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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   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浸透了整个房间。只有窗外远处高楼闪烁的霓虹,透过厚重的遮光帘缝隙,在书桌上投下变幻莫测、光怪陆离的微弱光影。林溪坐在冰冷的椅子上,指尖一遍遍、极其缓慢地描摹着数学讲义上那些冰冷的公式和题目。粗糙的纸张摩擦着指腹,发出细微的沙沙声,是这死寂黑暗中唯一的声响。

      心口处,那张小小的纸条紧贴着皮肤,隔着薄薄的衣料,持续散发着微弱却执拗的滚烫。苏阳的笑容、她搬货时利落的身影、那句“靠自己双手挣来的,花着踏实”的话语,如同无声的潮汐,在黑暗中反复冲刷着她冰冷麻木的神经。

      描摹的动作不知持续了多久。直到指尖传来微微的酸痛,直到那些公式的轮廓在黑暗中仿佛也印刻进了脑海的沟壑。林溪终于停下动作。她静静地坐着,在绝对的黑暗和寂静中,感受着心口那份灼热的存在感,以及……一种缓慢滋生的、极其陌生的东西——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决心。

      她摸索着,打开了桌角的台灯。

      “啪嗒。”

      昏黄的光晕瞬间驱散了书桌一隅的黑暗,也将那份被描摹得发烫的数学讲义暴露在灯光下。惨白的纸页上,那些被赵明远用红笔圈出的错漏、她绝望涂写的混乱痕迹,此刻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和狰狞。像一道道鞭痕,抽打在她仅存的自尊上。

      林溪的目光落在那些刺目的红圈上。没有逃避,没有崩溃。帽檐下的眼神,在昏黄的灯光里,沉淀出一种近乎冰冷的平静。那平静之下,是汹涌的暗流——不甘,屈辱,还有一丝被心口那颗太阳点燃的、极其微弱的火焰。

      她拿起笔。不是数学课上那支颤抖的、绝望的笔,而是稳稳地握在手中。她翻开了讲义的空白页。

      没有看任何公式定理的总结,也没有去翻找任何参考资料。她就那样,凭着脑海中刚刚描摹留下的、模糊却深刻的印记,凭着一种近乎本能的、被逼到绝境后破釜沉舟的专注力,开始在空白页上,重新演算那道让她彻底崩溃的几何证明题。

      笔尖划过纸张,不再颤抖,不再混乱。线条依旧带着生涩,步骤也远谈不上流畅优雅,但每一个辅助线的添加,每一个定理的引用,都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笨拙的认真和专注。她的大脑高速运转着,摒弃了所有杂念——父亲的鄙夷、赵明远的冰冷、同学的议论、嘴角的隐痛、耳中的嗡鸣……所有的一切都被隔绝在这小小的光晕之外。她的世界里,只剩下眼前这道题,笔尖的沙沙声,以及心口那份持续燃烧的、支撑着她的滚烫。

      时间在笔尖的移动中悄然流逝。窗外城市的喧嚣仿佛被隔绝在另一个世界。台灯的光晕里,只有她低伏的身影,和那支在纸上艰难跋涉的笔。

      “吱呀——”

      一声轻微的开门声打破了房间的寂静。林溪的身体瞬间绷紧,笔尖在纸上重重一顿,留下一个突兀的墨点。她没有回头,但全身的肌肉都进入了警戒状态。

      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浓烈的酒气和烟味靠近。是父亲林辉。

      “这么晚了还不睡?开着灯浪费电!”林辉粗粝的声音带着浓浓的不耐烦和醉意,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他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几乎将林溪和书桌的光晕完全笼罩。“又在装模作样?白天在学校丢人现眼还不够?”

