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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接到处罚通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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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棠方才踏入治疗室，臀部尚未暖热座椅，耳边便传来护士长琳姐的呼声：“小棠，李主任寻你，似乎是关于那热搜事件的。”
护士长安抚着说：“放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时至今日，苏棠几乎已经将那曾经的热搜置之脑后。
木然地答道：“好的，我这就过去。”
走到护理部主任办公室门前，轻轻地吐出一口气，而后敲响了门。
“请进。”门缝中透出的李主任面色凝重，声调平板。白色医袍为她平添了几分威严，往日亲切温和的形象不复存在。
“主任。”
李主任语气沉重，开门见山：“苏棠，坐。热搜……还有这些投诉信，你都看到了吧？”
她将平板和文件朝苏棠方向推了推。
苏棠平静点头，声音清晰但略带沙哑：“看到了，李主任。”
李主任揉着太阳穴：“影响非常恶劣。院领导很重视，宣传部电话被打爆了。现在不仅质疑你的职业操守，连带质疑我们整个急诊科、甚至医院的急救水平。‘解扣子搏眼球’这种说法……”
她顿住，看向苏棠，眼神里有审视也有无奈。
苏棠直视李主任，语速平稳： “李主任，视频是断章取义。当时情况是：患者程述白先生突发心脏骤停，颈动脉搏动消失，无自主呼吸。我作为第一目击者，必须立即开始高质量CPR。开放气道和胸外按压需要充分暴露胸壁。解开衬衫扣子是标准操作流程，是为了保证按压位置准确、力度到位、避免衣物阻碍通气。任何急救指南，包括AHA（美国心脏协会）和我国最新心肺复苏专家共识，都有明确规定。”
谈及行动力：她甚至能在允许的情况下取出手机，迅速调出事先存储其中的急救流程图或指导要点，准确指出关键步骤。【用专业知识构建起抵御风险的首道屏障】。
李主任语气稍缓，但压力未减： “流程我懂。但舆论不懂！他们只看到你‘跨坐’在患者身上，解开了他的衣服！现在网上说什么的都有，甚至有人人肉你，说你……动机不纯。” 她顿了顿，声音压低，“而且，患者程先生那边……他本人对此事有表态吗？或者他有没有……任何不满的表示？”
苏棠眼神陡然锐利，身体微微前倾，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李主任，在患者生命体征消失的那一刻，我的眼里只有‘黄金四分钟’！只有如何最大概率地把他从死神手里抢回来！围观者怎么拍、怎么想，我无法控制，也无暇顾及！我当时的每一个动作，目标只有一个：救命！”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至于程先生本人，他入院后，我作为责任护士一直按规范进行护理。关于抢救过程，他提到过衬衫损毁的事，但并未对抢救本身提出质疑。我最后一次见他时，他生命体征稳定，已遵医嘱出院了。”
李主任叹了口气，身体靠回椅背，显出疲惫和为难：“苏棠，我相信你的专业能力，也相信你当时的判断。但是……医院有医院的难处。舆情汹汹，我们需要给公众一个交代，平息事态。院领导的意思是……为了平息风波，也为了保护你暂时避开舆论中心，考虑……给你安排一个短期的行政岗位轮换？或者……先暂停一线急诊工作，去门诊或者相对轻松点的科室过渡一下？”
苏棠心脏猛地一沉，但眼神没有丝毫退缩，反而更加坚定：“李主任，” 她的声音异常平静，却带着千钧之力，“调离急诊，或者去做行政，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我们默认了那些谣言！默认了我在抢救过程中存在不当行为！默认了医院在急救规范上的软弱和妥协！” 她停顿了一下，目光灼灼，“这不仅是对我个人职业声誉的毁灭性打击，更是对所有在急救一线拼尽全力、必要时同样需要‘撕开衣服’去救命的医护同仁的背叛！以后谁还敢在危急关头不顾一切地施救？”
苏棠稍缓语气，但立场更清晰：“我请求医院：第一，正式发布情况说明，基于医学事实，澄清急救操作规范，强调生命权高于一切。
第二，完整公开（在保护患者隐私前提下）急诊楼外监控录像（如果有拍到关键部分），或由医务科、护理部联合出具专业评估报告，证明我的操作完全符合规范。
第三，不回避、不妥协。如果我因为救人而被停职，这不仅是我个人的耻辱，更是这家医院急救精神的死亡！”
苏棠稍作停顿，随即坚定地说道：“倘若院方觉得有必要展开调查，我愿意毫无保留地配合院方或任何第三方专业机构的调查。然而，在调查结果揭晓且证实我有失职之处之前，我恳请继续留任急诊岗位。急诊科急需人手，病患亦需要专业护理。以逃避的方式来面对流言，乃怯懦之举。”
