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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相识 ...

  •   就这样,我们勉强算是交换了姓名。诗人小姐捧着水杯,不知道在注视哪里。苍白的阳光透过贴窗照了进来,为她镀上了一层白边,好像她自己在发光一样。
      “我等一会再问你。村民们来祷告的时间要到了。”我站起来对她说道。诗人小姐似乎挑了挑眉:
      “祝你好运。”她戏谑地说。
      但此时达成目的的快乐充斥着我心间,让我悦纳了这份嘲讽。推门出去时,似乎已经可以听到村民们的讨论声了。
      教堂的大门再度开启,把这群村民放了进来。
      他们每个都行色匆匆,一双双疲惫的眼睛畏惧的望着地板,身上佩戴着各种各样的刑具。有些是挡住半脸或全脸的面具、有些是将双耳坠向地面的沉重耳环,还有些人的手脚上扣着带刺的镣铐。
      间或有零碎的交谈声响起,如同啃食房梁的白蚁发出的声音。当我走入他们之间时,就感觉像被一团团浓重阴冷的水雾包围,喘不过气来。
      看人来的差不多后,我敲了敲铃铛。
      “我要宣布一个好消息。”我说:“有几位村民找到了一个外乡人;所以我们这个月不需要再抽人出来了。”
      话音刚落,人群就像一滴水落入油锅中一样沸腾起来,似乎还有人喜极而泣。我的视线被黑纱挡住看不清楚,可我的心里却对他们的罪恶一清二楚。我叹了口气,又敲了敲铃铛:“晨祷照旧进行。”
      我起了个头:“勿听,勿看,勿言……”
      他们终于从远离死亡的喜悦中艰难的拔出自己,变回死气沉沉的样子一齐念下去:
      “勿听,莫要使魔鬼的呓语扰乱你的灵魂;勿看,莫要使魔鬼的双眼攫取你的神志;勿言,莫要使魔鬼的恶咒冒出你的唇舌……”
      我在如潮水般恢宏的诵经声中低头阖眼,静待这场闹剧的结束。
      苍白的日光被昏黄的彩窗滤成朦胧破碎的黄斑,为众人镀上一层暗黄的描边。
      恢宏的立柱间,主教缓步而来,背着昏黄的光芒显得更加高大;众人如潮水般退至两侧,为他开出一条通天之路。
      我迎上前去。“今日的晨祷结束了。”我对村民们宣布道:“莫要忘了晚祷。”
      他们拖沓着脚步渐渐离去,而我为主教打开通往二楼的门。

      沉重的脚步声中,我们来到了钟楼,这里狭窄,头顶还悬着一座沉重的黄铜大钟;但也是全村最高的地方,唯一一处可以俯视全村子的地点。主教总喜欢和我在这里谈话,可能也有这里地形的一部分原因吧。
      我静静地等待了他一会儿。他背着手俯瞰了一会村庄,才跟我说:
      “过来。陪我看一会儿。”
      我顺从地靠到他身旁的矮墙上,俯身望去。
      很显然,人被遮着眼睛时是看不清东西的,尤其当遮盖物还是目数极高的黑纱时,就更不可能了。我什么也没看到,只隐约感受到一片黄色。
      “你看见了什么?”主教问到,声音听不出喜怒。
      我实话实说:“什么也没有。”
      他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思考。
      我的视线本就被黑纱遮蔽,他的面上还覆着一只冰冷的面具,我就更加无法揣摩他的心意了,即使我们血脉相连。
      “那么,你多背背圣典吧。切记,勿听,勿看,勿言。”说完,他就转身离去。
      他一点都不信任你。心里有个小小的声音这样说道。
      我也跟着下去,始终落后他一步。将他送出门后,我迫不及待的来到牢房,见到了无聊等待,不耐地踢地板的诗人小姐。
      见到我,她嗤笑一声:“修女小姐的布道是否顺利啊?”
      我在她面前坐下:“非常顺利,不劳您费心了。”
      “那么,您想从哪里听起呢?”
      诗人小姐嬉笑着向我问道。以前从未有人这样试图撩拨我的情绪,然而老是被村民们惹火的我,此刻却一点都不生气,心中只有奇异的平静和愉快。难道这也是她魔力的一部分吗?
      我定了定神,“你是怎么穿过金雾到这里来的?”
      这个问题在我们第一次相见时就缠上了我。
      要知道,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金雾就爆发了。据说,在金雾出现前,世界上的每一个角落都是联通的,人们可以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还有“网络”,可以用它与远在天边的人交流,可以看有趣的书。
      但在那之后,网络就失灵了。人们用了很多通信的方法——那段日子给我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大人们不停地摇发电机,按着滴滴作响的电报,甚至放飞了一只只挂满信笺的白鸽,都无法从外界收到任何一点回应。
      这些从未知角落涌出的金色雾气,将世界染成一片痛苦的昏黄。有人试着去探寻雾气的源头,但他们在走入雾中后,再也没有回来,只在某些夜深人静的日子里,一些村民说看见了雾气中摇曳不止的纤长人影。我幼时尚且青翠的树木,如今也已在雾中枯萎倒下。
      所以,我真的非常好奇她是怎么进来的。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一片繁华,亦或是满目苍夷?我能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甚至于永远离开这个村子吗?
