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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同城热搜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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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位身处顶级VIP套房的某人亦观看了这段视频,随即拨通了助理小鱼儿的电话:“将‘#心肺复苏究竟需要解开六颗扣子?’的抢救视频尽快处理,使之不再流传。”
助理小鱼儿略微愣了一下,随即爽快地回应:“好的,我立刻处理。”
阳光被百叶窗切割成平行的光栅,斜斜铺在程述白苍白的脸上。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未干颜料松节油味,以及高热病人特有的、微甜的酮体气息。心电监护规律的“嘀嘀”声是唯一节奏。
苏棠推着治疗车悄声而入。程述白半倚在摇高的病床上,高热在他两颊烧出病态的潮红,嘴唇干裂起皮,呼吸略显急促,监护显示心率110,体温39.2℃。然而,他竟在这样的状态下,左手手背上还连着输液管,右手却固执地握着一支炭笔,在摊在膝头的素描本上,专注地勾勒着窗外一株盛放的玉兰。
笔尖划过粗糙纸面,发出沙沙的轻响,仿佛这是他对抗眩晕与灼热的唯一武器。
苏棠眉头微蹙,声音刻意放得平稳,避免惊扰他病中的专注:“程先生,该换药了。”
程述白目光凝视着她,神情泰然自若,面对此情此景,不禁让人对她沉着冷静的态度心生敬意。
她目光精准地扫过他左侧锁骨下方——那里,透明的静脉留置针敷料边缘,赫然洇开一小片刺目的鲜红!渗血量不大,但位置关键,提示可能导管移位或局部血管损伤。
程述白笔尖未停,头也没抬,声音因高热而沙哑干涩:“…等会儿…最后一瓣…” 炭笔在玉兰柔嫩的花瓣边缘留下最后一抹深灰的阴影。
苏棠没有催促,但行动不容置疑。她利落地戴上无菌手套,准备好换药包,轻轻托起他执着画笔的右手手腕,想暂时移开素描本。就在她指尖触碰到他手腕皮肤的瞬间——
她的目光骤然定格!
在他右手虎口处,那处前日才被她在崩溃中紧急处理过、本应被无菌敷料覆盖的咬痕位置——敷料竟不翼而飞!暴露在空气中的伤口,边缘红肿外翻,深及真皮层的齿痕清晰可见,甚至能看到一点渗出的淡黄色组织液。
更触目惊心的是,伤口周围赫然添了几道新鲜、凌乱的深紫色齿痕和抓痕!
有的已经结痂,有的还带着血丝,显然是反复自残的新证据!这些伤痕叠加在艺术家珍视的手上,宛如一幅残酷的、自我毁灭的宣言。
苏棠心脏猛地一沉,一股冰冷的怒意混杂着沉重的忧虑瞬间攫住她。她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声音依旧平稳,但每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 “程述白,” 她第一次在病房里清晰叫出他的全名,带着不容回避的力度,“你的留置针在渗血,虎口的伤口在感染。放下笔,现在。”
