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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再次高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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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棠将包裹着柔软毛巾的冰袋轻轻贴在他滚烫的额角。他烧得意识模糊，浓密的睫毛不安地颤抖，唇瓣干裂，无意识地发出痛苦的呓语，破碎的词句夹杂着“血…冷…沉…”。
苏棠动作轻柔地调整冰袋位置，声音低沉而稳定地引导：“程述白，放松。冰敷会好受些。跟着我呼吸，慢一点…” 她试图用呼吸引导稳定他紊乱的生理状态
程述白在冰凉的刺激和高热的夹击中，身体无意识地扭动挣扎，试图摆脱不适。他裹紧了被子，手臂胡乱地挥动了一下。
“啪嗒。”
一本边缘磨损的牛皮素描本，从他紧攥着被角的手下、从枕头与床垫的缝隙间，滑落下来，掉在苏棠脚边的地板上。本子摊开着。
苏棠下意识地弯腰去捡。作为一个护士，保持病人环境整洁、避免绊倒也是职责的一部分。
就在她手指触碰到素描本粗糙封皮的瞬间，她的目光被摊开的那一页牢牢攫住——
正是那幅咖啡馆的速写！
她沉静的侧影，窗外翻涌的阴云，以及…那杯冷萃咖啡中，清晰倒映着的、浴血挣扎却昂首不屈的白鹤！
病房里时间仿佛凝固了。
只有监护仪规律的“嘀嘀”声，和程述白粗重灼热的呼吸。
苏棠维持着弯腰的姿势，指尖停留在素描本上方几毫米处，没有触碰画纸。她的瞳孔微微收缩，呼吸有一瞬间的停滞。昨夜在咖啡馆里，程述白那近乎癫狂的质问犹在耳边——“为什么我想画深海，落笔却成了鹤？！”
此刻，答案以一种如此赤裸、如此震撼的方式，摊开在她面前，摊开在这弥漫着消毒水和病人灼热气息的病房里。
这不是艺术，这是求救信号。
是溺毙者在深渊中，用尽最后力气描绘的、唯一能看到的“光”的形状。
而那光的轮廓，被她自己的身影填满了——以一只浴血白鹤的姿态。
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猛地攫住了苏棠的心脏——震惊、一丝被深层窥探的不适、强烈的职业性警惕。
程述白在昏沉中似乎感觉到光线变化或她的停顿，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地捕捉到她弯腰的身影和她目光锁定的方向。当他意识到她看到了什么时，一种灭顶的羞耻和恐慌瞬间压过了高热带来的混沌。他像被烫到般猛地伸出手，声音嘶哑破碎，带着绝望的抗拒)：
“不…别看！…还…还给我！” 他想撑起身子抢夺，却因虚弱和眩晕重重跌回枕头，剧烈地呛咳起来，监护仪上的心率瞬间飙升！
苏棠被他的剧烈反应惊醒。她立刻直起身，没有再看那幅画，而是迅速将素描本合拢，动作干脆利落。她将本子轻轻放在他伸手可及的床头柜上，封面朝上，隔绝了那页令人心惊的秘密。
苏棠迅速上前一步，一手稳住他因咳嗽而起伏的肩膀，另一手熟练地调整氧气面罩的流量，声音恢复了绝对的冷静与专业，盖过了他混乱的喘息和仪器的警报：“别动！程述白，看着我！深呼吸！控制你的心率！” 她的指令清晰有力，目光紧锁监护仪，仿佛刚才那幅画从未存在过。
苏棠待他咳嗽稍缓，心率在氧气和指令下艰难回落，她才松开按住他肩膀的手，但目光依旧严肃地注视着他烧得通红的、写满惊惶和羞耻的脸：
“你的素描本掉了，我放回床头柜了。” 她语气平淡地陈述事实，没有丝毫探究的意味，仿佛那只是一个普通的记事本。然后，她的视线落回监护仪屏幕，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现在，你的首要任务是降温，控制炎症。任何让你情绪激动的事情，包括… 过度解读某些艺术创作，都必须停止。这是治疗需要。” 她巧妙地将“画”定义为“艺术创作”，用“过度解读”轻描淡写地带过，并直接将其归类为“不利于治疗”的因素，用专业的壁垒暂时封存了这个炸弹。
程述白急促地喘息着，胸膛剧烈起伏，烧得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她。他想从她脸上找到一丝震惊、一丝怜悯、或一丝被冒犯的愤怒…但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沉静如深潭的、属于专业护士的专注和冷静。她甚至没有再看那本素描本一眼。
这种极致的冷静，比任何责备或探究的目光都更让他感到一种**被彻底看穿却又被刻意无视的、冰火两重天的煎熬**。巨大的羞耻感几乎将他吞噬，他猛地闭上眼，将脸用力转向内侧，只留下一个烧得通红的、紧绷的后脑勺对着苏棠，身体因情绪和病痛而微微颤抖。
苏棠静静地站在床边，看着他将自己蜷缩进拒绝的姿态。她没有再说话，只是默默地调整了一下点滴的速度，确认冰袋的位置，然后拿起护理记录板，用平稳的字迹记录下他的生命体征和高热处理过程。
