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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黑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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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yan，真的很抱歉，我们这边临时出了点状况，今天没办法赴约了。”
海市中心医院急诊中心，许丹青避开来来往往的病患站在走廊尽头，手里捻着一只未点的烟。
“不是品牌的问题，是叶总那边身体出了点状况……对，应该是太劳累了……谢谢关心。”
“麻烦向闻总表达我们的歉意。”许丹青微微躬着腰，仿佛电话那头的人就站在面前，“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比较方便，我改天上门拜访。”
对面说了句什么，许丹青的脸色变了变：“……能不能再帮我们争取一下？”
“闻总很忙我们知道，但我相信他不会想错过一个好的投资项目。”
……
约莫过去十分钟，对方终于松了口，许丹青忙说：“好的，谢谢。那我等你消息。”
直到对面传来“嘟嘟嘟”的提示音，他才放下手机，揉了揉紧绷的太阳穴。
今天本来约好跟闻祁川谈融资，眼下出了点岔子没办法前往，然而对方的助理冷漠得像个人机，一边形式化地表示惋惜，另一边又说闻总太忙，近期没有档期。
许丹青一再坚持，他才说帮忙争取争取，但不要抱太大希望。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约闻祁川了，但都被各种理由推诿。人家忙是真的，但没把他们当回事也是真的。
“操。”
上一秒跟个孙子似的许丹青现在简直想把对方祖宗问候个遍。
“先生。”身后有声音传来，“这里不能吸烟。”
许丹青回过神，只见面前的护士皱着眉，忙说：“哦，不好意思，我不吸。”只是放在手上，缓解一下压力。
护士转身离去，许丹青的心沉了下来，今天发生的一切实在是让人猝不及防。
临行前他接到了叶君同的电话，不对，准确来说是用叶君同手机打来的陌生人的电话，他说他是路人，正骑着车路过呢，机主突然在他面前倒下，还失去了意识，现正在被救护车送去医院的路上。
倒下？失去意识？？
许丹青的手机差点没拿稳，忙问他在哪家医院，人现在怎么样。
对方比他还慌张，说我可没有撞到他啊，他突然就往地上一栽，我是好心帮忙的。许丹青说好好好，兄弟，麻烦你先告诉我你们要去哪家医院。
然后路人说了个名字，许丹青一脚油门就往医院开去。
一进急诊室便看到熟悉的那人躺在病床上，他闭着眼，额头裹着纱布，微微透着血渍，应该是晕倒的时候磕伤了。脸上毫无血色，露出的手背布满青色的血管，身上接了好几种仪器，心率检测仪的声音让许丹青一阵心慌。
这家伙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瘦了。
这时路人过来将手机交给了许丹青，他一个劲儿地说谢谢，也多亏叶君同的手机设置了长亮，才让人联系上了他。
现在屏幕依旧亮着，停留在通话页，许丹青看着上面一串的工作电话记录陷入了沉思。
仔细想来，这次晕倒好像并非没有预兆。前阵子为了准备新品发布和今天谈判所用的材料，两人已经连续加了几周的班，有好几次看见叶君同早晨从办公室出来，衣服还是昨天的那套，显然是通宵的节奏。
除此之外，叶君同似乎经常性头疼，许丹青曾看见他吃止痛药，偏偏一问却说没有大碍。
想到这里许丹青开始懊恼，他就是个从犯，看着这个家伙不要命地折腾自己身体，竟然没有意识到该让他停下来。
可能因为，他们都太想翻身了。
许丹青叼着烟，好友昏迷不醒，事业碰到钢板，愁得他脑子里成一团乱麻。
就在这时，观察区传来一阵异响，几个路过的护士匆匆向声音源头跑去。
许丹青顺着声音看过去，那里是叶君同的病床。
*
距离叶君同醒来已经过去三个多小时，他从观察区转移到了住院部病房。
病房是单人间，窗户紧闭，隔绝了户外萧瑟的秋风。
房间内很暖和，也很安静。
安静得可怕。
叶君同穿着宽大的病服，衬得他整个人更加瘦削。一张俊俏的脸此时呈现出病态的苍白，短发软软的垂在额前，嘴唇紧抿成一条线，眼眸黑白分明却不知聚焦何处。
