱得要命,能把我的心都融掉,可怎么偏偏是块不开窍的木头啊。
      罢了,现在不是陷入抱怨的时候。我该怎么形容餐桌上的氛围呢?其实还挺热闹和融洽的。帕拉恰向娜加西亚请教了很多学业和工作上的事情,安布罗斯先生也适时地加入讨论,温和地给了不少建议。
      只是法拉坦总插嘴讲起晚间即将举办的大厦开业庆典,说自己没闲暇去真是天大的可惜——似乎因为安布罗斯先生参与了投资,他讲这些总是格外用力。
      桌上六人并非全然熟识,闲聊起来却毫无冷场的意思,这大概要归功于主人安布罗斯先生那份难得的热络与开明。
      但我心事难平,只是默默吃东西,默默听着,偶尔让目光掠过餐桌,落在对面同样安静的心上人身上。
      对一个习惯了在工作室独自用餐的推理小说家而言,周围这些交谈实在没什么加入的必要。
      好在,这种无趣并没有持续太久。
      “报告主,厨师和帮佣已经离开宅邸,清洁会在打理好餐厅后再走。”一阵尖细的、毫无感情的怪异声音像带着寒气一样,突然从身后爬上背脊,引得脑壳都麻了一瞬。
      下意识回头一看,两只纯白的机器人便闯入视野。它们光滑的外壳闪着釉光,没有任何多余的雕饰,身材比普通人稍矮一截,造型颇为圆润卡通。这大概是为了避免所谓的“恐怖谷”效应。
      冷不丁见到两只仿佛从科幻作品里走出来的机器人,会一时出神很正常,可法拉坦却借题嘲讽起来。
      “我们大名鼎鼎的小说家没有见过机器人吗?怎么一副看呆的样子。”
      真无礼啊,可惜我并不是喜好惹事的类型。换成勇敢一点的人坐在我那儿,绝对会和他争吵一番。
      好在他的刁难并没有什么难度。
      “我是没想到这类产品已经投入使用了。据我了解,目前制备的机器人即使配置了机械手,灵活度也不足以高效完成常规的家务活动。就比如整理桌面的话,人类十分钟的工作量它可能要干好几个小时呢。不过,我想这两个的功能应该是管家类型吧,负责发号施令,不需要做机械性的操作。”
      “好啊,我以为作家都只是一些卖弄文字的呆子呢。你还不错嘛,该懂的还是懂一些的。”法拉坦说着,扭头瞥了眼主人家,又看了回来,“怪不得安布罗斯先生把你的书都收藏了一遍。”
      “过赞了,能被肯定是我的荣幸。不过据我所知,即便是管家型机器人,也根本没有上市的型号。这两个机器人,是只有安布罗斯先生才有吧?”
      “猜到了啊,因为技术成熟和投入使用完全不是一码子事呢,”讲到他的业务领域,法拉坦嗓门都提高了几分,“这两个机器人是我们启利公司定制给安布罗斯先生的礼物,已经使用三年了,负责在安布罗斯宅邸做一些人员管理、行程布局以及健康检测之类的辅助工作。为此,我们专门给安布罗斯先生设计了在手机上远程施令的软件呢,叫‘远控’。”
      “这个名字吗?我在应用平台见过呢。”
      “什么?”法拉坦怔住了一瞬。他完全没想到自己嫌弃的小说家居然能接上话,毕竟那个软件下载量极低,只能塞在市场最边边角角的地方。
      “我只是下载别的软件的时候,恰好瞄到它而已,没什么好意外的。不过既然是安布罗斯先生专属的机器管家和软件,为何软件还要放在公共平台上呢?是有什么加密保证吗?”
      “当然有。我把软件放公共平台仅仅是为了方便安布罗斯先生换手机时重新下载而已。反正开启软件需要登录,还会强制打开摄像头确认身份,不是安布罗斯先生动态的脸和声音,是启用不了软件的。不愧是写出了《自我的毁灭》的‘雨鸦’,很会猜嘛。”
      他把“自我的毁灭”和“猜”字读得很重——即使为难失败,他还是要暗暗讥讽啊。
      但他这般行径,反而让我可以得知他为何不怀好意呢,是看完《自我的毁灭》后被气到了啊。毕竟,这可是帕拉恰出版的最具争议的作品。这本书发行后,“最对读者怀有恶意的推理小说家”这个称号也逐渐在读者心中得到公认——书中用错综复杂的多人犯案、烧脑的角色关系和无孔不入的叙述性诡计,构筑了一个不顾美观只顾难度的超复杂迷局,使得读者几乎不可能自行推理出真相。
      更玩味的是,故事的真相可没有直说,而是暗示读者自己去“猜”——这也是法拉坦重读“猜”的原因。
      纵然许多人反感这些书,表示诟病甚至破口大骂。但我不仅不受影响,还对这种写法痴迷极了,爱得不行,甚至觉得根本不够难度。
      对我来说,看那些被耍得团团转的读者在论坛上气呼呼大声抱怨的惨状,本身就是一种乐趣。
      最对读者怀有恶意的推理小说家?简称怎么说?最恶推?评价得好!最恶推和我真是般配。
      “法拉坦先生,您能欣赏我的小说,我太荣幸了。还是您懂我啊,知道我编排线索的苦心,知道认真看总能猜出来。但……唉,不瞒你说,总有那么些…十几岁出头的小读者,不看题材也不顾自己的小脑瓜转不转得开,非要一头扎进我的故事里。结果自然是推理失败,把火气都撒到我头上。法拉坦先生,您知道的,我虽不是保姆,写的也不是儿童读物,但面对这些横加指责我的小孩子,也还是要多宽容一些,多关爱一些的,他们毕竟还是长脑子的年纪呀。”
      法拉坦虽憨直,却也不是傻子。他听出这暗藏的贬低,心一急,反驳的语速都加快起来。
      “如此说来你还很满意自己的伏笔了?可我记得那本……”
      “够了,别再说了!”