      林溪握着笔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因为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响声。心口那颗太阳仿佛被这冰冷的阴影瞬间压制,光芒黯淡下去。屈辱和寒意再次席卷而来。但她没有动,也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关灯或蜷缩起来。她的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根绷紧的弦,抵抗着身后巨大的压力。

      “问你话呢!哑巴了?!”林辉的怒气似乎被她的沉默点燃,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般的威压。他几步跨到书桌前,浓重的阴影和令人作呕的酒气彻底将林溪包裹。他那双带着血丝、充满鄙夷的眼睛,居高临下地扫过林溪摊开的数学讲义和那页写满演算的草稿纸。

      “哼!又在搞这些没用的!”林辉嗤笑一声,满脸的嫌恶和不屑,他伸出粗壮的手指,带着酒气,狠狠戳在草稿纸上那道林溪刚刚艰难推进的证明题上,“就凭你?一个丫头片子!脑子能转得过弯?能学明白这些?别他妈浪费时间了!考不上顶尖大学,老子看你拿什么脸活着!”

      “丫头片子”四个字,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林溪的耳膜。每一个字都带着父亲根深蒂固的鄙夷和否定。草稿纸上那道被父亲手指戳中的证明题,仿佛成了她所有努力和挣扎的象征,被如此轻易地、粗暴地践踏。

      一股血气猛地冲上头顶!林溪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口罩下,她的嘴唇被自己死死咬住,尝到了熟悉的铁锈味。心口那颗被压抑的太阳,在极致的屈辱和愤怒下,仿佛瞬间被点燃了引信!

      “我能!”

      一个嘶哑的、带着破音、却异常清晰、甚至有些尖利的声音,猛地从林溪喉咙里爆发出来!声音透过口罩,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决绝,在寂静的房间里如同惊雷般炸响!

      林辉似乎完全没料到这个一直沉默、逆来顺受的“女儿”会突然反抗,他愣住了,布满血丝的眼睛瞪得溜圆,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错愕。连房间里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林溪猛地转过头!帽檐的阴影下,那双因为熬夜和激动而布满血丝的眼睛,第一次毫不躲闪地、带着熊熊燃烧的怒火和一种近乎疯狂的执拗,直直地迎上了父亲林辉那双充满鄙夷和震惊的眼睛!

      “我能学会!”她再次重复,声音依旧嘶哑颤抖,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道,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我不是废物!我能做出来!”

      她不再看林辉那张因为错愕而扭曲的脸。她猛地转回头,重新握紧了笔。笔尖重重地落在草稿纸上那个被戳中的墨点旁边,带着一种宣泄般的力道,狠狠地、不顾一切地继续往下写!线条变得粗重而狂乱,字迹歪斜,但那份专注和决心,却比之前更加汹涌澎湃!仿佛要将父亲那充满恶意的鄙夷和否定,连同这道题的阻碍一起,用笔尖狠狠碾碎!

      林辉彻底被激怒了。短暂的错愕过后,是火山爆发般的暴怒!他脸上的横肉因为愤怒而扭曲,额角青筋暴跳!
      “反了你了!敢跟老子顶嘴?!”他咆哮着,蒲扇般的大手带着风声,猛地高高扬起!那姿势,和昨天那记带着酒气的耳光如出一辙!浓重的阴影和死亡的威胁瞬间笼罩下来!

      林溪的身体瞬间僵硬如铁!巨大的恐惧像冰冷的巨手攫住了她的心脏,让她几乎窒息!耳中的嗡鸣瞬间变成了尖锐的嘶鸣!她甚至能感觉到脸颊肌肉因为预判的疼痛而开始抽搐!她绝望地闭上眼睛,等待着那熟悉的、撕裂般的剧痛降临……

      然而,预想中的耳光并没有落下。

      时间仿佛凝固了。

      林溪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撞击着肋骨,发出咚咚的巨响。她颤抖着,极其缓慢地、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惧,睁开了眼睛。

      只见林辉那只高高扬起、带着千钧之力的大手,僵在了半空中!他脸上的暴怒凝固着,眼神却死死地、像见了鬼一样,钉在林溪的左脸上——更准确地说,是钉在她嘴角那道因为情绪激动和刚才用力咬唇而再次微微裂开、渗出一点新鲜血丝的暗红色痂痕上!

