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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重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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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办公室的路上,我们经过一面照片墙。其中有一张特别醒目——陆昭昭和以一位白发女士在病床上相拥,两人都在笑。
“妈妈最后的日子,”她顺着我的视线解释,“很平静。她说为我感到骄傲。”
我想起父亲在疗养院里的样子,他颤抖的手抓向我的设计图,困惑地问“这是谁画的”,然后痛哭:“爸爸错了,你不该放弃钢琴......”
“我们都没有变成他们那样。”陆昭昭突然说,仿佛读懂我的思绪,“你父亲和我母亲......我们打破了那个循环。”
办公室里,她给我泡了一杯薄荷茶。书架上摆着几本《住在裂缝里的光》,旁边是一排手写的笔记本。
“新诗集?”我指着那些本子。
“孩子们的日记。”她的声音仿若和煦春风,“我教他们用文字和图画感受。”她抽出一本,“这本是小安的,从完全不说话到现在......看这首。”
稚嫩的笔记写着:“我的心有一个黑洞/但昭昭老师说/黑洞也会发光/只是我们看不见它的颜色。”
“她十岁,已经历三次弃养。”陆昭昭合上本子,“但这些孩子教会我,最深的裂缝里也能开出花来。”
临走时,我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牛皮纸信封:“给你。”
她疑惑地打开,里面是十几张建筑草图——都是我这十年设计的建筑原稿,每一张角落都画着一朵小小的向日葵,旁边写着日期。
“我每年你生日都会画一张,”我解释,“幻想你会看到。”
她的手指微微发抖,翻到最后一张——是“裂缝教堂”的初稿,日期是去年她生日。在教堂最高的塔尖旁边,我画了一个小小的人影,长发在空中飘扬。
“你......一直记得?”
“每年六月十八日,”我轻声说,“我的日历上永远有个红圈。”
她突然转身走到窗前,肩膀微微颤抖。窗外,夕阳西沉,给她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边。我想伸手碰她,却在半空中停住了。
“周三见?”我问。
她转过身,脸上有泪痕但是微笑着答道:“周三见。”
接下来的一个月,我每周三都去福利院“帮忙”,实际上只是看着陆昭昭与孩子们互动,偶尔解答一些建筑问题。我们默契地避开过去,只谈论现在——她的诗歌创作,我的新项目,那些孩子们的进步。
直到七月的最后一个周三,一场倾盆大雨突然而至,把我们困在福利院的阁楼里。雨水敲打着屋顶,像是过去、重识以及现在的开始。我们并肩坐在窗边,看着闪电划过夜空。
“记得我们第一次单独说话吗?”陆昭昭突然问,“也是这样的雨天。”
“废弃工厂,”我点点头,“你教我涂鸦。”
“你画了个∞符号。”
“你画了一朵向日葵缠绕着它。”
我们相视一笑。雨声中,她轻声说:“有时候我想,如果那天我没有安排和你同桌......”
“我会在我父亲的模具里窒息而死。”我接过她的话。
一道闪电照亮了她的脸庞,那一刻的她既像十七岁的少女,又像历经沧桑的女人。我鼓起勇气,握住她的手。她没有抽走。
“我们错过了太多。”她低声说。
“但我们还有时间。”我的拇指轻轻摩挲她的手背,“这次没有父亲的阻挠,没有高考的压力......”
“只有两个快要三十岁的伤痕累累的成年人。”她苦笑。
“和一群需要你的孩子。”我补充,“还有一个想要重新认识你的建筑师。”
她转头看我:“十年了,为什么还是我?”
我想起那个天台上的流星,想起雨中的阳台,想起所有刻在记忆里中她的样子。答案如此简单,却又如此复杂。
“因为有些爱就像树根,”我引用她诗集里的句子,“即使地上的树被砍倒,地下的部分依然在黑暗中相互缠绕生长。”
雨渐渐停了,月光透过云层照进阁楼。陆昭昭轻轻靠在我的肩膀上发丝间依然是淡淡的柠檬香。
“周三见?”她问。
我吻了吻她的发顶:“周三见。”
在回家的路上,我收到她的短信:「今天整理妈妈遗物,发现有一样东西你得来看看。明天来我家?」
下面附着一个地址——不是当年那栋破旧公寓,而是离福利院不远的一处小院。
第二天下午,我按响门铃。陆昭昭开门时穿着简单的家居服,头发随意地挽起,没有化妆。她身后的小院里种满了向日葵,一张木桌上摊开着几个纸箱。
“妈妈的东西,”她引我进门,“大部分捐给了福利院,但这些......”她指向一个标着“周”的盒子,“我想你应该看看。”
盒子里是一叠医院的账单和收据——全部由父亲的公司支付,最早刻印追溯到我们十年前分开的那个夏天。但最令人震惊的是下面的那封信,信封上是父亲的笔记,收件人是“陆雪女士”。
「陆女士:
关于您女儿和我儿子的事,我的立场不变。但基于人道主义考虑,您接下来的治疗费用将由我承担。条件是陆昭昭必须断绝与周沉的一切联系,包括高考结束后。如发现违约,资助立刻终止。
周铭。」
“所以你知道了......”我嘶哑着声音说。
“妈妈临终前才给我看。”她轻声说,“她一直以为是自己拖累了我,不知道背后有交易。”
我翻到盒子最底层,那里有几张泛黄的照片——是高考结束那天,我在文学社教室等待的身影,照片是偷拍的角度。
“你父亲派人监视你。”陆昭昭说,“妈妈收到这些照片作为‘警告’。”
心脏剧烈地跳动着,我几乎喘不过气。父亲用最残忍的方式将我们分离——他不仅威胁了我,还监视着陆昭昭,甚至利用她母亲的病情作为筹码。
“对不起......”我的声音哽咽,“我不知道他......”
“嘘。”陆昭昭突然抱住我,“不是你的错。我们都只是......被困在自己的裂缝里。”
她的拥抱很温暖,像是暴风雨中的锚。我埋首在她的颈窝,呼吸着她身上的阳光和颜料的气息。十年来的愤怒、悔恨、思念如同潮水般涌来,又渐渐退去。
松开时,她捧起我的脸:“看着我,周沉。我们无法改变过去,但是我们可以选择现在怎么活。”
这不是结束,而是我们故事的新章节——不再有父亲的阴影,不再有青春的冲动,只有两个身上带着伤却依然相信光的成年人。
“周三见?”我轻声问,用拇指揩去她眼角的泪珠。
她笑了,让我想起十七岁的她:“周三见。”
离开时,她送我到门口,递给我一个牛皮纸信封:“给你的。回家再打开。”
信封里是一沓信,每一封都标着日期——十年来我每个生日的日期。最上面那封是昨天写的:
「亲爱的周沉:
如果十年前有人告诉我,我们的爱会以这种方式延续——通过你建筑中的裂缝,通过我诗中的光——我大概会笑他天真。但现在我明白了,有些连接不会因为分离而断裂。
这些信是我十年来想对你说却无处寄出的话。不必一次读完,我们有的是时间。
这次,没有截止日期。
——昭昭」
我将信贴在心口。窗外,夕阳将整个城市染成金黄。那些错过的岁月,那些无法挽回的选择,此刻都化作一个简单的约定:周三见。
而这一次,我知道我们会再见。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