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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相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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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遇见诗人小姐是在一个平凡的下午。
那时村里的人正在为下一个祭品而发愁,她又刚好“旅行”到这座早已发疯的村子——理所当然的,村民们很快就撕破了伪装,把她关进了牢里。按照规矩,我在祭祀开始前都不会与她有任何交集。
但那天,我刚好就去了监牢。
当我摸索着墙壁下楼来时,那群把她抓来的村民刚好进了隔壁的牢房。
他们个个都显得十分恼怒,肮脏的口中嘟噜出一串串更加肮脏的污言秽语;有些人身上还挂了彩。不过,在那之外还有一个高昂的声音用着格外文雅且恶毒的言辞在攻击他们。
这让我僵死已久的好奇心稍稍跳动了一下:
毕竟以前的祭品都没怎么反抗,他们往往从被选做祭品的那一刻开始,就只剩下了麻木。
不过,我并不想去介入这件事,哪怕是再看一眼那些人的伤口。毕竟要是被人发现我违反了【原则】,想处理由此引起的风波,还是有些麻烦。我这么对自己说道。但是,也许是那天穿过栅栏的阳光太过灿烂,也许是她骂回去的言辞太过犀利,我最终还是没能控制住自己,迈出了通往麻烦事的第一步。
当我走进去时,那些村民还在谩骂;但是那个清脆的女声戛然而止。
“完成你们的职责便可。”我开口说道,并在黑纱的掩盖下扫视了他们一圈——这些村民都惊慌的低下头去,不敢直视我的脸。
我希望他们能明白,把祭品送到牢房并锁上刑具已经足够,无需多余的辱骂和殴打。如我所愿,他们接收到了我隐含的警告,一个个转身离开了。
正当我也要离开时,一声嗤笑闯入了我的耳中。
我下意识转身看去:在铁栅栏的掩映后,一个人影歪靠在墙上,被浓重的阴影盖住了面容,看不清她的表情。
是她在笑吗?
可一个成了祭品的人怎么还笑得出来?
众多的疑问盘旋在我的心头。不仅是那份笑容;还有何她能跨越雾气,进入这个早已与世隔绝的村落。
但当我快抑制不住好奇心,想要打破戒律询问她时,脑海中突然响起了一个已经模糊不清的声音:
“我后悔了,我后悔了!我不该救任何人,包括我自己…!!!”
那道歇斯底里的声音渐渐消失了。但这把我从莫名其妙的好奇心中揪了出来。我顿了顿,抬脚朝牢房外走去,就好像什么也没发生。
那天晚上,我又被梦中的惨状惊醒。
我试图若无其事的继续睡觉,但疼痛的后脑仁告诉我,今晚是没法睡了。我翻身下床,准备去找点水喝。
但就在前往厨房的路上,我听到了一阵若有若无的歌声,似乎是从隔壁的牢房中传来的。
我不知道那些正经教堂里会不会建着牢房——但有脑子的人都明白不要把牢房和厨房建得那么近。
可能因为翻新这座教堂的人觉得在煮饭时听着囚犯的哀鸣是个好主意?反正我不觉得。
但听着那细微的歌声,我竟然有些感谢设计这布局的建筑师了。
“想念你,你瑰丽的身影令我魂牵梦萦,哪怕只惊鸿一瞥
想念你,你璀璨的光辉始终挥之不去,不论在何时何地
在将来,不远处的未来,请答应我,我们终将重聚……”
我顿了顿,将自己从好奇的泥潭中拔出,转身走回了卧室。
在我关上那沉重的门扉之前,不知为何,我心头冒出一个想法:
也许,我明天应该去看看她。
毕竟,这个村庄里不允许出现激情和反抗,而我有义务维护秩序。……不是吗?
怀着这样的心情,我渐渐沉入了梦乡。
第二天,随着一缕阳光落在颊上,我惊奇的发现居然一夜无梦。上一次好好睡一觉还是上一次;从入梦到醒来,我都浸在一种轻飘飘,暖融融的快乐之中。
这种好心情在见到那群愚民时就立刻烟消云散了。为首的那个家伙在看到我时发出了一声高昂的尖叫,其分贝之大让我不由得怀疑山上的泥石流也有这叫声的功劳。他们一群人挤在诗人小姐的牢房前,其中一个还把手穿过栏杆试图去触碰她。
看着这一幕,我的眉毛无意识的拧作一团。
“没有新犯人的话,到这里来做什么?”我厉声呵斥道:“难不成是想放跑她吗?”
他们僵住了一下,随即七嘴八舌的辩解起来:“大人冤枉啊,我等只是弄丢了东西,想看是不是被她扒走了而已……”
一个的话音刚落下,另一个村民又插嘴道:“对对对,大人,这小妞狡猾的很,肯定,肯定就是她干的!
望着这几张丑恶的、贪婪的面孔,我的心中空空荡荡,没有一丝希望的光辉。
这个不幸的人儿在被抓来之前,一定也与他们有好一番缠斗,身上值钱的东西早被拿走了,哪有藏起来村民东西的机会呢?怕是村民们想找一个不会惹来麻烦的出气筒,又知道我没有办法,也没有立场为她申冤吧。
但也许是因为被轻蔑以待,又或许是因为没吃早饭就碰上这么件事,一点怒火悄悄被点亮了。
我嗤笑一声:“那么,你们大清早跑到教堂来打扰我,该怎么处理这件罪名呢?”