      就在我畅想的时候,她给了我一个意料之外的答案:
      “金雾是会散开的。每个月的月底,都会变得稀薄。不过,平时的金雾也并非牢不可破,其间依然有着可供通过的路。”
      我在她还没说完时就激动地扑到了栏杆上:
      “等一下,你再说一遍?每月的月底?!”
      她换了个姿势,开始漫不经心的玩自己的头发:
      “是的。你们从来没有发现吗?”
      说到这里,她又抬头看了我一眼,这下她的惊奇之色即使眼上的黑纱也挡不住了:
      “哦,等等……”
      “每个月的月底就是你/我们祭祀的日子。”我们俩异口同声的说道。
      我们因为意料之外的默契愣了一下,随即一同笑了起来。
      真是讽刺!天哪,这个秘密的谜底就在谜面上,居然一直被我们忽视了!想到这些年因为金雾带来的恐慌与鲜血,我就感到巨大的荒诞。
      也是,如果这不是金雾散开的时间,我们又怎么能把祭品送到山上去呢?
      诗人小姐在栏杆后面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她一边抹眼睛一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
      “啊,你们这么多年来的月底都在杀人啊。怎么杀得都忘记要找出去的路了呢?”
      我叹了口气:“其实想一想倒也合理。我们把祭品送到山上去的时候,金雾就会散开。但我们以为这是千面之神的神力导致的,也从来没有怀疑过。”
      诗人小姐停下了笑。
      “千面之神?你们村一直信这个,还是金雾之后出现的?”
      “当然是金雾之后。……我父亲发现了在山上的祂,然后把信仰带回了村子里。”
      我回想着。那时候,大家都很慌乱,是父亲的话语让他们平静下来。虽然他带来的并不是长久的和平,而是血腥的交易:
      每个月选一位村民送到山上作为祭品,那样金雾就不会涌进村子里吃掉所有人,让我们变成扭曲的怪物。于是,人们将原本圣洁的教堂修改了一通,变成了这个关押祭品的囚笼。
      “……自那以后,我们每个月都选人送上去。一开始选的是垂死的老人;老人送完了,后来就变成生病的人。”
      诗人小姐似乎皱起了眉。她想了一会儿:“你们就没人质疑这番话的真实性吗?金雾停下侵蚀,真的是因为祭品?”
      “没有吧。被金雾围起来的大家都很恐慌,一看见有办法让金雾停下侵蚀——当时包围圈似乎在一点点变小——就不顾一切相信了。”我顿了顿,说出心底的猜测:
      “可能也有怀疑的人。但是,他们应该都被我送到山上去了。”
      “哦,原来是你们亲手放弃了希望。”
      她用咏叹调般的语气念出了残忍的言语:
      “哪怕你们多等一段时间,也会明白即使是金雾的侵蚀,也是有限度的。原来,把你们困在这里的,就是你们自己。”
      我无言以对,只好拙劣地转移话题:
      “那么,外面的世界怎么样了?听你的说法,外面应该很不错,还跟金雾来前一样吧?”
      我没料到的是,她在听到这句话后沉默了下来。
      一道幽幽的声音响起:
      “不。这个村子以外的世界,也早就乱成一锅粥了。金雾把人间切的支离破碎,大多数地方也像这里一样……异化了。盲目崇拜着混沌痴愚之伪神的人,在这世上还有很多。
      “……看清真相的人很少,沉溺噩梦的才是大多数。”她叹了口气。
      希望只是浮光掠影。失望转而占据了我的心神:外面的世界原来也像村子一样么?我不停怀念的繁华和平的生活,也只是泡影。
      她似乎看出了我的心绪不宁,出言安慰我:
      “既然你现在知道了金雾不是‘千面之神’控制的,那你岂不是能轻松带着村民摆脱祂了吗?你地位还挺高的吧?”
      也许她是好心,又或许她只是在嘲讽我;但我的心里确实又燃起了一点希望。但我还是垂头丧气:
      “很遗憾,我的权力都来源于我的父亲。如果他不支持我,村民们被我唤醒的几率微乎其微。毕竟他们在知道有外乡人时,一点都不思考你是怎么进来的。”
      如果我说出来,他们会相信我吗?我不敢想象。但心中已经隐隐有了不详的预感。
      “啊,那看起来没有理由让你们放我走呢。”
      诗人小姐如是说道,大大的伸了个懒腰。“真遗憾,看来我是找不到那个命定之人了。”
      我问:“什么‘命定之人’?你在金雾间穿行,只是为了寻找爱情吗?”我的语气酸溜溜的,连我自己都察觉到了。
      好吧,这也是个非常合理的理由。但我不知为何就对此非常不满。
      她莫名其妙地看了我一眼,随即笑道:
      “怎么,难道修女小姐您在等待真爱吗?很可惜,这个村子里貌似没有你的白马王子,也没有我要找的,能结束金雾灾厄的存在。”
      “……是我误会了。”我是不是该感到尴尬?可能因为太久没有尴尬过了,我心里居然涌出了古怪的喜悦。
      摇摇头,我重新整理了一下思路。
      “你为什么认为能结束这场灾难的是个‘人’?”
      诗人小姐:“这就说来话长了。”
      我等着她为我解释。
      她也静静地看着我。
      我们面面相觑了一会儿。
      “能不能让我先吃点东西?午饭时间到了吧?”
      “……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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