不知过了多久，叶君同舔了舔干涩的唇，声音有一丝沙哑：“青哥。”
许丹青刷地站起身，走到床边关切地问：“在，需要我帮你什么吗？”
叶君同平静得仿佛一汪透彻冰凉的泉水，他下意识将脑袋转向了声音的方向：“可不可以帮我把手机拿过来。”
“好……好，我帮你拿。”许丹青将病床旁的手机递到他面前，突然意识到什么，又将手机轻轻塞到他手中。
叶君同握着手机，没动，小声说：“忘了……我看不见。”
这话让许丹青的心都揪在了一起，但他不能表现出来，故作轻松地说：“没事，还有哥我呢。”
一小时前医生来病房宣读了检查结果，CT显示顶枕区出现异常信号，怀疑是肿瘤，失明和眩晕的症状可能是由于肿瘤造成的，至于如何治疗，则需要进一步的检查和评估。
叶君同更关心眼睛的问题，第一时间便问医生自己何时能恢复视力，医生是这样回答——
现在还不能给你任何预期，需要进一步的检查和评估。
一切悬而未定，他们能做的只有配合和等待。
许丹青不喜欢这种被动的感觉，他知道对于工作狂叶君同来说，更无法接受这样的状态。
叶君同问：“闻祁川那边怎么说？”
果然，这家伙绝对三句离不开工作。许丹青揉了揉眉：“这会儿他应该已经去意大利了，后续会面等Ryan的通知。”
叶君同“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许丹青：“现在需要我帮你做些什么吗？”
叶君同想了想，说：“明天有两个采访，要改成线上，月中那场发布会的秀场策划这周五要定下来，辛苦你把关一下……小葵在棉市寻了一批新面料，你让她先将样料带回公司，等我回去看……”
DreamTong上周发布了新品羽鹤系列，现在正是媒体宣发期，叶君同作为设计师需出席各种秀场和采访，这会儿一堆工作只能后置。
“还有——”
“等等，君同。”许丹青打断了他，无奈道，“工作的事你先别操心，我已经安排了人跟着，你现在最重要的是休息……我的意思是，生活上你有什么需要的吗？”
叶君同安静了片刻，眼睫微微颤动，好半晌才轻声开口：“可以帮我将手机调成盲人模式吗？”
许丹青被“盲人”这个陌生的词吓了一跳，有一瞬间愣怔，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三小时前，他在外面听到的那阵异响就来自叶君同。因为醒来时发现眼前漆黑一片，叶君同挣扎着要下床，他惊慌失措地叫人，身旁的仪器被牵扯得混乱一片。护士和许丹青匆匆赶来，他在众人的安抚下才逐渐镇静下来。
许丹青见过他的失控，也看见了他此时的平静，叶君同似乎正掌控局面，努力应对这场变故。
“备忘录设置，删除，确认，日程表设置……”
他摸索着操作盲人模式下的手机，机器人的朗读声接连不断。
“……你适应得倒是挺快。”许丹青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叶君同抬起头，说：“还行。”
*
“现在是北京时间，19点34分。”
路遥拎着一壶热水进门，便听到叶君同的手机里传来冷冰冰的报时声。
她冲他笑了笑，但很快意识到对方这会儿看不见，又敛住了嘴角。
“君同哥，热水来了，先吃药吧。”
叶君同虽然看不见，但他的眼睛却亮亮的，十分有神，路遥与他对视，恍惚间觉得他还和往常一样。
然而下一秒，他的眼珠却落在了别处，路遥一顿，心里开始泛起了酸。
她是叶君同的助理，只因在大一的时候看了一场叶君同的个人设计秀展，从此心中偶像的位置就有了他的一席。
那时叶君同在业界已经小有名气，个人风格十分突出，总能将民族元素与立体裁剪相融合，将东方的美展现得淋漓尽致。他大学毕业的那年回国举办了个人首秀，路遥有幸作为秀场的志愿者参与了整场活动。
那场秀让人惊艳的，除了作品本身，还有叶君同他本人。秀的末尾，设计师需要在大众面前亮相，路遥至今还记得那幕——
叶君同穿着自己设计的立领中山装出现在T台，飞机扣系到最上面那颗，性感的喉结若影若现。腰身裁剪得恰到好处，衬得他身形如同劲竹。腰部至下摆是一片立体的金色刺绣，远看像银河，后来路遥才知道，那是有着古神话色彩的琼楼玉宇。
叶君同的唇边一直携着雅致的笑意，从容不迫地从幕后走向台前。
掌声雷动，他在一束聚光灯下微微颔首，鞠躬，像一只优雅的，不食人间烟火的仙鹤。
太帅了。
路遥觉得有些腿软。
