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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你到底在瞒着我什么 ...

  •   日子像被风吹散的沙,从指缝间无声流逝。林铭变得异常忙碌,清漪苑的戏台前再没出现过那个月白色的身影。只有节日的礼物依旧准时送达——一箱箱精致的戏服,一卷卷珍贵的戏谱,连水袖的暗纹都绣着我最爱的缠枝莲。

      我抚摸着这些华美的戏服,指尖传来丝绸冰凉的触感。戏台还在,看客却换了人。苑里的姐妹们依旧会为我的表演喝彩,可每当唱到"妾身非是闺中柳"这句时,目光总忍不住往台下那个空荡荡的竹椅瞥去。

      心里像是破了个洞,呼呼地漏着风。

      "有事可以给我写信。"他曾这样说过,"等信积累到一定程度,我就会来。"

      于是我开始写信。起初是三五日一封,后来变成每日一封。写清漪苑的海棠开了,写英姑新学的剑法,写阿圆又把蜜饯分给了街边的流浪猫...更多时候,只是简单地写着:"今日唱了《定风波》,台下无人走调。"

      第七百二十三封信被放入木匣时,匣子已经满得合不拢了。我换了个新的檀木匣,继续写着。第九百七十六封,已经是第六个木匣。窗外的雪落了一场又一场,我几乎要认定,今年他不会来了。

      直到除夕夜。

      清漪苑张灯结彩,姐妹们围着暖炉剪窗花。突然,苑门被推开,风雪裹挟着一个熟悉的身影闯入。林铭披着玄色大氅,肩头落满雪花,面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唯有那双眼睛,依旧沉静如深潭。

      "跟我来。"他简短地说,声音比风雪更冷。

      我甚至来不及换鞋,就被他拉上了马车。车厢里炭火融融,他却始终与我保持着距离,手指紧紧攥着大氅边缘,骨节发白。

      马车停在一处隐秘的地牢。阴冷的石壁上跳动着幽暗的火光,空气中弥漫着铁锈与腐朽的气息。最深处,一个衣衫褴褛的人被铁链锁在刑架上,低垂着头,看不清面容。
      林铭从侍卫手中接过一把长剑,递到我面前。剑身在火光下泛着森冷的光。

      "让你师兄弟一夜之间覆灭的人,就在这。"他的声音很轻,却像惊雷炸响在我耳边,"现在,生杀权在你。"

      我浑身血液瞬间凝固。颤抖着接过剑,剑柄冰凉的温度顺着掌心直刺心脏。刑架上的人似乎听到了动静,缓缓抬起头——那是一张我从未见过,却刻在噩梦里的脸!

      "为什么!"我听见自己嘶吼出声,声音扭曲得不像人类,仿佛要将这些年积攒的所有仇恨、痛苦、绝望,统统倾泻在这三个字里。

      那人咧开嘴,露出一个满不在乎的笑:"什么为什么,不就是杀了几个无足轻重的人吗?"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像刀子剜进我的心脏。无足轻重?那些教我甩水袖的手,为我梳头发的指尖,深夜偷偷塞给我的桂花糕...那些鲜活的生命,在他口中,竟轻如草芥?

      "你不配活着..."
      剑尖刺入血肉的触感比想象中柔软。"呲"的一声轻响,温热的液体溅上手背。他的头永远垂了下去,嘴角还挂着那抹令人作呕的笑。

      我站在原地,剑"咣当"一声掉在地上。没有想象中的解脱,只有一种奇怪的、巨大的空虚。

      回程的马车上,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为什么?"

      林铭望着窗外不断后退的雪景,语气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这不是你一直的愿望吗?我把浮国收并了,找个人不是难事。"他顿了顿,"你母亲...那些人一起死了,便宜他们了。"

      他没有注意到我的泪水已经决堤。

      "...动用你至高无上的...权利,"我哽咽得几乎说不出完整的句子,"就为了...帮我找这几个人?"

