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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我们是朋友 ...

  •   两个月后,皇宫里突然出了大事。

      那日清晨,原本森严的宫门守卫突然撤去大半,取而代之的是神色匆匆的内侍和太医。宫墙内弥漫着一股压抑的沉寂,连鸟雀都噤了声。我站在清漪苑的廊下,望着远处巍峨的宫阙,心跳如擂鼓。

      夜晚,我换上早已备好的侍女衣裳,靠着记忆中的路线,悄悄潜入皇宫。宫内灯火稀疏,长廊空荡,只有偶尔巡逻的侍卫脚步声远远传来。我低着头,快步穿过一道道宫门,心跳几乎要冲破胸腔。

      终于,我摸到了林铭的寝殿外。

      殿前侍卫林立,长枪如林,寒光凛冽。我深吸一口气,一步步走上前去。还未靠近,侍卫便横枪拦住:“何人擅闯?!”

      我直接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石砖上:“清嫔求见陛下!”

      “放肆!”侍卫厉喝,“皇后有令,任何人不得打扰陛下!速速退下!”

      我咬牙,再次高喊:“婉晴求见陛下!”

      “找死!”侍卫怒斥,一枪杆狠狠砸在我背上。剧痛瞬间炸开,我闷哼一声,几乎趴伏在地,却仍死死撑着身子,声音嘶哑:“郑婉晴求见陛下——”

      下一枪即将落下时,寝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陛下有请。”

      我抬头,是林铭身边的老太监,眼神复杂地看着我。

      我踉跄着起身,一步步踏入殿内。门在身后关上,眼前是一道厚重的屏风,屏风后的床榻上,隐约可见一道消瘦的身影。

      “咳咳……你怎么来了?”

      是林铭的声音,却虚弱得几乎听不清。

      我绕过屏风冲到床前,伸手想掀开床帘,却被他从里面死死拉住。

      “说话呀!你怎么了?!”我急得声音发颤,眼泪砸在手背上。

      “你先……找个地方坐下。”他轻声道,气息微弱,“我给你说个故事,好吗?”

      我胡乱抹了把泪,拉过一旁的椅子坐下。

      “从前,有个小女孩和一个小男孩。”他的声音缓缓响起,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男孩从女孩一出生便喜欢得不得了,男孩的父母也很喜欢女孩。两家人有过命的交情,便给他们定了娃娃亲。”

      “后来,女孩和男孩总在一起玩。男孩认定了这辈子只有女孩一人,绝不会辜负她。可他想得太简单了……女孩为了他,放弃了实现抱负的机会,而男孩却因为种种原因,娶了第二个女孩。”

      “从那时起,男孩就知道,这辈子已经完不成给女孩的承诺了。终究是他配不上她。”

      床帘内传来低低的咳嗽声,许久,他才继续道:“于是,他开始刻意疏远女孩,想让她更恨自己一点……终于得偿所愿,女孩生气了,生了很大的气,离开了男孩。”
      “但男孩没忘记,大婚那日自己的誓言——”

      他的声音突然哽住,缓了许久,才一字一句道:

      “此生唯守一人心,若违此誓,天殛雷诛,殁无善终。”

      话音落下,寝殿内死寂一片。

      我怔怔地望着床帘,泪水模糊了视线。原来如此……原来这就是他的“偿还”。

      “林铭……”我颤抖着伸手,终于掀开了床帘。

      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床榻上。他瘦得几乎脱了形,脸色苍白如纸,唯有那双眼睛,依旧清冷如潭水,静静地看着我。

      “你……”我哽咽得说不出话,手指轻轻碰了碰他的脸颊,冰凉得不像活人。

      他微微勾起唇角,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你看,誓言……应验了。”

