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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你太脏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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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的雨下得很大,两旁的树枝被风吹的摇摇欲坠,过路的车行驶过路面,溅起一阵阵水花。
左明恩蜷缩在地面上,衣服湿漉漉的粘在皮肤上 ,此时的他没有任何求生的欲望,任凭雨水肆意冲刷他的身体。
三个小时前。
“明恩难道不是你的孩子吗?”
“你为什么就不能爱屋及乌呢?”
“不!不能!”
父亲和姑姑相吵的画面浮现眼前,只听见玻璃摔碎的声音,一向情绪稳定的父亲把酒杯狠狠砸在了他身上,玻璃碎片刺破手臂的皮肤,划出一道醒目的口子,鲜血止不住的往下流。
他一路狂奔,顾不得身上的伤,慌不择路的逃离那个可怕的家。
不一会灰暗的天空下起了瓢泼大雨,一个不留神踩空阶梯,飞出几米远,左明恩一时挣扎不起来,只感觉浑身都疼,像被针扎了一样。
更疼的还是他的心。
直到暖意被雨水和绝望抽干,剩下的只有刺骨的寒冷和沉重的倦意像毒药一样侵袭着全身,深入骨髓。
视线越来越模糊,眼前的黑暗不断袭来。好几天没怎么进食,胃里空空如也,只剩下一种令人作呕的虚弱感。
算了,就这样吧……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腐烂、消失,像从未存在过。
反正……也没人在意。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深渊时,一点带着温热的液体滴落在鼻尖。
紧接着,是一股浓重的、混着雨水的血腥味顺着唇缝流入口中。
是血。
那味道像生锈的铁片,带着一种奇异的灼热感,瞬间刺穿了他模糊的感官。
他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
视线撞上了一双眼睛。那人半蹲着,撑着一把破的不能在破的旧伞,伞沿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留下一个模糊的、意味不明的笑容。
一只握拳的手悬停在左明恩正上方,鲜红的血正从紧攥的指缝间渗出,滴落…落在了他的脸上。
疯子……
彻头彻尾的疯子……这是左明恩昏迷前脑海里最后闪过的念头。
似乎睡了很长时间,左明恩缓缓睁开双眼,傻傻以为这是死后的世界。
陌生的天花板,陌生的墙壁……我不是……应该死了吗?死在那个漆黑的雨夜……怎么会在这里?
房子很小,装修极其简单,单调的白色墙壁,许多地方的墙皮已经泛黄剥落。
除了一张床、一个旧桌子和几样散乱但摆放整齐的杂物,几乎空无一物。贫穷的气息扑面而来,却异常的整洁干净。
一个贫穷却有着近乎偏执的洁癖的人,这是左明恩对这个房子主人的第一印象。
他试着强行撑起身体,一阵强烈的眩晕和虚脱感瞬间袭来,手臂软得使不上劲。喉咙干得发痛,胃里火烧火燎,整个人非常的难受。
许是长时间没进食,加上又淋了一场大雨……他现在虚弱得像一张被水泡透的纸,随时随地都可能再次晕死过去。
但是……那天晚上出现的人……
在暴雨中对他露出诡异笑容,企图用血唤醒他的疯子……
两天前的画面不断刺痛着神经,左明恩不禁皱紧眉头。正出神间,门外突然传来轻微的钥匙转动声。
是房子的主人回来了。
左明恩近乎本能地迅速闭上双眼,放平呼吸,假装自己仍在昏睡中。他倒要看看,是哪个闲得蛋疼、多管闲事的家伙,把他从“将死”的边缘硬生生拽了回来。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脚步声很轻,来人刻意放轻了动作。一股淡淡的米粥清香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开来。
那人走到床边,将什么东西轻轻放在了床头柜上,应该是碗之类的。接着,左明恩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脸上,略带着审视的意味。
然后,一只手带着试探性的温度,缓缓靠近他的额头,欲要测测他的体温。
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皮肤的瞬间,左明恩睁开了双眼。
装睡游戏结束。
四目相对。
场面一度尴尬,人家现在肯定觉得自己有病,还玩装睡这一套。
一张清瘦、略显苍白的面孔凑近他,那双眼睛很黑,很深,此刻正用一种毒蛇打量猎物的眼神看着他,没有惊讶,没有关切,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黑。
平静的让人害怕。
左明恩心头一跳,这人怎么这么眼熟,他好像在哪见过,一阵涌上心头的错愕。
操!是宁误!