程述白执笔的手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他缓缓抬起头,高热让他的眼神有些涣散,但深处却翻涌着被强行打断的烦躁和…一丝被撞破隐秘的狼狈。他扫了一眼自己渗血的锁骨下敷料,又垂眸看了看自己惨不忍睹的右手虎口,嘴角扯出一个近乎自嘲的弧度。
程述白声音带着高热特有的黏连和虚弱,却固执地): “这点血…死不了人…玉兰…谢了就没了…”
苏棠不再多言。她动作轻柔却坚定地将他手中的炭笔和素描本拿走,放在稍远的床头柜上。本子摊开的那页,玉兰清雅,与他手上狰狞的伤口形成惨烈对比。
苏棠动作娴熟地揭开旧敷料,暴露穿刺点。她仔细消毒碘伏由内向外螺旋擦拭,观察导管位置有无明显移位,评估渗血量及性质。确认无严重并发症后,覆盖新的无菌透明敷料,边缘平整无气泡,并在护理记录上详细记录渗血情况。
右手虎口这才是她处理的重点,也是情绪翻涌的源头。她先用生理盐水棉球,极其轻柔地清洗伤口及周围新鲜抓痕,冲掉组织液和可能的污垢。动作小心得如同对待一件濒临破碎的瓷器。棉球触及新鲜齿痕时,程述白的手指几不可查地抽搐了一下。
苏棠低着头,专注于伤口,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 “疼就说。”
程述白别开脸看着窗外摇曳的玉兰,沉默。只有微微急促的呼吸暴露了他的忍耐。
清洗后,她仔细检查伤口深度和感染迹象红肿热痛,再次用碘伏消毒。最后,她取出一块比标准尺寸更大、更厚实的亲水性水胶体敷料,小心翼翼地覆盖在虎口这片“伤痕累累的战场”上,边缘修剪服帖。
处理完毕,苏棠摘下手套,收拾用物。她的目光再次扫过他贴着崭新敷料的虎口,又落回他烧得通红却依然倔强侧向窗外的脸。
苏棠没有立刻离开,声音恢复了清冷平静,却像重锤敲在寂静里:“程述白,锁骨下的留置针渗血,可能是技术性并发症,观察即可。但这里,” 她的指尖隔空点了点他覆盖着厚敷料的虎口,目光如手术刀般锐利地看向他被迫转回来的眼睛,“这种程度的反复撕裂和感染,在非惯用手、非意外环境下发生,在医学上只有一个名词——‘自伤行为’(Self-injury)。” 她清晰地吐出这个专业术语,不再给他任何模糊的余地。
程述白瞳孔猛地收缩,像是被这个词烫伤。高热潮红下的脸瞬间褪去一丝血色,嘴唇翕动,想反驳,却在苏棠洞悉一切的目光下哑然。最终化作一声带着浓重鼻音和绝望的冷笑:“呵…苏护士的医学词典…真是无所不包…连‘疼’怎么发泄…都要管?”
苏棠迎着他带刺的目光,没有丝毫退缩,反而向前半步,身体微微前倾,形成一种温和却极具压迫感的姿态。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带着一种沉痛的悲悯:“我不管你用什么方式‘发泄’疼痛,程述白。” 她的目光扫过他因高热而汗湿的额发、干裂的唇,最后落回他伤痕累累的右手,“但我必须管它会不会要你的命!这里的血管神经丰富,感染一旦入血,顺着静脉直抵心脏,就是脓毒血症!或者,” 她的视线意有所指地扫过心电监护仪,“下次你咬的就不是手,是舌头!窒息或者大出血,哪个更快?需要我用量化数据给你分析吗?”
