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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真会惹麻烦 ...


  •   寝殿内弥漫着劫后余生的药香和祝鄞挥之不去的烦躁。他在软榻上翻来覆去,脑子里那鲜红的倒计时如同魔音灌耳,搅得他心神不宁。主动拥抱闻人汜五分钟?这任务简直比让他去单挑北狄十万大军还让他绝望!

      就在他烦躁地几乎要把锦褥上的流苏扯断时,殿外传来一阵急促而沉稳的脚步声,伴随着铠甲鳞片摩擦发出的、特有的铿锵之声,由远及近。

      这脚步声……太熟悉了

      祝鄞翻身的动作猛地顿住。

      下一刻,寝殿的门被带着一丝急切地推开。门口的光线被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遮挡了大半。

      来人一身玄色轻甲未卸,甲片上还沾着些许未干的尘土和长途奔波的霜露痕迹。

      肩甲宽厚,腰悬佩剑,通身散发着属于军伍之人的凛冽风霜与铁血气息。然而,那张被头盔压得略显凌乱的鬓角下,却是一张与祝鄞有五六分相似、却更加刚毅深邃、饱经风霜的英俊面庞。剑眉斜飞入鬓,鼻梁高挺,下颌线条如刀削般分明,只是此刻,那双总是锐利如鹰隼、仿佛能洞穿战场迷雾的眼眸里,盛满了毫不掩饰的焦急与深沉的担忧。

      正是护国侯,祝奉滁。

      “云旗!”

      祝奉滁的声音带着长途奔波的沙哑,一进门,目光就如同探照灯般精准地锁定了软榻上的儿子。他大步流星地走进来,沉重的军靴踏在光洁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每一步都带着父亲归心似箭的急切。

      “父亲?”

      祝鄞有些意外,撑着身子坐起来。他记得父亲前些日子奉旨去京畿大营整顿军务,算日子不该这么快回来。

      祝奉滁几步就跨到榻边,甚至来不及解下佩剑。他高大的身影瞬间笼罩下来,带着一股风尘仆仆的尘土和冷铁气息。他先是仔仔细细、上上下下地将祝鄞打量了好几遍,目光扫过他略显苍白的脸,又落在他穿着绸衫、看似单薄的身上,眉头紧锁,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紧张:

      “伤哪了?让爹看看!太医怎么说?怎么好端端的会吐血?!太子送来的急报语焉不详,只说你在宫宴上突然呕血,情况危急!吓得我……”

      他顿住了,后面的话没说出来,但那紧握的拳头和眼底深处尚未散去的惊悸,暴露了他一路上的恐惧。

      这位在战场上叱咤风云、曾于万军之中斩敌将首级的护国侯,此刻面对自己唯一的儿子,所有的威严和沉稳都化作了笨拙的关切和难以言喻的后怕。

      祝鄞看着父亲盔甲未卸、风尘仆仆的样子,看着他眼中那浓得化不开的担忧,心底那点因系统任务而起的烦躁和戾气,如同被投入温水的冰块,悄然融化了几分。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安抚性的笑容,语气轻松随意:

      “没事了,爹。就是一点老毛病,看着吓人而已。太医都说无碍了,您看我这不好好的?”

      他甚至还象征性地挺了挺胸脯,以示自己“身强体健”。

      “好好的?”

      祝奉滁显然不信,眉头皱得更紧。他伸出手,那只布满厚茧、能挽强弓开硬弩的大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想碰碰儿子的额头,又怕自己手重,最终只是极其克制地、轻轻落在祝鄞的肩膀上,感受了一下那单薄衣料下的温度。动作笨拙又小心翼翼,与他魁梧的身形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脸色这么白,还叫好好的?”

      祝奉滁的声音沉了下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

      “你娘还在路上,最快也要后日才能到京。她若知道你吐血,非得急出病来不可!你给我老实说,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在宫里受了什么委屈?还是……”

      他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如同护崽的猛虎

      “有人给你下毒?”

      “没有!真没有!”

      祝鄞赶紧否认,生怕他爹这耿直的性子真冲进宫里去

      “就是……就是春日里乍暖还寒,可能……可能穿少了,又喝了点冷酒,寒气冲撞了心脉?御医是这么说的。”

      他半真半假地解释着,把锅甩给了天气和酒。

      祝奉滁的目光依旧带着审视,显然对这个解释并不完全满意。但他看着儿子虽然苍白却精神尚可的脸,又想起太医的诊断,紧绷的神经才稍微放松了些许。他重重叹了口气,在榻边的绣墩上坐下,沉重的甲胄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你这孩子,从小身子骨就弱,自己还不知道当心!”

