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有人睡不着 ...
-
房门在身后轻轻合拢，隔绝了屋内昏黄的灯光和林倘那带着狂热目光。
廊下的阴影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包裹了祝鄞月白的身影。夜风带着初夏草木的微凉气息拂过，却吹不散他眼底那层深沉的、如同古井般的平静。
他并未立刻离开。只是静静地站在西跨院厢房外的回廊阴影里，如同一尊玉雕，侧耳倾听着门内的动静。
门内先是死一般的寂静。紧接着，是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幼兽般的呜咽，被死死堵在喉咙里，只有身体细微的颤抖带动着老旧的木板床，发出轻轻的声响。
玉观音一般的人就静静听着，垂下眼睫，看着指尖。
冰晶玉骨，一般这种词不会用来形容男人。可在祝鄞身上，这词才得到了最好的体现。
不止是他素日爱穿淡色衣裳，甚是也不全是因为他的一副好面皮。而是在世家大族里成长，从小被娇养长大的慵懒松散。
上挑的眼尾不会显得轻浮，饱满的唇珠不会显得女气，连嘴角的弧度都永远是得体而游刃有余的。眼睫投下一小片阴影，如鸦羽般浓密，让独属东方人的优越骨相展现得淋漓尽致
祝鄞没来由的笑出声，目光看向月亮
恐惧？感激？被赋予价值的狂热……？
他在心底无声地评估着。
看起来……他现在倒是很听话啊。可惜这个系统也不和我剧透点东西，难不成真的全都要靠我自己猜？
思考这些东西真的好废脑子……祝鄞有些不满的蹙了蹙眉头，没有丝毫停留，转身，步履无声地穿过寂静的回廊，朝着自己灯火通明的寝殿走去。月白的衣袂在昏暗的光线下拂过冰冷的廊柱
月光照耀下的仙人只留下一抹淡色的衣摆
寝殿内，暖黄的灯火驱散了夜的寒意，空气中弥漫着名贵熏香的气息。福安垂手侍立，见祝鄞回来，连忙上前伺候。
“小侯爷，可要传些夜宵？”
福安小心翼翼地问道，目光忍不住瞟向面色淡然的祝鄞。
“不必。”
祝鄞挥挥手，走到窗边的软榻前坐下，随手拿起一本翻了一半的话本，却并未翻开，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光滑的书页边缘。
他不喜欢过于明亮的烛火，一是在夜晚太过显眼，二来祝鄞觉得太过明亮的烛火总是让他觉得回到了从前当牛马打工的日子。
他用眼神示意福安去灭掉几盏灯，岁数不大的少年躬身，吹灭几盏烛焰。
祝鄞琥珀色的眸子望着跳跃的烛火，思绪却飘向了更远的地方。
林倘……大麻烦啊。
气运加身，潜力巨大。
系统建议“合理投资，结下善缘”。
善缘？
祝鄞在心底冷笑。
在这种弱肉强食的男频小说里，所谓的善缘，不过是强者对弱者的怜悯，或者……是提前押注的投机。
他从不相信无缘无故的善意，更不相信所谓的天命。天命之子又如何？如今不也是被他捏在掌心，需要靠他的施舍才能活下去？
祝鄞从不怀疑自己想要掌控的东西，会从指缝里溜走。
他救林倘，是心软，更是偶然。
他给林倘用最好的药，是“投资”，更是……驯化。
祝鄞其实从没想过太多关于剧情的事。比如这本书名字命名叫《从奴仆到天下之主》，但是现在本朝有太子啊？
所以林倘拿的还是谋反之类的剧本……那闻人汜去哪了？可能被杀了吧。毕竟这种男频文的主角一般都算得上杀伐果断。