苏棠看着他眼中翻涌的震惊、恐惧和被戳穿后的脆弱,语气稍缓,却带着更深的穿透力:“疼痛,有很多出口。画笔是,” 她指了指床头柜上的玉兰素描,“把痛苦刻在自己身上,是最笨、也最疼的一种。”
她说完,不再看他骤然变得苍白的脸和剧烈波动的眼神,推起治疗车,转身走向门口。走到门边时,她脚步微顿,没有回头。
苏棠声音清晰地传来,如同最后的医嘱:“体温39.2℃,冰袋需要更换了。还有,” 她停顿了一秒,“窗外的玉兰很美,值得你用一双完好的手去画它盛开,而不是…画它凋零。”
门轻轻合上。
病房里只剩下程述白粗重的喘息和监护仪单调的鸣响。
他缓缓低下头,目光死死盯着自己右手虎口上那厚厚的、洁白的水胶体敷料。那下面,掩盖着他试图用疼痛去淹没的、更深的痛苦。苏棠那句“最笨、也最疼的一种”如同魔咒,反复在滚烫的脑海中回响。
他猛地抬起左手,不是去拿冰袋,而是狠狠抓住了自己右臂的肘部,指节用力到发白,仿佛要压制住那从灵魂深处蔓延开来的、想要再次撕咬的冲动。
窗外,玉兰在阳光下开得没心没肺。
在苏棠离开后,程述白并非只是盯着自己的手发呆。他内心翻江倒海,苏棠的话像手术刀剖开了他试图掩藏的黑暗。为了转移那几乎要吞噬他的自毁冲动,他烦躁地伸手摸索床头柜,想拿水杯,却碰掉了放在一旁的平板电脑。
屏幕亮起,解锁界面自动跳转到之前浏览的社交媒体页面。一条刺目的标题瞬间撞入他因高热而模糊的视线:“惊!仁和医院护士抢救‘耍大牌’,故意解开六颗扣子博眼球?” 下面配的,正是助理小鱼儿提到过、已经被要求删除但显然有人恶意保存并传播的片段——正是苏棠跪地为他做心肺复苏的画面!视频被刻意剪辑、慢放,聚焦在苏棠果断解开他上衣扣子的动作上,配上极具引导性的文字和煽动性的背景音乐。
评论区更是污秽不堪,充斥着对苏棠职业操守和人格的侮辱:“假正经!想红想疯了吧?”
“手法这么熟练,平时没少‘解扣子’吧?”
“这种护士就该吊销执照!”
“看她那张冷脸就知道不是好东西!”
……
各种恶毒的揣测和人身攻击如毒箭般射来。
程述白的心脏猛地一缩,不是因为生理上的疼痛,而是因为一种比高热更灼人的愤怒和难以置信的痛心。他认得那双眼睛!那双在死亡边缘将他拉回来的、此刻却隔着屏幕承受着无端凌迟的眼睛!视频里苏棠专注、焦急、汗水浸湿鬓角的样子,与他病中感受到的、刚刚才领教过的、那种近乎严苛却饱含生命重量的专业与责任感,形成了最荒谬也最残忍的对比。
"无耻之徒!"他的声音粗嘎而低沉,从喉咙深处迸发出怒吼,胸膛急剧地起起伏伏,带动了锁骨下方的留置针,激起了丝丝刺痛,然而他似乎并未察觉。
烧得滚烫的手死死攥紧了平板边缘,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那些污言秽语像毒虫啃噬着他的神经。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解开衣扣是为了畅通气道、为了贴电极片、为了争取那渺茫的生机!那是他欠她的命!而现在,这些无知、卑劣的蛆虫,竟在用最肮脏的方式亵渎他的救命恩人,亵渎那份在绝望中给予他光明的力量!
过去的程述白,或许会冷漠地划走,或者顶多让助理去“处理”掉视频源头。但此刻,苏棠那句“把痛苦刻在自己身上,是最笨、也最疼的一种”如同警钟在他脑中轰鸣。他不能再躲在自毁的阴影里,更不能眼睁睁看着那个将他从深渊拉出的人,因他而坠入另一个深渊。
他没有立刻叫助理小鱼儿,而是做了一个与他此刻病弱状态极不相符、甚至有些疯狂的举动。他强忍着眩晕和手臂的无力,用颤抖但异常坚定的手指,开始在平板上艰难地打字。不再是自怨自艾的素描或沉默,而是直面舆论的战场。
“我是程述白,视频中被抢救的患者。”
“视频经过恶意剪辑。画面中是我突发心脏骤停,护士正在执行标准心肺复苏流程。解开衣扣是必要步骤,为了畅通气道、进行电除颤准备。每一秒都关乎生死。”
“我亲身经历了死亡边缘的冰冷,也亲身感受到了苏棠护士不顾一切的专业施救。她的冷静、果断和力量,是拉住我生命的唯一绳索。没有她的‘六颗扣子’,就没有此刻还能呼吸的我。”
“对护士的任何污名化和恶意揣测,都是对我生命尊严的践踏,更是对急救专业精神的亵渎!那些躲在屏幕后散播谣言、进行人身攻击的人,你们可曾直面过生死?可曾体会过施救者那一刻的沉重?”