      祝奉滁的语气带着心疼的责备,又有些无可奈何

      “你娘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让我看好你,结果还是……”

      他懊恼地搓了搓脸,抹去一路的风霜和疲惫

      “你娘要是知道了,非剥了我的皮不可。”

      提到母亲秦杏,祝鄞的眼神也柔和下来。他母亲是江南水乡养出的大家闺秀,性情温婉如水,却极有主见。父亲虽是武将,在母亲面前却总是收敛了所有锋芒,两人相敬如宾,感情甚笃。母亲上月回江南探望病重的外祖母,算算日子,确实该在返程的路上了。

      “娘亲那边……先别告诉她实情了,免得她路上忧心。”

      祝鄞轻声道。

      “还用你说?”

      祝奉滁瞪了他一眼

      “我已经让人送信,只说你不小心染了风寒,让她不必过于赶路,注意身体。”

      他顿了顿,又道:

      “你小娘听说你病了,也急得不行,亲自盯着小厨房给你炖了温补的药膳,说晚些时候给你送来。”

      祝鄞点点头。府里那位庶母姓柳,性子安静柔顺,从不争宠,对他这个嫡子也一直真心关爱,视如己出。祝鄞与她相处融洽,偶尔还会去她院子里讨些精致的点心吃。

      “嗯,替我谢谢柳姨。”

      祝鄞应道。

      寝殿内的气氛因祝奉滁的归来而变得温暖踏实。铁血将军卸下了铠甲,只剩下一个笨拙却无比真切的父亲。他絮絮叨叨地问着祝鄞这几日的饮食起居,抱怨着京畿大营那些不省心的兵油子,又说起路上遇到的有趣见闻,试图分散儿子的注意力。

      祝鄞靠在软枕上,安静地听着,偶尔应和几句。父亲身上那股熟悉的风尘气息和笨拙的关怀,像一剂温和的良药,暂时抚平了他因系统任务而高度紧绷的神经。看着父亲盔甲缝隙里露出的疲惫侧脸,看着他因为担忧自己而紧锁的眉头,祝鄞心底涌起一股暖流。

      算了……

      他暂时将那个该死的任务抛到脑后。

      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实在不行……到时候再想办法装晕?

      一个模糊的、极其不靠谱的念头闪过。

      就在这难得的、充满天伦之乐的宁静时刻——

      “侯爷!侯爷!”

      一个管家模样的人急匆匆地小跑进来,脸上带着一丝惊惶

      “府门外……府门外跪着一个人!说是……说是小侯爷前些日子从花楼带回来的!浑身是伤,看着快不行了!他说……他说他叫林倘,求小侯爷救命!”

      管家那带着惊惶的禀报,如同一颗石子投入了刚刚平静的湖面,瞬间打破了寝殿内难得的温馨。

      “花楼带回来的?浑身是伤?跪在府门外?”

      祝奉滁的眉毛瞬间拧成了一个疙瘩,方才面对儿子时的温和与笨拙瞬间被属于护国侯的威严取代。他猛地站起身,沉重的甲胄发出哗啦一声响,目光锐利如电地扫向管家:

      “怎么回事?说清楚!”

      管家被侯爷的气势慑得一抖,连忙躬身道:

      “回、回侯爷,那人看着不过十七八岁,穿着一身破烂的粗布衣裳,浑身是血污和伤,跪在府门前的石阶下,气息奄奄的……他说他叫林倘,是小侯爷……小侯爷前些日子从花楼后巷救回来的……现在不知被何人追杀,走投无路,只能来求小侯爷庇护……”

      管家声音越说越小,显然也觉得此事透着蹊跷和麻烦。

      “花楼?”

      祝奉滁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和审视,目光转向软榻上的祝鄞

      “云旗?你何时去过那种地方?还……还带人回来?”

      完蛋。。。

      祝鄞为自己捏了一把汗。

      他的语气里充满了不解和一丝隐隐的担忧。花楼那种地方鱼龙混杂,儿子身体又弱,怎么还惹上这种麻烦?

      祝鄞在听到“林倘”这个名字时,琥珀色的眸子微微闪动了一下。脑海中瞬间浮现出偏院梨花树下,那个透过门缝偷看、卑微如尘的身影。

      是他?

      他倒是把这人忘得一干二净了,现在这人被追杀,想来是想离开侯府,没想到被人顿了个正着

      面对父亲的质问,祝鄞脸上没有丝毫慌乱,反而带着一种习以为常的、近乎慵懒的随意。他微微调整了下靠姿,指尖无意识地绕着锦褥的流苏,声音清越平静,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哦,是他啊。”

      他抬眼看向父亲,眼神坦然

      “前些天路过花楼后巷,看他被人打得半死,像条没人要的野狗,老鸨说他偷了东西要打死。儿子瞧着可怜,一时心软,就让侍卫拎回来了。扔在偏院耳房养着,也没当回事。怎么?这还惹上仇家了?”