他最惹不起的人。
是谁不行偏偏是隔壁班那个出了名的怪人,成绩优异,长的还帅,处处跟他争第一,就是性格怪了点,独来独来,还有点穷。
学校里关于他的传言多得像垃圾堆里的苍蝇:奸生子、杀人犯的孩子……就像他的名字“宁误”一样——他的存在就是个错误,一个会带来不幸的人。
就是这么一个糟糕透顶的人,却依旧有人喜欢宁误。
虽然没跟这个怪人打过交道,也不想扯上任何关系,他是差点死了,宁误却莫名其妙的救了他。
左明恩正想开口说点什么,肚子不争气的在此时叫唤起来。
空气凝固了几秒,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车声,以及两人微不可闻的呼吸声。
“醒了。”宁误先开了口,声音和他人一样,没什么温度,冷冷淡淡。
他收回了停在半空的手,仿佛刚才那个试图探体温的动作从未发生过。
淡然的目光停留在左明恩苍白虚弱的脸上,然后移开,落在了床头柜上那碗还冒着微弱热气的白粥上。
左明恩喉结滚动了一下,干裂的嘴唇微动,刚想说“谁让你多管闲事”,“把我救回来干什么”觉得又不太好,毕竟宁误好心救了自己,万一不高兴随时能把他丢出去,怎么样都是他不占好处,只好憋了回去。
勉强挤出一句沙哑的质问,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是你?”
他挣扎着想坐得更直些,让自己看起来能多几分气势,身体却沉重得不听使唤,只能勉强靠在床头。
宁误不语,没有立即回答他的问题。他走到桌边,拿起那碗粥,又折返回来,递到左明恩面前。
碗是普通的白瓷碗,边缘有个小小的豁口,但洗得很干净。粥熬得很稠,米粒软烂,散发着最朴素的食物香气,此刻却像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了左明恩空瘪的胃。
有点馋了。
他实在是太饿了,饥饿欲达到顶峰,已是死过一次的人,这种濒死的感觉这辈子都不想再尝试。
“喝了。”宁误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语气。
左明恩看着那碗粥,又抬眼看向宁误。
对方依旧没什么表情,仿佛眼前不是一个差点死在雨夜里的人,而是一只需要照顾的小可怜。
这种态度让他心里不舒服,反而比厌恶更让左明恩感到一种被轻视的刺痛。
他想起那晚那滴落在鼻尖、流入口中的血,带着铁锈味的温热……还有那伞下意味不明的笑容。
疯子!他心中再次咒骂。
“你……”左明恩盯着宁误垂在身侧的手,那只手随意地插在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口袋里。
他试图看清虎口的位置,是否有伤痕,“你的手没事吧……”
“你淋雨太久,发烧了。”宁误打断了他,完全不提雨中救他的事。
他微微侧身,几乎挡住了左明恩想要胡乱扫视的目光,再次将碗往前递了递,几乎要碰到左明恩的嘴唇。
“趁热。” 他补充道,语气里多了一丝强硬。
左明恩看着近在咫尺的脸,那张脸上依旧看不出什么表情,像个木头,但那双深黑的瞳孔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飞快地掠过,快得让人捉摸不透。
是试探?还是别的什么?左明恩分辨不清,只觉得那目光像毒蛇一样,盯的他浑身不自在。
抗拒和饥饿在体内激烈地交战。最终,生理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撇开头,却还是伸出手,动作僵硬地接过了那碗粥。
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了宁误微凉的手指,对方像被烫到一样,极其迅速地抽回了手。
左明恩没心思在意这个细节,低下头,几乎是狼吞虎咽地喝起了粥。温热的液体滑过干涩的食道,暂时缓解了胃部的灼痛,如若重获新生。
他一边慢悠悠地吞咽,一边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站在床边的宁误。
宁误没有看他,就一直站在那里,目光投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侧脸线条清晰却显得有些冷硬,单薄的肩膀微微内扣,整个人透着一股与这破旧房间格格不入的、孤寂的疏离感。
房间里只剩下勺子偶尔碰到碗壁的轻微声响。
一碗粥很快见了底。左明恩放下碗,胃里有了点暖意,力气似乎也回来了一点点,但头还是晕沉沉的。
他舔了舔依旧干裂的嘴唇,看向宁误,语气带着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戒备和一丝疲惫的挑衅:“现在呢?你打算拿我怎么办?报警?还是把我扔回那个地方?”
即使是在别人的地盘,他也难以收敛脾气,父亲对他不好,暴露了真面目,就觉得谁都很坏。
宁误终于转过头,重新将视线落在他身上。那漠然的眼神似乎有了极其细微的变化,像是平静的湖面投入了一颗小石子,泛起一丝几不可察的涟漪,
他盯着左明恩看了几秒,那目光像是要穿透他的骨髓,看到里面某种更本质的东西。
然后,他薄薄的嘴唇微微动了一下,声音依旧没什么情绪,却清晰地砸在左明恩心上:
“你太脏了。”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左明恩身上沾着泥土和雨渍的衣裤,以及他乱糟糟、湿气未干的头发,最后定格在他苍白的脸上,毫不客气的说道:“……里里外外。”
说完,他不再看左明恩的反应,转身走向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