      我终于绷不住了,眼泪像决堤的洪水,砸在他的被褥上。
      「告诉我怎么救你行吗?算我求你。」我死死攥着他的手,仿佛这样就能拽住他流逝的生命。
      他微微侧过头,目光落在我的脸上,忽然轻声问:「郑婉晴是吗?」
      我一愣,点了点头。
      「很好听的名字,像你接下来的人生——」他声音很轻,却一字一句念道:
      「婉音袅袅韵含章,晴旭昭昭启玉堂。鹏举扶摇凌浩宇,云程万里绽荣光。」
      念完,他轻轻笑了:「是不是很应你的名字?」
      我哭得几乎喘不上气,只能拼命摇头:「求你别死……你别死……」
      他转过头去,不再看我:「我该死。」
      「你是最不该死的!」我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他笑了一声,很轻,像是自嘲:「你什么都不知道,怎么评判我该不该死?」
      「你帮助了这么多人,好人都应该有好报的!」
      「可我也有私心。」他闭了闭眼,声音低哑,「我害她们被困在这深宫这么多年。」
      「你到底有什么苦衷,现在还不能告诉我吗?」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回答了。
      终于,他开口,声音轻得像一片落叶坠地:
      「我们还是朋友吗?」
      我怔住,眼泪模糊了视线,但还是用力点头:「是,永远是。」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缓缓道:
      「那个小男孩就是我,小女孩是我的妻子。」
      「我在冠礼之年就给了她承诺,一个就是我刚跟你说过的,还有一个,就是让我们的国家真正强大起来。」
      「我们一直很相爱,直到那年外敌来犯。」
      他的声音很平静,可手指却微微发颤。
      「我们拼得你死我活,最后弹尽粮绝,敌国也损失惨重。他们提出了和亲,而在那年他为我生了一个可爱的女儿,那时我感觉整个天都是黑的,如果我不同意,景国和她,我一个都保不住……」
      「我同意了。」
      他闭上眼,喉结滚动了一下,像是咽下某种苦涩。
      「接下来,所有大臣都盯上了我的后宫,一个劲地把自家的姑娘往我这塞。我都接受了。」
      「当然,我也撒过窝囊气——」他忽然笑了一下,很淡,「就是让你们顶着妃嫔的头衔进宫,和她们平起平坐,气气他们。」
      「浪费了你们的青春,也彻底辜负了她。」
      他转过头,看向我,眼里是一片荒芜的平静:
      「你说,我该不该死?」
      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眼泪滚烫地砸下来。
      他该不该死?
      他救了那么多人,背负了那么多,却连自己都救不了。
      我死死攥住他的手,像是要把他从深渊里拽回来:「不该死……你不该死……」
      他轻轻叹了口气,手指微微动了动,像是想擦掉我的眼泪,却又无力地垂下。
      「婉晴,」他轻声说,「走吧,别回头。」
      "那她呢?她知道你为她付出了这么多吗?值得吗?!"我歇斯底里地喊出声,声音在空荡的寝殿里回荡。

      林铭的睫毛轻轻颤了颤,苍白的唇角勾起一抹苦笑:"值得..."

      他的声音轻得像一缕烟,却重得像一座山:"她是我一生挚爱。我在这个国家付出的不比我少,背负的不比我轻,痛苦承受的不比我浅。"

      一滴泪从他眼角滑落,没入枕间:"终究是我能力有限...护不住她,守不住我给她的誓言。"

      他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鲜血从指缝间渗出。我慌乱地用手帕去擦,却怎么也擦不干净。

      "这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选择。"他缓过气来,轻轻推开我的手,"你走吧。一个人如果连心都死了...死了或许比活着轻松一点呢。"
      我死死攥住他的衣袖,眼泪大颗大颗砸在他的被褥上:"不...不是这样的..."