我努力维持唇边的弧度,令自己看起来更像一个富有权利与力量的大人物。
我似乎成功了。他们在我的微笑下颤抖起来,卑微的道歉,离开。但我的心头仍然沉沉地坠着一块大石。为什么我会愤怒,会失望呢?难道,我不该在很久很久以前就认清了他们的真面目,不在对他们抱有期望了吗?思绪纠缠在我的脑海中,把周围的现实割的支离破碎。
直到她的一声嗤笑扯断了那些思绪,我才惊醒过来。
我转身望去,她的身影在黑纱和栏杆的掩映下看不真切,影影绰绰的,似乎正歪着头对我笑。
她那微微有些沙哑的声音说:
“难不成,您是想放我走吗?”
我一时间竟有些恍惚。这是期盼吗?我太久没有感受过了。不管是从仍然活着的人身上,还是从将死之人身上。
但还没等我细想下去,她就给我泼了一头冷水。
“真是可笑。明明也是加害者的一员,为什么还要带着同情的面具呢?”
她微微沙哑的声音中溢出了满满的嘲讽。我对此并不意外。
毕竟,是我使她身陷囹囵。只要我愿意,就可以将她从笼中解放出来;然而我没有。
我转过身不看她,试图装成漫不经心的样子问到:
“我并不同情。倒是你,昨晚不会在与你的同伙对暗号吧?我还是第一次见识到用歌声作为暗号。这实在是不太隐蔽。”
身后传来一声巨响,应该是她给栏杆来了一脚:
“得了吧,我要是有同伴,就不会这么轻易的被你们这群卑劣小人关起来!”她咬牙切齿地说道:“怎么着你们也得没几个人!”
看来用这种手段是套不出那首曲子的名字了。我在心里叹了口气。要不还是开诚布公的谈一谈?
但是,此刻我父亲的话又在我耳边回响了。
“爱、恨,都是易变的。只有利益,才是永恒坚定的纽带。”
我下定决心,快步跑到教堂门口给大门上了锁。虽然步骤很繁杂,但现在我有非常出格的事情要做,不能再像之前的夜晚一样光锁上通往二楼的门了。
缓步走回了牢房前,我敲了敲栏杆。我尽量让自己的声线平稳:“我是不是加害者并不重要。现在,我才是唯一对你持友善态度的人。和我做个交易吧?”
她猛地抬起头,似乎非常惊讶于我说的话;即使隔着一层黑纱,我也能看清她眼中爆发出来的璀璨光芒。
“您想和我交易什么?”
我半蹲下来与她平视。她的双手紧紧攀在栏杆上,急切地望向我。我几乎不忍心了:毕竟我并不能给她她最想要的东西,一会儿这美丽的光芒就会消逝;但我的双手本来就沾满了鲜血,并不会因为我的忏悔而洗去哪怕一滴。
“先说好,我并不能给你自由。”她的表情迅速变回了之前那副恹恹的样子。
我没管她,继续说下去:
“但是,我也能让你在献祭前这段时间里过得舒心一点。食物,酒水,书籍,还有乐器……都能给你拿来。”
她的眼神在我说到乐器的时候亮了一下——我便知道,这场交易胜局已定,胜利在向我招手了。
她沉默了一会,我看不清她的神色。
“那么,您想要什么?说来听听吧。不知道鄙人身上究竟有什么特别之处,值得一位高贵、圣洁的神职人员来低声下气的请求呢?”
她高高地昂起头,挂着傲慢的微笑。那美丽而令人心醉的弧度,即便模糊,也在我心上重重地刻下一笔。
“很简单。我想听听你的故事。关于你是谁,从哪儿来,要到哪儿去——虽然已经去不了了,”
我能感受到她瞪了我一眼,但我依旧平静地说下去:“都请告诉我。”
“理由呢?”
“只是单纯的好奇心而已。”
她大笑起来,声音大的能掀翻这座教堂的屋顶:
“哈哈哈!您一个蒙着眼睛的人,居然说自己会‘感到好奇’!”
我一动不动的坐在原地。等她笑完,才慢悠悠的说:“那么,请您考虑一下我的提议吧。
那颗毛茸茸的脑袋抬起来:“给我一点时间考虑。”
“那你最好快一点。毕竟你也没多少时间了。”
我感觉自己说了一个地狱笑话。不过她看起来接受良好,因为自己的地狱笑话又大笑起来。
“说的也对。那么,我同意这个交易。您想从哪里听起?”她终于笑够了,擦了擦眼泪。
虽然事情的发展都如我所料,但我却发现自己似乎有点向被掌控者转变的趋势。从刚刚开始,我就在为她沙哑的嗓音感到心烦意乱。但既然我们现在已经有了一笔交易;那我就有理由进行我应做的服务。
我推门出去倒了杯水给她。在她惊异的目光中,我问:“请问我该如何称呼你?”
她喝了一口,目光涣散开来,仿佛在看一个永远无法去到的地方:
“这位修女小姐,在下的名字太过卑微,不足挂齿。但就算它渺小如虫豸,我也不想让人们看到时只想起一个可悲的人祭。我既作为吟游诗人在此流浪,那您喊我‘诗人’就好了。”
于是,我也微笑起来:“好的,诗人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