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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假使(特别篇) ...

  •   周沉第一次见到陆昭昭的母亲陆雪,是在一个阳光刺眼的下午。
      福利院的活动刚刚结束,陆昭昭接到了一通电话,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是疗养院,”她挂断电话后手指微微颤抖,“他们说妈妈突然情绪激动,一直喊着要见‘那个建筑师’。”
      “见我?”周沉困惑地皱眉。
      “她把你和父亲搞混了。”陆昭昭匆忙收拾背包,“老年痴呆症有时会混淆时间线。我得马上过去。”
      “我陪你。”
      疗养院的走廊长得仿佛没有尽头,消毒水的气味勾起周沉那些年不快的记忆——探望母亲的那些年,同样的气味,同样的绝望。陆昭昭的脚步越来越快,最后几乎是小跑过去的。
      312房间门口,一位护士正在安抚里面情绪激动的喊声:“陆女士,您女儿马上就到,请冷静......”
      “妈!”陆昭昭冲进房间。
      周沉停在门口。床上坐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妇人,瘦得几乎脱形,但依稀能看出当年那位文学教授的风采。她看见陆昭昭,浑浊的眼睛亮了一下,却又立刻变得愤怒。
      “你骗我!”她指着陆昭昭,声音尖锐,“周铭根本没来!他答应过来亲自道歉的!”
      “妈,我是昭昭,您的女儿......”
      “我知道你是谁!”老妇人突然抓起床头的水杯砸向墙壁,玻璃碎片四溅,“我要见周铭!那个毁了我女儿一生的混蛋!”
      周沉走进房间,蹲在床边与老妇人平视:“陆教授,我是周沉。周铭的儿子。”
      房间突然安静了。陆雪死死地盯着周沉的脸,干枯的手指颤抖着伸向他的轮廓,却在即将触碰时猛地收回。
      “不......不对......”她困惑地摇头,“周铭没有那么年轻......现在是哪一年?”
      “2023年,妈妈。”陆昭昭轻声说,握住母亲的手,“周铭已经......病了。这是他的儿子。”
      陆雪的眼神逐渐聚焦,某种可怕的清醒浮现在她脸上:“所以......你就是那个男孩。昭昭的......”她的声音低了下去,突然抓住周沉的手,“你父亲毁了她!就因为我们家不够‘体面’!”
      指甲深深嵌进周沉的皮肉,但他一动不动:“我知道。很抱歉。”
      “抱歉?”陆雪冷笑,“你知道她这些年怎么过的吗?为了照顾我放弃学业,打三份工付医药费,晚上躲在厕所里哭......”她的声音哽咽了,“而我什么都做不了,因为我是个疯子,就像他说的一样!”
      “妈,别说了......”陆昭昭的声音带着恳求。
      “不!我偏要说!”陆雪转向女儿,眼泪顺着皱纹流下:“我记起来了......那天你回家,说有个男孩的父亲威胁要切断我的治疗费......你才十七岁啊!”她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我本该保护你的......”
      周沉感到一阵眩晕。他从未想过父亲竟直接威胁过陆昭昭本人,而她却独自承受了这一切。
      “陆教授......”他艰难地开口,“如果可以,我愿意用余生弥补......”
      陆雪突然安静下来,用一种全新的目光审视着周沉:“你爱她吗?现在,不是十年前那个小男孩的冲动。”
      “妈!”陆昭昭脸颊上浮现绯色。
      “爱。”周沉毫不犹豫地回答说,“从未停止。”
      陆雪长长地叹了口气,靠回枕头上:“那就别重蹈你父亲的覆辙。”她疲惫地闭上眼睛,“你们走吧,我累了。”
      走廊里,陆昭昭靠在墙上,呼吸急促。周沉想拥抱她,却在伸手的瞬间被她躲开。
      “对不起......”她的声音鲜少地紧绷,“我需要......一个人待会儿。”
      周沉点头,看她快步走向洗手间。门关上的瞬间,他听见里面传来压抑的啜泣声。
      他在走廊的长椅上等了整整一个小时不止。当陆昭昭终于出来时,眼睛红肿但表情平静。
      “抱歉......”她勉强笑了笑,“没想到会这样。”
      “昭昭,”周沉握住她冰凉的手,“为什么从来没有告诉我父亲直接威胁过你?”
