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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永远在一起 ...

  •   无趣的十八岁生日并不比相处的任何一天特别,烤制的甜点也并不好吃,我咬了一口,让瓦里也咬了一口,就把它们都冲下了下水道。
      第二天,我结束了瓦里的生命,那是他失去自由的第三十一天。
      当天对于外界的警方来说,本并没有什么特别。他们像往日一样等待我历来短短几分钟的电话,评估我的精神状态和地下室的资源环境。但直等到夕阳下山,地下室还是杳无音讯。
      再不久,他们收到了我打来的电话。电话里的声音不是他们所熟悉的,疯狂而冷漠的歹徒。而是一种沙哑,却仿佛历经了无数轮回的,褪去了温度的天外来音。
      那声音说:舍尔拉尔已经死了,请求拆弹指导。
      当警方破开地下室沉厚的大门,把属于外界的光明照进来时。他们看到了平生最想象不到,也无法理解的画面。我——他们以为的黑尔瓦里,盘坐在一片废弃的金属堆上,把他们所惧怕的罪犯的头颅枕在膝头上,手指轻轻捻着我曾经作为舍尔拉尔的,沾满血污的头发。
      而废墟的脚下,我作为小少爷时的遗体被一块夺目的红布盖着,红布和满地的鲜血融在一起。
      ……
      现如今,黑尔瓦里的写作间空荡荡的,他的床单上,还带着雨声浸润的冰凉。我躺在上面,任头发上的水渍打湿床单。
      他的心跳声那么清晰,我一声声数着,不知不觉外面已经响起了闷雷。窗台上的兰花如果有灵魂,绝对想不到为它浇水的主人已经更换了灵魂。我望向外面的通明灯火,浮想联翩。
      距离我离开地下室已经过去了快三个月。我至今还需要定期看心理医生。他说我的生理指标有一些异常,但精神状态并没有想象的糟糕,我经历了一个月没有自由的暗黑无天的折磨,能这么快恢复状态,实属是顽强。
      我告诉他,这是因为我将自己沉浸在虚拟世界中,以此转移注意力。没错,我写完了黑尔瓦里最后那部还没有完成的小说,一部分是他本来的构思,一部分是我升级后更为繁杂的诡计。
      帕拉恰依旧是我的编辑,她审阅我给她的稿件后,表现出隐约但可以见得的担忧。她大概觉得我如此夸张的复杂化处理,是遭遇创伤后的表现。
      但其实,我只是单纯希望它更难罢了,我喜欢这样,并没有谁能束缚得了我的创作。帕拉恰对此不会批评我的,他还以为我是他的哥哥,她担心我。
      这段时间,网上开始出现针对安布罗斯宅邸监禁案的流言,试图揭露黑尔瓦里受害者的身份。帕拉恰说她会着手处理,果然,那些帖子和言论很快便销声匿迹了。
      除此之外,我并没有做什么其他的,没有出去旅游,没有任何娱乐,我只是每天坐在我的工作桌前,盯着屏幕里五光十色的点子,好像整个世界就只剩下了这些。
      哦对了,两个月前,我去见了赫莎。她很诧异我会去找她,她说她之所以没有联系我,是怕让我回想起当时恐怖的那一个月。
      我说我恢复得很好,提出了我见她的目的——我要放弃安布罗斯的遗产。
      我要让它们物归原主。
      “你要把安布罗斯的遗产都给娜加西亚?”她重复我的话,就好像觉得自己听错了一样,我给了肯定的回答,问她能不能办。
      她说可以,办理这件事并没有花我什么时间和精力。
      我和安布罗斯自从离开宅邸后,就再也没有联系,这是显而易见的。
      我和他都换了新的身体,虽然各自明白对方的身份,明白对方也曾是自己重要的亲人,但失去的记忆,重新灌输的理念已经把我们的距离拉的极远,我们都有了各自新的生活。
      互不打扰,就是最好的结果。谢谢他曾经选择相信我,选择留下我,也选择原谅我。
      我几天前回那个放有珍稀钢琴的豪宅看了看。依旧没人,整个房子已经开始落灰。
      我也去帕拉恰曾经调查的地方看了,逝去的人再也回不来了。