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在寂静的病房里格外清晰。
而床头柜上那本合拢的素描本，如同一个沉默的、滚烫的秘密，横亘在两人之间。
咚的一声——门铃声划破了室内的寂静。
一阵清脆而甜美的声音在屋内回荡：“程叔叔，我和妈妈来看望您啦！”
程述白和蔼地回应：“朵朵，你好啊！”
苏棠望着程述白，对他的温和感到意外，不禁愣住了神。
苏棠转过头，脸上满是惊讶：“原来是你，小妹妹。”
朵朵兴奋地叫道：“美丽的姐姐，好久不见啦！有没有想念我？”
“当然有啦！”
程述白听着两人的对话，心中升起一丝好奇，不明白她们为何相识。
朵朵仰头问苏棠：“美丽的姐姐，你现在是不是很忙呀？”
“有什么事吗？这会儿正是工作时间，我正忙得不可开交。”苏棠回答，声音保持着职业的平稳，但眼神柔和地落在小女孩身上。
“我希望能请你陪我去玩呢！”朵朵天真地请求道，大眼睛里满是期待。
这时，朵朵的妈妈快步上前，带着歉意轻轻按住女儿的肩膀，对苏棠和病床方向说：“真对不起，苏护士，小孩子不懂规矩，打扰您工作了。”她显然认出了苏棠的护士身份，也看到了程述白病态潮红的脸和监护仪的连线。
朵朵却立刻挺起小胸脯，像个小大人一样，声音清脆但音量自觉地压低了一些：“我懂得事情的！程叔叔生病了，姐姐要照顾他。”她转向苏棠，认真地说：“那么姐姐，你就先忙你的吧！等程叔叔好了，我们再玩！”
她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忽然又想到什么，带着点不好意思的期盼：“姐姐，我可以向你请教电话号码吗？”她用的是“请教”这个词，显得格外认真和礼貌。
程述白虽然脸还朝着墙壁，身体也因高热和情绪微微颤抖，但朵朵清脆的童音似乎穿透了他封闭的屏障。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咳，勉强调整呼吸，声音沙哑虚弱，却带着一种努力维持的、对孩子的温和：“朵朵…乖…姐姐…在忙…别添乱…” 每一个字都像从灼热的胸腔里挤出来，带着喘息。
朵朵妈妈赶紧接口，语气温柔但带着提醒：“是啊朵朵，护士姐姐现在要专心照顾程叔叔，就像医生照顾病人一样重要。要电话不礼貌哦。”
她轻轻摸了摸女儿的头，目光担忧地看向病床上那个异常沉默和背对着她们的身影。“述白，您感觉怎么样？朵朵听说您病了，非要来看您，我们带了点水果，放这里了。” 她将手中的果篮轻轻放在离床头柜稍远些的桌子上，刻意避开了那个素描本。
朵朵听到妈妈和程叔叔都这么说，小脸有点失落，但还是懂事地点点头：“哦…那好吧…” 她看向程述白裹在被子里的背影，声音放得更轻更软，带着浓浓的关心：“程叔叔，你要快点好起来呀！等你好了，让姐姐带我们一起玩，好不好？” 她似乎自动把苏棠纳入了“程叔叔康复后活动”的规划里。
苏棠看着朵朵懂事又失落的样子，又瞥了一眼病床上那个拒绝沟通的背影，心中那根职业的弦依然紧绷，但面对孩子纯粹的关心，她无法完全冷硬。她蹲下身，与朵朵平视，声音放得比平时更柔和，带着一丝安抚：“朵朵真懂事。照顾病人是姐姐的工作，现在程叔叔最需要安静休息。你的关心，程叔叔一定听到了。” 她巧妙地避开了直接回答电话号码的问题，也没有承诺一起玩，但肯定了孩子的心意。她站起身，对朵朵妈妈微微颔首：“谢谢你们来看他。不过他现在需要静养，探视时间不宜过长。”
朵朵妈妈立刻会意，牵起朵朵的手：“明白明白，我们这就走，不打扰程先生休息了。述白，您多保重，好好配合苏护士治疗。”她拉着还有些依依不舍的朵朵：“朵朵，跟程叔叔和姐姐说再见。”
朵朵乖巧地挥手，声音不大但清晰：“程叔叔再见！姐姐再见！程叔叔要听话吃药，快点好起来哦！”
朵朵母女离开后，病房里重新陷入一片寂静，只有监护仪的“嘀嘀”声和程述白略显粗重的呼吸。门关上的轻响仿佛一个休止符。
苏棠站在原地，目光扫过床头柜上那个沉默的素描本，又落回程述白依旧背对着她、纹丝不动的身影上。刚才朵朵天真烂漫的插曲，像投入深潭的一颗小石子，涟漪过后，沉底的秘密显得更加沉重。程述白对孩子的温和与此刻对她的彻底回避，形成了刺眼的。对比，无声地强调着他内心的羞耻与壁垒。
她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翻涌的情绪再次压回职业的冰层之下。没有多余的言语，她走到床边，动作精准而无声地检查了冰袋的温度，调整了一下点滴的速度，目光专注地记录下监护仪上依然偏高但已不再报警的心率。笔尖在护理记录板上划过，沙沙声再次成为病房的主旋律。
那本合拢的素描本，静静地躺在床头柜上，封面朝上，仿佛一个被封印的潘多拉魔盒。而盒子的钥匙，此刻正深陷在高热与自我封闭的深渊之中。苏棠的冷静处理暂时稳住了局面，但秘密已经揭开一角，横亘在两人之间的空气，比消毒水的气味更凝重，比高热的温度更灼人。程述白的颤抖和沉默，苏棠刻意无视的专注，都在无声地诉说着：风暴只是暂时平息，远未结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