那顾郢呢？顾郢一直都不喜欢闻人汜，可不管祝鄞怎么问，顾郢就是不说出原因，只含含糊糊的说“闻人汜这人心理变态，总之云旗你离他远点就好。”
顾郢应该是活着的，毕竟他那么讨厌闻人汜，如果林倘以后要谋反，或者突然林倘就变成什么流落在外的皇子，顾郢一定会双手支持林倘砍死闻人汜。
祝鄞是真的不喜欢思考这些过于深奥的问题，但是没办法嘛，祝鄞知道这种书里，作者一般都会让主角快速成长，留给他的时间可能不太多了，是几个月，还是几年，谁都不好说。
他给林倘药，给林倘恰到好处的一些关注，足以让林倘感激涕零，至少现在是这样。
他要的，是一个健康、强大、对他绝对忠诚的……工具。至于林倘未来能走到哪一步？那是后话。
烛火有些刺痛他的眼
他想到林倘那双在昏黄灯光下，因为恐惧、感激和狂热而收缩的瞳孔，想到他那句破釜沉舟般的“用这条命报答您”，祝鄞轻咬唇瓣，压制着笑意。
他已经去查过林倘，这人从小就生活在花楼里，母亲是个染病死掉的歌女，在林倘12岁那年。
祝鄞忍不住觉得有些无语。一定要把逆袭文的男主角设计的这么惨吗？他娘甚至可能只在原书里堪堪提了一嘴，只是为了让林倘更惨一些，后期逆袭更爽一些。
纸片人没有人权的。祝鄞向来奉行这个道理。现下也不过是感叹一句，他不会可怜林倘，也不会为他感到伤悲。人各有命，林倘从前的人生我只能窥视一二，但是现在不一样。既然系统把林倘送到祝鄞手上了，那林倘就只能由他掌控。
夜色渐深。祝鄞沐浴更衣，换上轻软的寝衣，躺在宽大舒适的拔步床上。锦被温软，熏香袅袅，但他却毫无睡意
不是，这个系统有病吧？？！
又让我碰好兄弟屁股，又让我和太子拥抱，我到底绑定的是个什么系统？？
不会吧……不会是那种……某江上面最常见的男同撮合系统吧？？！！不要啊！！！
祝鄞发疯了一会，反而冷静下来了
祝鄞从没这么认真的想过自己的性取向，他上辈子就是男女通吃，所以，只要遇到合眼缘的人，对方的性别他是不在意的。
……顾余凌和闻人汜不行。这两人完全不合他心意。
顾余凌长得周正，正得发邪，身材也是顶好的，不是练的过于夸张的身材，而是刚刚好，比祝鄞健壮了一些，腹肌明显，也因为常年用枪，胸肌更饱满些。低头看人也不会让人觉得有压迫感，但是他处于下位时，又总是和家养宠物一样看着祝鄞
祝鄞不知道，顾郢其实一直还挺喜欢健壮的身材的，但是祝鄞十五六岁时说过的，他说他不喜欢比自己壮太多的人，站在那种人身边会让他觉得不自在。所以当时的顾郢紧急停下了每天高强度的训练，而是换成了塑型类的运动。
祝鄞知道外面的人总传顾郢是什么杀神，什么鬼煞，可祝鄞听见了只想笑，顾郢其实心性并不弑杀，只是迫切想要立功，和他父亲一样争个什么爵位
祝鄞不理解顾余凌，他一辈子只想躺平，吃父亲老本。想到这里，他低下头摸摸自己平坦的小腹
祝鄞只有薄薄的腹肌轮廓，甚至有些更偏向于马甲线，却不会显得孱弱，能感受到的，从来只是少年人炙热的气息和生命力。
再看闻人汜，这人更是不行。脸和身子都是不错的，比起祝鄞要壮一些，可比起武将家的顾郢又显得瘦些。笑起来的时候眉眼温和，不笑却又阴郁又充满压迫感。
当然，这是旁人眼里的太子殿下。在活了两辈子的祝鄞眼里，闻人汜像被困在童年的孩子。没错，被困在童年，很老套的剧情，明明荣华富贵应有尽有，可仍然缺爱
闻人汜虽然和祝鄞也算是年幼相识，可真正熟络起来，应该是祝鄞11岁那年。