      "曾经我也心死过,可我遇到了很多人包括你,是你们救活了我。"我死死攥着他的手,指甲几乎要嵌入他的皮肉,"现在我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你去死?求你,求你告诉我怎么救你好吗?"
      林铭缓缓闭上眼睛,摇了摇头。他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有时间...替我看看江山的风景美不美,百姓生活的幸不幸福...你幸不幸福..."
      "没了你,我这辈子还能遇到你这样好的人了吗?"我的眼泪砸在他的手背上,烫得惊人。
      他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鲜血从嘴角溢出。我慌乱地去擦,却被他轻轻推开。他抬手召来侍卫,声音虚弱却不容置疑:"带她走。"
      "林铭!"我挣扎着不肯松手,"你不能这样!你不能——"
      "是我自己一直在服毒。"他突然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我等这一天很久了。"
      侍卫架着我的手臂,我拼命挣扎,却敌不过他们的力气。被拖到门口时,我听见他说:
      "我好累...当皇帝好累...不能给爱的人承诺...好痛..."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化作一声叹息:"药...好苦..."
      殿门在我面前重重关上,隔绝了我撕心裂肺的哭喊。
      我离开了皇宫,像一具行尸走肉般在京城游荡。清漪苑的姐妹们找到我时,我已经三天没有进食。芸娘红着眼睛把我搂在怀里,我却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
      两个星期后,丧钟响彻皇城。
      他死在一个鸟语花香的清晨。据说那天阳光很好,照在他安详的脸上,像是终于卸下了所有重担。
      我站在城外的山坡上,看着满城白幡在风中飘荡。昨夜我一夜未眠,看着天上的月亮从东边走到西边。今夜的月亮格外圆,是个团圆的好日子。
      "林铭..."我轻声唤着他的名字,眼泪无声滑落,"下辈子能不能让我先遇到你?能不能让我来拯救你..."
      微风拂过山岗,带来远处百姓的哭声。我望着巍峨的皇城,忽然想起他最后的话。
      替他看看江山的风景美不美。
      我擦干眼泪,转身走向远方。这一生,我会替他好好看这山河,看这黎民,看这他耗尽心血守护的太平盛世。
      或许在某个月圆之夜,当我们仰望同一轮明月时,他能听见我的回答:
      "江山很美,百姓很幸福...我...也会幸福的..."

      我终究没有留在景京。
      临行那日,芸娘带着清漪苑的姐妹们做了一桌子好菜。英姑偷偷在我包袱里塞了把匕首,阿圆哭得像个花猫,把攒了半年的蜜饯全塞给了我。
      "记得写信回来。"芸娘替我系好斗篷,手指在颤抖,"若是遇到好人家..."
      "我会好好的。"我笑着打断她,背起行囊转身走进晨雾里。身后传来压抑的抽泣声,但我没有回头。
      这一年,我走遍了景国三十六郡。
      春日里,我在江南水乡看渔夫撒网,银鳞跃出水面时,恍惚听见有人说"这鱼做成汤最鲜"。盛夏时,我在边关驿站遇到贩丝绸的商队,驼铃声中忽然想起有人说过"西域的葡萄酿别有风味"。
      上元节那夜,建安城的天空被千万盏花灯映得通红。我穿着那件素锦戏服走在人潮中,衣袖拂过满街的灯笼穗子。有孩童追着我喊"仙子姐姐",让我想起那年戏台上,有人站在光影交界处轻声说:"满园春色美如霞,你比春色更胜。"
      后来我去看了昆仑的雪,蜀道的云,岭南的荔枝林。在某个不知名的小镇上,我租了间带菜畦的屋子,学着种莴笋和胡瓜。第一茬菜苗被虫啃得七零八落时,我蹲在地里笑得直不起腰——原来这世上还有皇帝做不到的事。
      再后来,我在蜀中收了七个徒弟。最大的十二岁,是战乱留下的孤儿;最小的才六岁,因为天生六指被家人抛弃。我们组了个戏班,叫"云韶小筑"。第一次登台那日,孩子们紧张得同手同脚,我却在他们眼中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今夜是永和七年的除夕。我在院中煮着守岁酒,新收的小徒弟突然指着天空喊:"师父快看!"
      我抬头望去,一颗流星正划过夜幕。
      "那是先帝爷在看我们呢!"大徒弟神秘兮兮地说,"娘亲说过,好皇帝死后会变成星星。"
      孩子们叽叽喳喳争论起来。我望着那抹转瞬即逝的光亮,忽然想起很多年前,有个穿着月白常服的人站在雪地里说:"下次还来听你唱《定风波》。"
      酒沸了,白雾氤氲而上。我轻轻哼起那段久违的唱词:
      "妾身非是闺中柳,愿作青锋定九州——"
      山风拂过菜畦新发的嫩芽,戏班晾晒的彩衣在月光下轻轻摇晃。远处传来隐约的更鼓声,而我的眼眶终于微微发热。
      林铭,我见到了最美的山河,遇见了最可爱的人。
      我很幸福。
      只是偶尔,在某个灯火阑珊的转角,或是某段熟悉的唱词响起时,会突然想起你。
      想起我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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