      我很抱歉曾经做出了这样的行为,我相信自己的参与更多是出于被迫,但我依旧是凶手。
      我,安布罗斯先生,娜加西亚小姐都是。娜加西亚小姐已经死了,也许她算是受到惩罚了吧。至于我和安布罗斯……我不会再做出违法的事情了,至于他,继承着娜加西亚的邪恶和头脑,我不好说。
      但我确实感觉自己似乎被黑尔瓦里的心智洗涤了,我不再保有从前的疯狂和残忍,对世界的一切产生了种怜爱和热情的感觉,也不再想去做任何出格的事。对我来说,我现在最大的心愿——那是我几天前突然定下的——就是把我的故事,我如何得到瓦里的故事,写成小说。“雨鸦”的小说向来有书外解,但这个故事没有,这并不会让读者失望,因为发现故事居然是真的——他们的小说家已经被人侵占,就是最骇人听闻的终解了。
      我的瓦里本就按捺不住流露的欲望,我如今自然也是。我希望全世界能明白,他是我的,我已经得到他了。我是舍尔拉尔,臭名昭著但最终获胜的舍尔拉尔,我每分每秒都能感受到瓦里的心跳,瓦里的脉搏,以及他身上散发的,淡淡的味道。我得到了他的全部思考,他所有脑中的电火花,以及从那个冬天开始的,对我的信赖——但我最后,辜负了他。
      这样的成就,如果不能宣告于世界,该多让人难以自抑。我想要赞扬,我想要惊叹。就算这样会把我做的事全部挖出来,我也在所不惜。
      惩罚,也是我想要的。
      我呼吸着从窗口漫进来的清新空气。听到门口传来了敲门声。
      走进来的是帕拉恰。我以为她一定是来拿回杯子的,就没有去看她,只是盯着外面的光亮。
      然而,我的身后却并没有传来任何脚步声。
      我回头,发现她倚靠着门,胳膊和头垂着,手心贴在门上。
      “帕帕?”她的模样瞬间让我涌上一股不祥的预感。
      她没有回答。
      “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我都知道了。”她说着,抬起头来,形成一个微微上扬的角度,好像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她惧怕的,“舍尔拉尔,别装了。”
      她甩出这话,我全身都麻了。好像自己的灵魂在不断后退不断后退,却怎么也逃不开他的眼底。
      “你在说什么啊,帕帕?”
      “是安布罗斯亲口告诉我的。我本想找娜加西亚聊一些事,却发现他很异常。于是就逼问出来了。不过,你也可以理解成他故意暗示我的吧。”
      “我……我不懂,安布罗斯不是死了吗?帕帕,你这是在……”
      “还在装吗?没必要的。爸爸妈妈最近都要出门,你做回你自己,不是更轻松吗?”
      她的眼睛直直望着我,似乎要洞穿一切。如果不是她的手掌正贴着门板,那她的气势似乎非常适配一把一抬起便开火的手枪——她把手臂藏在后面,在我开口承认我的确是舍尔拉尔的一瞬间,划出光弧,一击毙命。
      “是。还是被你发现了啊。”我缓缓吸入一口气,“怎么?要把我们交给警方吗?”
      她的目光让我发怵,也许在我知晓她突然从庆典跑回安布罗斯的宅邸的时候,我对她的恐惧就一点点种植了下去。
      “不,我没有证据。”她缓缓闭上眼睛,随后又张开,“舍尔拉尔,我并不想和你争斗。”
      我不知道说什么,还沉浸在一种做梦般的恍惚中。
      “你以后不必在我面前装了,扮演爱我,也是怪累的。”
      她话虽如此,我却没有觉得扮演黑尔瓦里让我感到疲惫,他留存在身体里的记忆和习惯让我不觉疲累,只希望更多了解他一点。至于在帕拉恰面前假扮他哥哥,我也没有觉得厌烦,只是偶尔担心她识破我,对她总是会产生一种悚然的害怕。
      有时,我甚至感觉在她身边很惬意。她识不破我真面目,总是一副信任的,天真的样子,让我不禁想笑出声来。
      “再见,舍尔拉尔。”她转身要出去。我却在此刻涌出一股难言的空荡感,我叫住她,问了我一直想知道的事。
      “帕拉恰,我那时,是不是和你说了什么?”