彼时的闻人汜已经15岁了，他是中宫嫡出，皇帝膝下有八子，太子之位没人比闻人汜更合适。可皇帝偏偏不喜他，只因为他母亲是继后——他父皇被迫废掉心爱之人之后娶得继后。
他父亲连字也不愿意为他起，于是他的小名就被定下了“阿汜”
而熟络起来的契机……似乎是因为他母亲被人陷害，害死了某个皇帝的新宠吧。皇帝没有彻查的意愿，随随便便就把罪名按了上去。
真草率。不是说本朝皇帝仁和吗？
这件事的起因还是祝鄞后来听闻人汜说的。
祝鄞当时不过是施舍给偏执跪在御书房外求见父亲的少年一柄倾斜的伞，随意又漫不经心
什么都没说，只是把伞偏向身量比他高很多，现在却跪在青石板上的少年，见少年固执的不想接过伞，他便蹲在雨幕里，陪着闻人汜看了一整个时辰的雨。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见面。却是闻人汜第一次近距离看这个，自己一直很感兴趣的孩子。尚有些肉乎乎的脸颊，长长的睫毛，嘴唇无意识的有些抿起……
闻人汜呼吸都轻了几分，生怕这个瓷器般的孩子会因此染病
闻人汜知道祝鄞幼时身体便不好，现下竟然愿意为了陪着闻人汜而在雨里呆一个时辰。难言的情绪涌上来，他第一次拥有了，属于正常人的情感。
闻人汜颤抖着，终于肯接过把柄伞，握手处还残留着余温。
那孩子随后站起身，打了个哈欠，翩翩接过侍从递来的新伞，走进雨幕里。
天知道，祝鄞只是单纯的无聊，父亲母亲忙得焦头烂额，连府里的随从侍卫也因着他的身份对他小心翼翼，反正回家没事干，他不如去听会雨声，当助眠
祝鄞认为闻人汜过的也没有多不顺，他从小锦衣玉食，连身上穿的布料都要顶好的苏绣绣娘来来回回锈三个月。可闻人汜偏偏想要爱
奇怪的人。祝鄞一直觉得闻人汜脑子可能有毛病。
在闻人汜被立为太子以后，他课业比从前忙了太多，原来的时候，闻人汜就算再忙，每半个月总是要去参加一次宴会的。当然，只参加有祝鄞在的宴会。
可十五岁之后，他每个月连一次宴会都不一定能参加的上。为什么呢——因为他现在正大光明的去找祝鄞玩。
他父皇着实有些管不住他了，打过骂过，多次教导他不能对臣子过多亲密，可闻人汜固执己见。那是连皇帝也从没见过的，愿意抛弃自身的执念。
不，皇帝见过。他在被迫放弃自己的结发妻子时，见过的。
祝鄞享受着被人小心呵护讨好的滋味。他不会去主动戳破窗户纸，也不会主动做出越界的事（他自认为的越界）
他现在仍偏执的认为，顾郢只是不爱社交，只是朋友不太多，而自己刚好和他从小玩到大，所以顾郢对他有保护姿态，对他有些依赖，这是正常的，好朋友之间的正常关系。
闻人汜也只是单纯的疯，是纯粹的疯子。比自己更偏执，更顽固。只是想要牢牢牵住自己，想要把祝鄞当成展品一样收藏。
至于闻人汜一直以来对他屈尊降贵的讨好，祝鄞也只认为是闻人汜套牢他的手段。他觉得，像闻人汜这种地位的人，应该也没什么烦恼了吧？所以想给自己找点乐子，也是可以理解的。
可是闻人汜把主意打到他身上了。像上面说的，祝鄞没理由拒绝送上来的乐趣。所以他就由着性子去顺手训一训这条不听话的疯狗。
闻人汜不够听话。
至少没有顾郢听话，顾郢是难得的能在祝鄞身边陪那么久的人，不只是因为顾郢足够显赫的家世，也不是因为两家是世交，只是因为，顾郢足够乖，早在很多年前，就已经自己驯化了自己。
他甘愿低头，没谁强迫他。
把自己驯化成一只乖狗，听起来有些怪。可顾郢就是这样做的。以祝鄞的喜好为标准，完美的计划好了自己的人生。