      安布罗斯先生眉头一皱,像是刚从恍惚中回神,终于听出右侧空气里你来我往的火药味。
      “黑尔瓦里是我和舍尔拉尔重要的客人,你继续这样我一定会赶你出去。”
      被安布罗斯狠狠一瞪,法拉坦顿时闭上了嘴。但安布罗斯带着愠怒的神情还未完全平静,就睁大眼睛又意识到了什么——刚刚争吵时,他的正对面有一双眼睛,一直在死死盯着他。
      主人家没有说话,仅以惊愕而探究的眼神回盯,其中的意思不言自明:你一直看着我?
      “啊——不好意思!”
      帕拉恰在与安布罗斯视线交汇时惊叫起来,面容霎时挂上歉意,僵住的身体也应声复活。
      “我看出神了,因为安布罗斯先生您……看起来莫名眼熟……哦,我想起来了!几年前我看过一条新闻,讲的是洛蒂亚女士担任启利公司新总管的事。请问她是安布罗斯先生的亲戚吗?长得真的有点相似,就连头发颜色也很像。”
      帕拉恰的表演风格一如既往的浮夸啊。但也只有像我这般,把她往日的表演反复琢磨、仔细研究过的人,才能在如今一眼看穿她的伪装。换作旁人,大概率会被她永远蒙骗过去。
      “你记忆力很好啊。说得没错,洛蒂亚是我的妹妹。我当年就是通过她才和法拉坦认识的。”
      “那她会参加晚上的庆典吗?要是能见到她就好了。”帕拉恰立马又装出迫不及待的模样。
      真是的,无论她流露出何种神情,总能由衷地触动我厌恶的神经啊。
      可惜的是,为了我前不久刚刚写完的小说能顺利出版,也为了避免和她作对引火烧身,我表面上绝对还是装作和睦更为明智。
      而且我确实也是这么做的。
      “帕拉恰小姐想见她吗?但不瞒你们说,洛蒂亚……她四年前就已经失踪了。”安布罗斯的眼角带着无奈的笑。他黄白的发丝虽然枯槁,配上这落寞的神情却更像是经历了火山炙烫的野草。
      “什么?失踪了?怎么会这样。”帕拉恰喃喃道。
      “只能说天有不测风云吧,她在三楼的卧室现在还保持着原来的样子呢。”
      “啊……在三楼的卧室?”
      帕拉恰像突然抓住了什么关键词,双眼霍然睁大。
      “我和哥哥刚到宅邸的时候,舍尔拉尔有带我们参观每个楼层。我记得三楼只有两间卧房和夹在中间的书房。当时舍尔拉尔和我们说,东边卧室是安布罗斯先生您在住的,如果我想的话,我晚上可以住另一间。我从门口简单看了一下,感觉窗外的风景很不错,就让帮佣把我的行李箱搬过去了……所以我晚上要住的其实是洛蒂亚的房间吗?安布罗斯先生不会介意吗?”
      “当然不会,她哪天要是回来了,发现自己的卧室没有被荒废,会很高兴的。”
      “可我还是感觉有些难为情。我记得二楼舍尔拉尔房间旁边的那一间是空的吧,就是和哥哥房间挨着的那个。我晚上还是住那里吧,可以吗?”
      帕拉恰眨巴着眼睛,努力做出一副礼貌的样子。
      她也太爱装了吧!当时参观的时候,是谁在被明确告知了“不要随便进安布罗斯先生的房间”后,还趁我不注意偷偷开门往里瞅啊,就是她啊!
      可气的是,这一桌子人,竟全被她装出来的乖巧蒙蔽了,没一个当场识破的。
      “帕拉恰小姐想换房间吗?当然可以。”
      安布罗斯应答时的嘴角有点僵硬,似乎为提及有关洛蒂亚的往事而尴尬。他趁聊天的空隙,故作轻松地转换话题,轻轻抬手,抚在身旁人——他收养的孩子——的肩头上。
      “提起舍尔拉尔我才发现,我可爱的孩子怎么这么久一声不吭?舍尔拉尔,你的朋友可是不远千里来找你呢。怎么,你们闹别扭了?”
      听到安布罗斯的提醒后,视野正中央的年轻身影稍微正了正坐姿,顺势扭开了搭在身上的手,慢慢地呼出一口滞涩的空气。
      “没有,父亲,我……我只是感觉有点累。”
      说罢,那柔软的米白色发丝下,直直望过来一双让我遗忘不了、又惊心动魄的暗淡的眼睛。
      那眼眸里流淌的,分明是无边无际的哀伤——至少我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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