再次听到叶君同的消息，是DreamTong成立的时候。他和大学师兄许丹青成立了个人服装品牌DreamTong，全线以新中式风格为核心，叶君同负责设计，许丹青主管经营，他们瞄准中高端市场，走轻奢路线，上线后没多久就汇聚了一小批消费者。
路遥就是这个时候加入DreamTong的，也算是老员工了，跟着两位哥一起走来的。那会儿第一批消费者大多是是跟设计行业相关的人，用许总的话来说就是有调性，又舍得花钱。
后来他们不满足于此，君同哥开始在社交平台露面，会经常发布一些自己作模特的照片，精致的中式服饰再加上帅气斐然的设计师，很快粉丝群体就开始庞大起来。
但也多亏了这批粉丝，他们看到了DreamTong的特色，形成自来水般的传播能力，在产品力和君同哥个人影响力的结合下，DreamTong逐渐走入大众视野，继而登上了各时尚杂志的热门。
她本以为他们是受上天眷顾的，没想到不久后DreamTong就面临了极其艰难的低谷期。
那时他们有向外扩张的计划，融资是必要的一环，路演上却遭到了来自资方的挑战，Elysian的闻总曾这么评价——
“定位尴尬，既走不了高端线，又不舍得下沉，受众小，短期内看不到爆发性的增长点，而且过于依赖个人流量，很容易遭到反噬。”
路遥没能参加路演，她是从媒体的通稿里读到这些信息的。她不太懂市场的这些事儿，但闻总是谁啊，国际时尚集团Elysian的中国区总裁，他的评价几乎能够影响时尚行业的投资风向。
就是因为这条评论让DreamTong陷入了危机！
路遥愤愤地想。
业内人士跟风批判，纷纷落井下石，投资人们望而却步，DreamTong停滞不前。
那会儿团队才20多个人，压抑的气氛蔓延得很快，漫长地笼罩在所有人头上。君同哥没日没夜地琢磨品牌出路，许总则跑天天市场，拉投资。
那是路遥不想回想的两年，好在两个主心骨就跟靠山一样，把公司撑住了。他们不仅熬过了低谷，还成功转型，总算让带着DreamTong走向了一个高峰。
可是如今又到了转折点，君同哥却倒下了……
路遥转了转手腕上的粉色玛瑙石。
耶稣啊，菩萨啊，不管是谁，让君同哥逢凶化吉吧，就像两年前那样。
*
“下季新品开发需求要开始着手准备了，你这几天不用过来，去跟商品部一起收集面辅料展览的信息吧。”吃完药，叶君同对正在收拾小桌板的路遥说。
路遥手上动作一顿：“可是……我不在谁照顾你呀？”
“你是设计师，不是保姆。”叶君同说，“我可以请护工。”
路遥撇撇嘴，说“好”。
她觉得君同哥哪哪儿都好，就是这也不要那也不要，总拒人千里的感觉。
不过这丝毫不影响她对老大的崇拜，看向叶君同的目光不知何时又加了几厘米厚的滤镜。
“回去吧。”叶君同又催促了一声。
“知道了，我走啦。”路遥走到门口，“有什么要吩咐的直接打我电话哈。”
叶君同朝门口的方向点点头，然后便听到了门阖上的声音。
周边突然安静了下来，他好像能听到外面隐约的蛙声，还有走廊护士的窃窃私语。
自从看不见以来，听力似乎更敏感了一点。
他翻身下床，摸索着穿好鞋子，慢慢走到窗边，感受晚上的凉风。
“10月29日，江北大学举办'逐梦未来'讲座，Elysian集团大中华区总裁闻祁川先生受邀分享。”
手机里开始播读新闻，听业内新闻是叶君同这两天唯一的消遣。
“据了解，江北大学是闻祁川先生本科母校，他这次回来还创办了江北筑梦基金，旨在为怀揣梦想的年轻人提供圆梦的机会……”
“……”叶君同嗤笑了一声，“假惺惺。”
他对闻祁川的印象已经模糊了，但那天他的批判仍历历在目——
“撇开叶君同你本人的热度，有多少人是真正为这个品牌买单？”
“如果你们要继续走轻奢路线， DreamTong的血脉还难以支撑更大规模的市场。”
“Elysian不做单纯的财务投资，除非DreamTong并入Elysian的一条产品线，抬升品牌形象，否则很难跟我们的发展理念契合。”
他所谓的给年轻人提供圆梦的机会，就是成为Elysian的附属品么？
叶君同无法苟同，闻祁川凭什么忽视DreamTong的产品力，凭什么忽视年轻设计师的力量？
如果能再次见到闻祁川，他要向他展示今天的DreamTong。
撇开流量，DreamTong的热度不是昙花一现，他们的产品力也不是虚有其表，他们能够走得很远，很远。
这一切都会好的吧？
叶君同的目光望向窗外，无尽的夜晚中，只有黑暗给予他沉默的回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