      那道伤疤,在台灯昏黄的光线下,因为渗出的新鲜血丝,显得格外狰狞和……刺眼。

      林辉的眼睛瞪得如同铜铃,里面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暴怒、惊愕,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被什么东西刺中要害般的慌乱?他那粗重的呼吸声在死寂的房间里格外清晰。高高扬起的手臂肌肉紧绷着,微微颤抖,仿佛在极力克制着什么。

      是怕留下更明显的伤痕,被外人看到,影响他“教女有方”的“体面”形象吗?还是这道昨天由他自己亲手制造的伤疤,在此刻,在女儿那双燃烧着反抗火焰的眼睛注视下,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像个耻辱柱般竖立在他眼前,让他那被酒精和虚荣麻痹的神经也感到了刺痛?

      林溪不知道。她只看到那只恐怖的大手,就那么僵硬地、微微颤抖地悬在半空,迟迟没有落下。父亲那张暴怒扭曲的脸,在昏黄的灯光下,第一次显露出一种……近乎狼狈的僵硬。

      死寂。

      只有两人粗重的呼吸声在房间里交织、碰撞。

      林溪的心跳依旧狂乱,恐惧并未消失,但一种奇异的、冰冷的勇气,却在那悬而未落的巴掌阴影下,如同藤蔓般疯狂滋长。她依旧握着笔,笔尖深深陷入纸页。她没有再说话,只是用那双布满血丝、燃烧着执拗火焰的眼睛,死死地、无声地回视着林辉那双充满复杂情绪的眼睛。

      仿佛在说:打啊!你打啊!看看这道疤会不会消失!看看我是不是真的会被你打趴下!

      林辉的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了一下。他死死盯着林溪嘴角那道渗血的伤疤,又看看她那双毫不退缩、甚至带着疯狂火焰的眼睛。僵持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

      最终,那只高高扬起、充满力量的手,极其僵硬地、带着一种不甘和憋闷,缓缓地、缓缓地放了下来。他没有再咆哮,只是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极其粗重、带着浓烈酒气和挫败感的鼻音:“哼!”

      然后,他像一头被无形缰绳勒住的暴怒公牛,猛地转过身,脚步沉重地、带着无处发泄的怒火,重重地踩着地板离开了林溪的房间。“砰!”一声巨响,房门被他狠狠摔上,震得墙壁似乎都在颤抖。

      巨大的摔门声在寂静的夜里久久回荡。

      房间里,再次只剩下林溪一个人。

      台灯昏黄的光晕里,她依旧保持着那个握笔僵坐的姿势。身体因为极致的紧张和恐惧而微微颤抖,后背的冷汗早已浸透了薄薄的校服。心口那颗太阳,在刚才那濒临毁灭的瞬间,仿佛被冻结了,此刻才重新感受到一丝微弱的搏动。

      她缓缓地、极其僵硬地低下头。

      草稿纸上,那道几何证明题的最后一步,在她刚才不顾一切的书写下,竟然……完成了。虽然线条狂乱,字迹扭曲,但逻辑链条却清晰地连接了起来。

      一个丑陋的、带着血与泪的、用反抗和恐惧浇灌出来的……正确答案。

      林溪怔怔地看着那个答案。又抬起手,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嘴角那道再次裂开、渗出新鲜血丝的痂痕。刺痛感清晰地传来。

      她缓缓地、长长地、吐出一口带着血腥味的浊气。那浊气里,混杂着恐惧的余烬、反抗后的虚脱,以及一种……极其微弱的、劫后余生的、带着血腥味的……胜利感?

      她赢了。
      赢了一次。
      虽然赢得的,只是免于一顿毒打,和一个丑陋的答案。

      她拿起笔,在那道丑陋却完整的证明题旁边,极其缓慢地、一笔一划地,写下了两个小小的字:
      「苏阳」。

      昏黄的灯光下,这两个字,和她心口那颗滚烫的太阳一起,成了这片冰冷黑暗里,唯一的、微弱却倔强的光源。窗外的霓虹依旧诡异地闪烁着,而房间里的少女,在经历了山崩地裂的哭泣和直面风暴的反抗后,终于第一次,在绝望的冰原上,用自己的方式,刻下了一道属于她自己的、带着血痕的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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