      “什么?”她眼神颤着。
      “你那时一直在调查安布罗斯先生和失踪事件吧,我和你单独出去,你不会不问我什么吧。”
      她沉默了一会儿,捏着手机,似乎在考虑要不要和我讲一样。
      “是,但我并没有问出什么来,我问得太隐晦了。”
      “这不是很重要……我,是不是告诉你我喜欢你哥哥的事了?”我这种预感越来越强烈,我觉得这句一定是个肯定句。
      “是,我问你了,你承认了。”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指尖一按,屏幕便亮了起来。
      没几秒,一段音频便游荡在了微凉的写作间。
      我好像能透过声音看到我那时的神态和落寞。我和帕拉坐在轿车的后座,我把自己挤到窗边,眼神没有聚焦地看着外面呼啸而过的绿意。
      “舍尔拉尔,你是不是喜欢我哥哥?”帕拉恰问得很直接,唯一的小心翼翼仅体现在放慢的语速上。
      我大概不会看她,沉默了好久,才沉沉的,绝望地吐出一个“是”字。
      “我感觉我哥哥也挺喜欢你的……你,会试试吗?告诉他什么的……”
      录音又寂静了许久,只有呼啸的风声摩擦我的心弦,每一秒都格外漫长。录音里的我开口,是很适配我身份的,绝望的双关。
      “胆小鬼,是不配得到他的。”
      在吹拂面颊的热风里,我败给了安布罗斯,也败给了自己的软弱。我没有选择救瓦里,而是放任他的灵魂消失在宇宙深处。
      必然又取巧的逻辑神为我救回了黑尔瓦里,当我坐在街角的花坛上大哭时,黑尔瓦里还活着的消息就好像久旱时降下的大雨。
      但我还是不能和他拥有幻想里的热恋,但至少,我现在也算拥有了他。
      音频播完后,帕拉恰转身要离开。门廊的光线很耀眼,她融在光里的轮廓舞动着,越走越远。
      我追了过去,似乎还有许多问题要问她。但在某个距离跨过后,我突然涌起一阵寒凉的虚无感。
      虚无感,虚无感,熟悉的虚无感。
      和我的黑尔瓦里在书房拥抱帕拉恰前,所感受到的,彻底的无助感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
      我愣在了原地,看着她的背影。当我摇晃着,扶着墙壁一点点蜷起身体时,她的目光也落进了我的眼角。
      “哥!”她大喊出习惯性的称呼,随后扑了过来。她的手指在我后背划过又立马抽开,无措着,迷茫着。
      我感觉一切事物都在快速远离我,包括她。唯有身边的这堵墙却贴着我逼近似乎就要压倒我。
      周围的一切颜色都在褪去,都在被稀释。
      我感到有哪里错掉了。
      完全扭曲掉了。
      完全翻转了。
      我掐着心口,领悟到了世界上最荒谬的,最自我欺骗的……谎言。
      骗子。
      骗子。
      骗子。
      舍尔拉尔,是个骗子!
      我回忆起我在做手术时的感受。
      我从一锅混沌的迷雾中醒来,躺在已经感受不到触觉的舱底,发觉自己在不断地下坠,却没有失重感。
      我感到远处透过玻璃的墙壁越来越远,却在一个眨眼间却又回到原位。
      我起身,脑内是这一个月来扭曲黏腻的记忆,但心跳却平静的仿佛是春天的初醒。
      我涌起一股侵入骨髓的恐惧。
      随后恐惧消散了,变成了一阵尖锐的兴奋。
      紧接着,空无感蔓延上来,却又转成了一种让人牙齿打战的喜悦。
      最后,是如水般的平淡。
      我是……舍尔拉尔吧?
      是的啊。
      我是舍尔拉尔。
      当我抓住了自我意识的锚点,视野变得瞬间开阔,一切错误的迷雾都散去,就像一块深埋海底的巨石腾出水面,在炙热的阳光下,水渍纷纷退散,整个世界平滑到刺眼,一望无际。
      我握着自己的手,感受手臂从软绵绵的疏远感慢慢变得真实。我触摸自己的脸,感觉皮肤间的热度穿透嘴唇,延伸到另一侧的脸颊。
      我的脸烫了起来,我平静的心跳逐渐震耳。
      我现在,真的在黑尔瓦里的身体里。
      我现在,真的和他彻底在一起了。
      和我的神明——不对。
      完全不对。
      完全不对!