李主任被苏棠的气势和逻辑震撼，沉默良久，眼神复杂。她欣赏苏棠的勇气和信念，但现实的巨石依然压着：“苏棠……你说得对。非常对。”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楼下忙碌的急救车，“我会把你的意见，特别是关于医院急救精神的论述，原原本本汇报给院领导。情况说明和内部评估……我们会尽快启动。但是……” 她转过身，表情凝重，“在最终决定出来前，你需要做好心理准备。舆论的风暴没那么容易平息，你可能……还会面对更多压力和异样的眼光。甚至……” 她欲言又止。
苏棠也站起身，挺直脊背： “我明白，李主任。从我选择穿上这身护士服那天起，就准备好了面对一切。只要让我留在能救人的地方，任何压力，我扛得住。”
李主任最后的态度表明她部分被说服，会尽力为苏棠争取，但结果未知，留下悬念。
谈话结束，苏棠走出办公室。走廊里遇到的同事，有的投来关切目光，有的则快速避开，窃窃私语。
但她昂着头，走向更衣室，更衣室的铁门在身后沉重地合上，发出“哐当”一声闷响，像是给这场憋屈的谈话盖上了棺盖。消毒水的味道顽固地钻进鼻腔，此刻却失去了它惯常的、代表秩序与洁净的安抚力量，反而像一层粘腻的膜，糊在苏棠的心口，让她喘不过气。
她靠在冰冷的储物柜上，金属的寒意透过薄薄的护士服渗入皮肤，却压不下胸腔里那团烧灼的闷火。李主任的话还在耳边嗡嗡作响：“考虑影响……暂时避避风头……医院的难处……” 每一个字都像裹着天鹅绒的钝针，扎得人不见血，却疼得钻心。
指尖无意识地抚上锁骨下方那处早已淡化的淤痕——那是七天前，在樱花纷飞的街头，被程述白的画板边缘狠狠硌出来的。当时她全部的注意力都在掌下那微弱到几乎消失的心跳上，膝盖磕在道牙石上的剧痛都浑然未觉。可现在，那早已不存在的痛感却仿佛被谈话重新唤醒，隐隐作痛起来。
“解六颗扣子搏眼球？” 热搜评论区那行猩红的字像烙铁一样烫进脑海。她猛地闭上眼睛，眼前却闪过更清晰的画面：程述白青紫的唇，颈动脉死寂的触感，围观者手机镜头冰冷的反光……还有那件该死的、被自己情急之下扯坏的Brunello Cucinelli衬衫！原来在有些人眼里，一条濒死的生命，价值还比不上一块昂贵的布料？
一股强烈的恶心感涌上喉咙。她冲到洗手池边，拧开水龙头，冰冷的水柱冲刷着手腕，一遍又一遍，仿佛要洗掉那无形的脏污。水流声中，她看着镜子里的人：脸色苍白，眼下是浓重的青影，眼神里有掩饰不住的疲惫和……一丝脆弱的茫然。
她想起刚进急诊时，带教老师的话：“记住，死神不会等你摆好姿势、打好灯光再动手！我们抢的是命，不是镜头！” 那时她热血沸腾，以为只要技术过硬，心无旁骛，就能在生死线上所向披靡。可现在呢？她按标准流程拼尽全力从鬼门关拽回来的人，却成了将她钉上舆论耻辱柱的“道具”？这荒谬感让她几乎要笑出声来，嘴角却沉重得抬不起半分。
疲惫感像潮水般灭顶而来。不仅仅是身体的累，更是从骨头缝里渗出的、一种被误解被背叛的深深无力感。脱下护士服的动作比平时慢了半拍，手指甚至有些僵硬。白色的制服被小心地挂进柜子，像收起一面被玷污的战旗。换上自己的便服时，她感觉像是卸下了一层沉重的铠甲，也剥落了一层赖以支撑的职业荣光。
走出医院大楼，暮色四合。晚风带着凉意吹在脸上，稍稍驱散了胸口的窒闷。她抬头望向急诊大楼的穹顶——程述白画板上的那只白鹤，此刻是否还在那里？那个男人出院时复杂的眼神，那句关于“代价”的尖锐质问，还有他虎口上那弯狰狞的、宛如自毁印记的暗红月牙……这些画面碎片般闪过。
一个念头突兀地冒出来，冰冷而尖锐：如果下次再遇到类似的情况，她还会毫不犹豫地冲上去吗？还会不顾一切地撕开那碍事的“奢侈品”吗？
心脏猛地一缩。这念头本身带来的恐慌，甚至比网络暴力更让她心惊。她害怕的不是外界的污蔑，而是自己内心这份救死扶伤的本能，竟会在现实的寒流中动摇！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挺直了脊背。城市的霓虹在她眼中模糊成一片流动的光晕。“清者自清”这四个字，此刻显得那么苍白无力，却又像黑暗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手指在口袋里碰到了手机。她迟疑了一下，还是掏了出来，屏幕解锁，指尖无意识地滑动。最终，停留在相册里那张偷偷拍下的照片上——程述白素描本上，急诊楼顶那只振翅欲飞的白鹤。线条简洁，却充满力量，仿佛下一秒就要冲破纸面，刺破这浑浊的暮色。
她久久地凝视着那只鹤。
然后，将手机屏幕按灭，紧紧攥在手心。冰冷的金属外壳硌着掌心，带来一丝真实的痛感。
这痛感，让她混乱的思绪奇异地沉淀下来。
她迈开脚步，汇入下班的人流。背影在路灯下拉长，显得有些单薄，却依然倔强地向着前方，一步，又一步。风卷起路边的落叶，在她脚边打着旋儿，像一场无声的送别，也像一场沉默的见证。
心底深处，那被质疑和疲惫暂时掩盖的火星，在无人看见的角落，终究没有熄灭。它只是蛰伏着，等待着下一次，需要它燎原的时刻。而那个时刻，或许就在下一个需要她撕开阻碍、直面死神的街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