      他这才转过头,看到我满脸泪痕时明显怔住了。"怎么哭了?"他抬手似乎想替我擦泪,又在半空停住,"这个新年礼物...不喜欢吗?"

      我拼命摇头,泪水甩在车厢的地毯上:"喜欢...很喜欢..."

      那晚,林铭破天荒地留在了清漪苑。我们一起看烟火在夜空中绽放,一起包饺子,一起在雪地里打闹。他笑得比任何时候都多,眼角的细纹在灯笼暖光下显得格外温柔。可每当没人注意时,他的目光就会变得异常遥远,仿佛在凝视某个我们看不见的尽头。
      子时将近,他起身告辞。雪地里,他的背影挺拔如松,却又孤独得像天地间最后一座山岳。

      "陛下!"我不知为何喊住他。他回头,雪花落在他的睫毛上,转瞬融化。

      "《定风波》..."我声音发颤,"下次...还唱给您听吗?"

      他笑了,那笑容比烟火还短暂:"好。"

      次日清晨,一箱箱礼物送到了清漪苑。每人一匣金银首饰,底下压着我们各自心爱之物——芸娘的孤本,英姑的宝剑,阿圆的蜜饯...我的匣子里,是一套全新的戏服,针脚细密得不可思议。

      每只匣子里都躺着一封信。我的那封展开,是熟悉的笔迹:

      "所有的愿望都已经帮你们达成。之后的路还很长,希望你们能像现在一样,齐心协力,坚持不懈地走下去。"

      信纸在我手中微微发抖。窗外阳光明媚,我却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这封信读起来...太像告别了。

      我猛地想起地牢里他苍白的脸色,马车里保持的距离,雪夜中那个遥不可及的眼神..."等我不在了"...那句话突然有了可怕的实感。

      匣子最底层,静静躺着一枚龙纹玉佩——帝王贴身之物。

      我的眼泪砸在玉佩上,溅起细小的水花。这哪里是什么新年礼物?这分明是...他在安排后事。

      雪后的阳光透过窗棂,在床榻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我盯着那些跳动的光斑,芸娘的话如同一把钝刀,缓慢地锯着我的心脏。

      不一样。
      完全不一样。
      他给我的信中,没有一个字提到"一己私欲",没有半句谈及"名誉影响"。只有那句沉甸甸的"所有的愿望都已经帮你们达成",和那枚冰冷的龙纹玉佩,像是一场无声的诀别。

      "芸娘..."我挣扎着坐起身,盖在身上的锦被滑落,露出我冻得青紫的膝盖,"那封信...我能看看吗?"

      芸娘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从袖中取出自己的那封信递给我。信纸上的字迹确实是林铭的,但内容却与我收到的截然不同:

      【芸娘亲启:
      清漪苑虽好,终究是委屈了你们。这些年以妃嫔之名将你们拘在此处,实属无奈。如今前朝已定,你们可自行离去。宫外宅邸已备好,你爱的那些书,都誊抄了新的放在书房。莫要怪我。】

      我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这温和的、带着歉意的语气,与给我的那封近乎遗言的信,简直判若两人。

      "还有这个。"芸娘又从怀中取出一块羊脂玉佩,上面刻着"芸"字,"每人都有,说是...出宫的凭证。"
      我死死攥着信纸,指节发白。所以,只有我收到了龙纹玉佩?只有我得到了那句"之后的路还很长"的嘱托?只有我...被允许知道他那句"等我不在了"的真正含义?

      "芸娘..."我的声音哑得不成样子,"我必须见他。"

      芸娘的眼圈更红了。她握住我冰凉的手,掌心有常年执笔留下的薄茧:"傻姑娘,你跪了两天两夜还不够吗?那些侍卫是铁了心不会放行的!陛下...陛下若真想见你,早就来了!"