“心肺复苏(CPR)是挽救生命的关键技能,其操作规范(包括必要时解开衣物)有明确医学依据。传播此类恶意剪辑视频,不仅伤害施救者,更会误导公众,在关键时刻阻碍他人获得正确救助,这是对生命的犯罪!”
“我以生命起誓,护士的行为是纯粹的、崇高的救死扶伤。我将保留追究造谣者和恶意传播者法律责任的一切权利。请立刻停止对她的伤害!”
他艰难地签下了自己的全名,并附上了病房号。这份声明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劫后余生者的愤怒、证言和对救命恩人最直接的捍卫。
发布声明后,他立刻拨通了助理小鱼儿的电话,声音因激动和高热而嘶哑,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决断力:“小鱼儿!立刻找到所有传播那个剪辑视频的平台,以我的名义发律师函!要求最高优先级删除!同时,把我刚发的声明,动用所有资源,顶上去!我要它出现在每一条污蔑苏棠的评论下面!立刻!马上!” 他不再仅仅是“处理”,而是要“反击”和“澄清”。
做完这一切,他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虚脱地靠在床头,平板滑落在被子上。心电监护因他的情绪波动和剧烈动作发出短暂的报警声,心率飙升。他大口喘着气,锁骨下敷料边缘似乎又洇开了一小点更深的红色,右手虎口隔着厚厚的敷料也传来阵阵钝痛。但他没有去在意身体的不适,目光死死盯着屏幕,看着自己的声明开始被转发、评论。他看着那些污秽的评论下方,开始出现理性的声音、专业的科普、以及对他证言的震惊和认同。
当苏棠再次推门进来,她的脸色比平时更苍白几分,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眼神深处有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和紧绷。显然,她已经看到了那些铺天盖地的恶意,或者在同事那里感受到了异样的目光。她努力维持着专业和平静,走到床边,准备检查监护仪和敷料。
程述白没有像往常一样沉默或抗拒。在她靠近的瞬间,他艰难地抬起那只没有输液的手,不是去拿画笔,而是轻轻触碰了一下苏棠推着治疗车的手臂袖口,动作极其轻微,带着一种笨拙的、小心翼翼的安抚意味。
苏棠动作一顿,有些诧异地看向他。
程述白烧得通红的脸上,眼神却异常清亮,直视着她,声音沙哑但清晰:“苏护士…那些…网上的…疯话…” 他喘了口气,似乎组织语言很费力,“…我看到了…我发了声明…律师在处理…”
苏棠愣住了。她显然没料到他会知道,更没料到他会是这种反应——不是同情,不是安慰,而是直接、有力的行动和告知。她看着他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坚定,看着他病弱却挺身而出的姿态,看着他锁骨下可能因激动而加重的渗血,还有他那只伤痕累累却试图表达善意的手… 她冰封般的神情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裂痕,那是一种混合着惊讶、震动、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
她迅速垂下眼帘,掩盖住翻涌的情绪,声音依旧平稳,却似乎少了些冰棱:“程先生,你现在需要休息,情绪不宜激动。” 她熟练地检查着他的敷料,动作比平时似乎更轻柔了一点,“网络上的事…不用你操心。我的职业操守,问心无愧。” 但这句话,在程述白刚刚的行动面前,更像是一种倔强的自我保护,而非拒人千里。
程述白没有再多说,只是在她处理伤口时,异常配合,不再有任何抵触。他看着她低垂的眉眼,看着她专业而沉静的动作,心中那份因她受辱而燃起的怒火渐渐沉淀为一种更深的、无声的守护决心。他知道了另一种“对抗”的方式——不是伤害自己,而是保护那些值得保护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