      他的语气轻描淡写,仿佛捡回来的不是一个人,而真的只是一只随手搭救的流浪猫狗。那份浑然天成的、属于权贵子弟的漠然与随意,在此刻展露无遗。

      祝奉滁看着儿子这副浑不在意的模样,眉头皱得更紧。他了解自己的儿子,心性不坏,甚至有些过于单纯,但这份对人事的冷漠和随性,有时也让他这个当爹的感到头疼。花楼带回来的人,身份不明,还带着仇家……这怎么看都是个大麻烦!

      “胡闹!”

      祝奉滁沉声斥道

      “那种地方出来的人,底细不清,招惹的又是亡命之徒!你身子刚好,怎能将这等祸患留在府中?万一……”

      “父亲,”

      祝鄞打断了祝奉滁的话,眼尾那天然上挑的弧度带着点安抚的笑意,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的

      “人都跪到门口了,浑身是伤,看着快不行了。若是不管,让他死在咱们侯府门口,传出去……岂不是更不好听?知道的说是他走投无路,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护国侯府草菅人命,见死不救呢。”

      他顿了顿,看着父亲依旧不赞同的脸色,又慢悠悠地补充道:

      “况且,儿子既然捡了他回来,也算半个侯府的人了。他被人追到府门口打杀,打的可是咱们侯府的脸面。父亲您刚回京,若是传出侯府连个下人都护不住的闲话……怕是对您声名也有碍吧?”

      祝鄞这番话,轻飘飘的,却精准地戳中了两个点:一是侯府声誉,二是祝奉滁最看重的脸面。他深知父亲虽为武将,性情耿直,却极重家族声誉和朝廷体面。

      果然,祝奉滁的脸色变幻了几下。儿子的话虽然带着点歪理,但并非全无道理。让一个浑身是血的人死在府门口,传出去确实难听。而且……他看了一眼儿子那张苍□□致却带着笃定的脸,终究是心软了。罢了,儿子大病初愈,难得有件他想管的事,虽然麻烦了些……

      祝奉滁重重哼了一声,带着一丝无奈和纵容,转头对着管家厉声道:

      “还愣着干什么?把人抬进来!先安置到西跨院的空房!立刻去请府里的郎中!给他看伤!仔细点!别让他死在府里!”

      “是!是!侯爷!”

      管家连忙躬身退下,脚步匆匆地去安排了。

      祝奉滁又看向祝鄞,语气依旧带着责备,但眼神已柔和了许多:

      “你呀!净给老子找麻烦!好好养你的病,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少操心!那小子伤好了,问清楚缘由,该送官送官,该打发走就打发走!听见没?”

      “听见了,父亲大人。”

      祝鄞从善如流地应道,脸上带着点乖巧的笑

      祝奉滁看着儿子还算“听话”,脸色稍霁。他抬手揉了揉眉心,长途奔波的疲惫感重新涌上,盔甲下的身躯也显得有些沉重。

      “行了,你歇着吧。我这一身灰土,先去梳洗一下,晚点再来看你。柳姨给你炖的药膳,记得按时吃。”

      祝奉滁又叮嘱了几句,这才转身,带着一身风尘,大步离开了寝殿。

      殿内再次安静下来。

      祝鄞脸上的乖巧笑意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疲惫和深藏的烦躁。他靠在软枕上,望着雕花的床顶,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锦褥。

      林倘……

      这个名字在他舌尖滚过。

      花楼……追杀……浑身是伤跪到门口……

      看来他随手捡回来的这只“流浪狗”,麻烦还不小。

      不过,眼下更麻烦的还是闻人汜那个五分钟拥抱的任务……

      就在这时,福安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个精致的红木食盒,食盒里飘出温润的药膳香气。

      “小侯爷,柳姨娘送来的参芪炖乳鸽,温补元气的,刚炖好,您趁热用点?”

      福安的声音又轻又柔。

      祝鄞没什么胃口,但想到父亲和柳姨的关心,还是点了点头。

      福安立刻手脚麻利地在小几上摆好碗碟,盛出一小碗色泽清亮、香气扑鼻的汤羹。乳鸽炖得酥烂,汤里飘着几片切得极薄的参片和黄芪,一看就是用了心思的。

      祝鄞接过玉碗,小口啜饮着。温热的汤羹顺着喉咙滑下,带来一丝暖意,稍稍抚慰了他紧绷的神经。

      然而,他刚喝了两口,殿外隐约传来一阵喧哗和急促的脚步声,似乎是管家带着人抬着林倘去西跨院的方向。那动静很快又平息下去,但祝鄞知道,府里因为他的“一时心软”,又多了一个麻烦。

      他放下玉碗,琥珀色的眸子望向窗外沉沉的暮色。

      祝鄞轻轻叹了口气,揉了揉愈发胀的额角

      日子……真是片刻不得安宁。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真会惹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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