      她望向窗外刺眼的阳光:“有什么区别呢?结果都一样。”她抽回手,“我们找个地方坐下说吧。”
      疗养院的花园里,蝉鸣刺耳。陆昭昭讲述的故事比周沉想象的更加残酷——高考结束那天,她确实去了约定地点,却被周沉的父亲拦在校门外。
      “‘你母亲的治疗费我已经预付了半年’,‘想想你妈的病情’,‘周沉的前途’......”陆昭昭机械地重复着那些话,“最致命的是,他给我看了你填写的志愿表——清一色的北方名校,没一个在本省。”
      周沉胸口一阵刺痛:“那是伪造的!我填的全是上海的学校!”
      “我知道。后来。”她苦笑,“但当时......我信了。加上妈妈当时正好发病住院......”她的声音低下去,“我回到文学社教室,等了三天。第三天晚上,医院打电话说妈妈自杀未遂。”
      周沉想起父亲那天胸有成竹的表情,顿时胃一阵绞痛。他原以为自己是被迫的那一方,没想到陆昭昭承受的压迫比他多得太多。
      “之后的事你都知道了。”陆昭昭耸耸肩,“我休学照顾妈妈,你去了上海......人生有时候就是这样。”
      阳光透过树叶投在地上,形成的斑驳光影模糊了她此时此刻的表情。周沉突然意识到,这十年来在建筑中他复刻的就是这种效果——光与影的交错、裂缝中的希望。
      “不一样的是,”他轻声说,“现在我们有机会去重写。”
      陆昭昭看向他,眼神复杂:“周沉,我们已经不是十七岁了。你有你的事业,我有我的孩子们......现实不是童话。”
      “我知道。”他拿出手机,调出一封邮件,“这是我昨晚发给普利兹克奖委员会的邮件,撤销我的提名申请。”
      “什么?为什么?”
      “因为他们要求我删除建筑中那些‘不专业的诗句装饰’。”周沉微笑,“我拒绝了。”
      陆昭昭的眼中闪过一丝震动:“你放弃了建筑界最高荣誉......”
      “为了十年前就应该坚持的东西。”他轻轻握住她的手,这次她没有抽回,“昭昭,我不求我们立刻回到从前。只求你给彼此一个机会,慢慢重建这十年错过的时光。”
      她的手指在他的掌心微微发抖,像只受惊的小鸟:“我怕......我们之间隔着太多伤痛。”
      “那就从分享这些伤痛开始。”周沉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这是我父亲保险箱的钥匙。昨天确诊他已经是阿尔兹海默症晚期,律师让我整理他的文件......我想请你一起去。”
      陆昭昭盯着那把钥匙,有一瞬间的失神:“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对我们之间发生的事有任何隐瞒。”周沉的声音坚定,“无论找到什么,我们一起面对。”
      周铭的豪宅依然保持着冰冷的完美,每件家具都像博物馆里的文物一样按照秩序排列。书房里,那个沉重的保险箱嵌在墙中,像一只沉默的怪兽。
      钥匙转动的声音格外清脆。保险箱里整齐地码放着各种文件:房产证、股权书、获奖证书......最下面是一个标着“陆”的文件夹。
      周沉深吸一口气,取出文件夹。里面是陆雪完整的病历复印件、陆昭昭的高中档案,甚至还有几张她在福利院做义工的照片。但最令人震惊的还是最下面那张纸——一份签署于十年前的协议,上面明确规定周铭支付陆雪的全部医药费用,条件是“确保陆昭昭与周沉断绝一切联系”,并由周铭的公司“监督执行”。
      “天啊......”陆昭昭的手捂住嘴,“他把它写成合同......”