      我现在觉得不对了,但我当时却像被洗脑了一样。我瞥到了另一个舱体里,曾经属于我的身体。
      它平缓地呼吸着,脸上还带着干涸的泪痕。
      一种一定要做某件事的冲动涌了上来。我却没有抓住它,我呆愣了好久。似乎想回忆起它的尾巴,但我失败了。
      我只知道,那种冲动是有关于爱的,也有关于一个安心的决定。
      于是我寻着那股冲动,揭开宿主舱的玻璃门,在给我的遗体注射D药前,吻了个痛快。
      即便它在注射后,已经停止了呼吸,我还是磨蹭它的嘴角,挑弄它的头发。
      它的温度变为冰凉,我还是捧着,亲昵着。
      而现在它已经化为了焚化炉里的灰烬。
      骗子。
      骗子。
      此刻的我,身处家里的门廊,倚着墙,没有敢去看帕拉恰的身影。
      我不断蜷着,颤抖到像是爆发了癫痫病。我明白了自己是多么的愚蠢。我在无边的后怕里,把恐惧抹得满脸都是。
      不对。
      完全不对。
      完全不对!
      我在想什么啊,我到底在干什么啊!
      夺舍后的那一种冲动,那件真正想做的事,大概……是想立刻联系帕拉恰,告诉她不要怕,不要为哥哥哭泣……
      对啊,是这样才对啊。
      它和刚刚的虚无感是一样的,是特别之人间某种不可割舍的心灵相通吧,是这样才对吧,的确是这样啊!
      我到底在干嘛?我为什么会这么蠢,蠢到自我欺诈,自我洗脑?
      以为通过欺骗自己,放弃思考,就能逃避真相,对抗不想直面的现实吗?
      以为这样就是胜利了吗?
      我好蠢。
      我好蠢。
      舍尔拉尔,分明就是个骗子。
      是最自以为是的骗子!
      帕拉恰的触摸在离开后我的几秒后,重新覆盖上来。她紧紧把我抱住,就像曾经的那个温暖的拥抱一样。
      我抖得更厉害了。她把我的头往她的怀里压,我尖叫一声,跌到地上,挣开这个窒息的怀抱。
      “别碰我!”我喊着。
      “你觉得这样显得你很关怀吗?还是故意在嘲笑我?”我朝她嘶叫着。她至此没有再发出一个音节。
      “我怎么会傻成这样,我到底在想什么,到底在想什么啊!”
      “这是什么你们之间的感应吗?是什么你们之间……天哪,我从来都没有赢过啊。”
      “我凭什么觉得把故事写出来是在炫耀啊,我从来没有得到过他啊,他想念的,他依恋的,为什么还是你!”
      “我把书写出来,所有人都会知道他根本最爱你。”
      “所有人都会知道我只是个自我胜利的蠢货,以为得到了他的身体,就得到了他。”
      我好蠢。
      我好蠢。
      我,舍尔拉尔,分明就是个骗子。
      是最自以为是的骗子!
      “我居然还想把书写出来,觉得这是种胜利者的炫耀,怎么可能,他们只会觉得黑尔瓦里只爱他的妹妹,而我无论如何也只能是这样悲惨的结果——他不爱我,他永远也不会爱我。”
      “我写出来是为了再回顾一遍他为你做的事吗?还是为了想让全世界知道他最喜欢的是你啊。”
      “蠢死了!”我盯着帕拉恰暗垂的眼睛,把嗓音都喊哑了。我不再看她,转身,重重关门,把自己关在房间内。
      我要离开这里,没错,离开这个还有帕拉恰存在痕迹的城市。
      我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一个再也没有这些让我伤心的故事的地方。
      随便哪里都好。我想告别一切伤痛,去新的角落,过新的生活。和我爱的人一起,去找我们错过的人生——幸福的,自由的人生。
      也许有一天,我会再次发现,宛如那天白雪飘落般圣洁的清晨,那个仅有我和他的世界。
      又也许,在一切意义终将消亡的,代表死亡的虚空里。年幼的,仍对生活满怀向往的我,会在同样残阳般的景象下再次遇见他。
      我的眼中闪烁着一种目睹奇迹的光芒,惊叹他讲的故事是如此的绚烂惊奇。
      仿佛我存在于世,就是为了亲眼见证他笔下最伟大的诡计。
      而他,会流露温柔的微笑,将潮水般的善意倾注于我。
      当我开心到颤抖,问起他为何也会在这永恒的荒凉中徘徊时,他会沉默,用万般复杂的眼神望进我,其中饱含着无法言喻的痛苦,以及那些他宁愿我永远不会触碰的,关于罪恶与死亡的真实。
      我会懂,留下泪来。而他会说,他从不愿意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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