不管是用拿兵器的手去一次次做自己不擅长的糕点，还是不厌其烦的赶走祝鄞身边一批又一批的人，又或者是为独属于他的，端坐高台的“玉观音”寻来世界上最珍贵最耀眼的珍宝，全都无所谓。
只要云旗，愿意对着他笑，愿意拉着他的手，愿意和他一起骑马，愿意和他……永远的，在一起。
顾余凌其实从不知道人可以有这么多泪可以流。他已经数不清自己为祝鄞哭过几次了，一米九的大男人，窝窝囊囊伏在被褥里哭，看起来着实有些怪异
看见祝鄞摸其他人的头，听见祝鄞对其他人夸奖，感受祝鄞对其他人释放善意，顾郢都觉得好委屈，好难受。可他用什么身份吃醋？用什么身份去问云旗？
云旗不喜欢麻烦的……他说过的，他就算以后娶了娘子，也不喜欢娘子过分跋扈骄矜。每次一想到这里，顾郢就会把头埋得更深，只留下发烫的耳朵，竟连眼泪也止住了
祝鄞不知道这些事。他也不会主动去打开潘多拉的魔盒。
他回想起自己十五岁那年，他自己都忘了是什么原因，或许是因为有姑娘给祝鄞写情诗，想要亲手交给祝鄞，可却被祝鄞身边的顾郢吓得话也没说几句，把诗胡乱给祝鄞以后就脚步虚浮走开了
祝鄞记得自己因为这事好像调侃了顾余凌几句，可没想到，顾郢竟直接被自己逗得眼眶都红了。
顾郢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难受，明明祝鄞是他的好朋友，他应该开心才对。可自己知道好难受，酸涩填满着胸口，让他几乎失声。
祝鄞连忙收起了笑容，低声凑近他
“顾郢？余凌？真的被我逗哭了啊？别气别气……”
他鲜少有这样低声哄人的时候，顾郢也想见好就收，可眼泪就是止不住，他只记得自己一次次用手背擦着眼中不断溢出的湿润，而祝鄞难得的有耐性，时不时还给他顺顺气
云旗会讨厌我的…他不喜欢我哭的…止不住……
等到顾郢稍微能说出话时，带着哭腔的声音说出的第一句话却是：
“云、云旗……你，呜……别讨厌我……对不起……”
后面的话呜呜咽咽，祝鄞也听不清了，总之，他记得自己用如玉般的指头轻拭掉顾郢眼角又要留下来的泪，软了声音：
“顾小将军，是因为我哭的吗？”
顾郢没说话，脑子还回想着祝鄞指尖的触感。眼睛盯着面前平静又温和的人，下意识点了点头
“嗯，既然是我惹顾小将军哭了鼻子，人还是得我来哄。”
只见那慈悲面的观音抬起眼帘，张开双臂轻浅的拥着面前比他高半个头的男人，安抚性的一下下抚过他的后背。
顾郢克制着自己想把头埋进那人颈窝的冲动，最终只是颤抖着拉住人一点衣袖
“别讨厌我，云旗。求求你。”
祝鄞回想了半天自己是怎么说的，最终也还是没想起来。
哎……想不起来。
顾郢却记得。记得清清楚楚。
“余凌这样合我心意，我怎么舍得讨厌你？”
……
他翻来覆去睡不着，反而弄得自己一身汗，于是干脆坐起来，白色的中衣松松垮垮挂在身上，长发散着，几缕发丝垂落。
好烦。真的好烦，系统还“死”着，它给我发的积分我也不知道能干嘛。
祝鄞伸手，从好几层软垫下摩挲出那个圆球。他平日里一直把它藏起来，毕竟系统可以直接在脑子里和它说话，他没必要时刻带着这个圆球。
祝鄞左瞧瞧右看看，嗯，一个很标准的穿越者必备圆球系统。没什么特别，只是一块铁疙瘩。
他叹了叹气，又把圆球塞回去，平躺回自己的床上，强制自己入睡。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有人睡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