      "不是的..."我摇着头,泪水滚落在交握的手上,"他不是不想见...他是不能见..."

      这个念头一旦出现,就如野火般在我心中蔓延。那苍白的脸色,那保持的距离,那夜他说"等我不在了"时平静到可怕的眼神...一切都有了解释。

      "我要再去。"我掀开被子,双腿却因冻伤而一软,险些栽倒。

      "你疯了?!"英姑一个箭步冲上来按住我,她向来爽利的声音里带着罕见的颤抖,"你的腿还要不要了?太医说再晚一点发现,就要落下病根了!"

      阿圆也扑到床边,圆脸上挂满泪珠:"姐姐别去...我们、我们不是说好了要一起出宫开绣坊吗?你教我们绣花样子..."

      我看着她们担忧的脸,胸口如同压着千钧巨石。这些年来,我们确实像真正的家人一样相依为命。可是...可是那个将我们聚在一起的人,此刻可能正独自面对着什么?
      "我必须知道..."我艰难地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里挤出来的,"他救了我们所有人...现在他需要帮助,我却连他到底怎么了都不知道..."

      芸娘突然松开了我的手。她站起身,背对着我,肩膀微微发抖:"你爱上他了,是不是?"

      屋内瞬间安静得可怕。

      爱?
      这个字太沉重,也太奢侈。

      我望着窗外的积雪,阳光在上面折射出细碎的金芒,像极了那个雪夜,他睫毛上融化的雪花。

      "我不知道那是不是爱..."我轻声说,"我只知道,当年我倒在雪地里快要死去时,是他伸手拉了我一把。现在,轮到他倒在雪地里了...我做不到转身离开。"

      英姑的手慢慢松开了。她退后一步,突然转身走向衣柜,从最底层翻出一个包袱,重重地放在我床边。

      "就知道拦不住你。"她别过脸,声音闷闷的,"早就给你收拾好了。厚斗篷、护膝、干粮...还有这个。"

      她从怀里掏出一把精致的匕首,塞到我手里——正是林铭当初送给她的那柄西域精钢匕首。
      "英姑!"芸娘惊呼,"你这是...!"

      "让她去吧。"英姑打断她,眼圈通红却倔强地昂着头,"咱们这群人,谁不是被陛下从鬼门关拉回来的?若没有他,我早就死在那个雪夜了。现在..."她的声音哽咽了一下,"现在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当个缩头乌龟。"

      阿圆突然"哇"的一声哭出来,扑到我怀里:"那、那我也要去!"

      我紧紧抱住她瘦小的身子,泪水浸湿了她的发顶。这一刻,清漪苑的温暖与林铭带来的阴影,在我心中交织成一张无法挣脱的网。

      "我一个人去。"我最终说道,擦干眼泪,"你们...你们按计划出宫。如果我找到他,如果一切安好..."我的声音哽住了,缓了缓才继续,"我会去找你们的。如果...如果找不到..."

      我没有说下去。屋内弥漫着一种心照不宣的悲壮。

      芸娘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她转身从妆奁底层取出一封信,递到我手中:"今早收到的。给你的...单独给你的。"

      我颤抖着拆开火漆。信纸上只有寥寥数语:

      【别找。
      活下去。
      ——林铭】
      笔迹虚浮无力,与往日遒劲的字迹大相径庭,最后一笔甚至有些歪斜,像是执笔之人已经力不从心。

      我的眼泪砸在信纸上,晕开了那个"活"字。

      "我还是要去。"我将信纸按在胸口,抬起头,看着她们每一个人,"哪怕...哪怕只是见他最后一面。"

      芸娘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她伸手抚上我的脸颊,轻声道:"我们等你回来。一直等。"

      我用尽了一切可能的办法,还是没见到他。

      清漪苑的姐妹们陆续离宫,芸娘走前拉着我的手,红着眼眶说:“你一定要回来找我们。”我点头,却知道这条路或许没有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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