      周沉继续翻找,在文件夹最深处发现一张照片——高考结束那天的文学社教室,他独自等待的身影。照片背面写着:“确认隔离成功。项目终止。”
      “他派人监视我们......”周沉的声音嘶哑,“甚至拍下照片作为‘证据’......”
      陆昭昭突然转身走向落地窗,肩膀剧烈起伏。窗外的天空是血色的。
      “我想恨他,”她最终开口,声音异常平静,“但是看到这些......我只觉得可悲。他花了这么多心思,就为了控制两个十七岁孩子的感情。”
      周沉走到她身后,轻轻将手放到她肩上:“我父亲这辈子最擅长的就是控制。但最终,他连自己的记忆都控制不了。”
      陆昭昭转过身,眼里含着泪却带着某种释然:“你知道吗?在福利院,我们教孩子一个道理——恨是太沉重的负担,最好留给爱去化解。”
      “你还愿意......尝试去爱吗?”周沉轻声问,“爱这个伤痕累累的版本的我?”
      一片金黄中,陆昭昭伸手抚上周沉的脸颊,手指轻触他眼角的细纹:“我想念了你十年,周沉。不是因为忘不掉,而是因为......每次试图忘记,却发现自己在重新爱上你。”
      他们的唇在夕阳中相触,这个吻带着十年的酸涩与伤痛,咸涩而又甜蜜。
      离开时,周沉锁上了父亲的书房。那些文件依然留在保险箱里,但是某种更沉重的东西被永远释放了。
      三个月后,周沉的事务所接到了一个特殊项目——为昭昭儿童福利院设计新园区。图纸上,每栋建筑都有独特的“裂缝”设计,阳光会透过这些缝隙在地上投下诗句的光影。而最大的那栋楼上,刻着一行醒目的字:“即使在最深的裂缝里,也有光在穿行。”
      陆昭昭站在模型前,手指轻抚那些微型建筑:“孩子们会爱死这个的。”
      “尤其是这个。”周沉指向中央广场的喷泉——水柱会定时形成各种几何图形,“周三下午的数学课可以来这里上。”
      “周三?”陆昭昭挑眉,“你记得我们第一次......”
      “在音乐教室,你弹《裂缝奏鸣曲》。”周沉微笑,“那天是周三。”
      她笑着摇头:“强迫症先生还是老样子。”
      “但这次......”周沉握住她的手,“我的‘强迫症’都用在对的事情上了。”
      开工仪式那天,福利院的孩子们每人认领了一支向日葵,种在新园区的花园里。小安——那个曾经不说话的女孩——现在成了福利院的小诗人。她送给周沉和陆昭昭一首新作:
      “有些爱像树根/
      在黑暗里生长十年/
      只为破土而出时/
      能触到更多的光”
      陆昭昭将这首诗裱了起来,挂在他们新家的客厅里——那栋带花园的小房子,离福利院只有十分钟路程。墙上还挂着周沉十年前画的建筑草图,旁边是陆昭昭十七岁时写的第一首诗。
      有时候,在周三的夜晚,他们会开车回到高中母校,爬上那个老旧的天台。星空依然明亮,城市的光污染却让流星变得罕见。但这不重要——他们已经在彼此眼中找到了最恒久的光。
      周沉父亲的疗养院账单依然准时支付,尽管老人已经认不出儿子,只当他是个“好心的建筑师”。陆昭昭偶尔会陪周沉去探望,带着福利院孩子们画的向日葵。
      “你觉得他们会原谅我们吗?”有一次离开疗养院,陆昭昭突然问,“我们的父母?”
      周沉望着远处的地平线:“我想......原谅不是重点。重要的是我们学会了不重复他们的错误。”
      陆昭昭点点头,手指与他十指相扣。他们的影子在夕阳下拉得很长,像两道终于愈合的裂缝,向着无限延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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