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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深海 ...

  •   许丹青打听到陆军总院有神外的专家,当天就给叶君同办理了转院。就在住进新病房的第二天,他们在新闻里听到了叶君同“疑似抄袭”的事情。

      “LOVEN设计师王蔚今日发布微博晒出两张仙鹤图,左边显然是DreamTong当季新品的元素'羽鹤',而右边则是来自LOVEN工厂未公开的打样稿图'云鹤',从两只仙鹤的形态到线条再到细节处理,相似性非常高。

      从照片中的时间来看,LOVEN的稿图早于DreamTong公开发布的草图,王蔚是否在暗示什么?对此王蔚在微博中并未发表任何声明,我们将继续关注……”

      许丹青推门而入,身后紧跟着路遥,主播的声音被淹没在细碎的脚步声中。

      两人视线聚焦叶君同身上,许丹青唤了一声:“君同……”

      叶君同望向声音的方向,他的眼眸始终像黑潭那样沉静。

      “我没有抄袭。”

      许丹青走到叶君同面前:“我相信,但是为什么王蔚的手稿会比你的早?”

      羽鹤系列是DreamTong本季度的新品,它借鉴了中国传统剪纸工艺,利用镂空的线条和精致的薄纱,勾画出光影之下栩栩如生的仙鹤,惊艳的设计令它在上市后广收好评。

      DreamTong向来有公开手稿的环节,羽鹤系列是今年2月份创作的,而王蔚的样图却是在去年11月。当看到那两幅相似度接近90%的手稿时,许丹青的太阳穴猛烈地跳动起来,他实在想不明白问题出在了哪里。

      两只鹤隔纸相望,仿佛在进行无声的对峙。

      “羽鹤系列的手稿确实比王蔚的要晚。”叶君同沉默许久后开口。

      许丹青的脸色僵硬了一瞬:“怎么可能……”

      “但是,羽鹤并不是原稿,真正的原稿在10年前,是我送给老师的礼物,一盏画着松鹤图的纸灯。”

      许丹青被这跌宕的剧情惊出了一身冷汗:“你他……你能不能一次性说完。”

      叶君同的眉皱得很深:“王蔚既然能做出这幅图,说明他见过那份礼物。”

      “那他临摹送去给工厂打板是为什么?”许丹青仍然想不明白这是什么操作。

      “可能出于喜欢,可能是想研究,我不知道……”叶君同垂下目光,“但我知道他想借这次把我拉下水。”

      话音落下,病房里陷入了沉默。

      路遥的脑子转了几百转,终于忍不住问道:“王蔚跟君同哥……有什么交集吗?”

      许丹青揉着太阳穴,道:“他们是同门师兄弟,打小就不太对付。”

      这么一解释她就懂了,忍不住啐了声:“好卑鄙!”

      “他大概率不知道原图的作者是你,以为你才是抄袭的那个,他气不过羽鹤系列的热度,就用两张图把你送上了热搜。”许丹青顺着思路推敲,感觉越来越明晰,“那我们证明原图作者是你不就好了?”

      他感觉叶君同望了过来,心里生出不好的预感,“你不会……没有留手稿吧?”

      “……”叶君同明显一顿,“没留。”

      许丹青:“……”

      “礼物是我在大学的时候做的,毕业回国那段时间太混乱,原图已经不知道丢去了哪里。”

      “那……礼物上有任何可以证明的署名或者符号吗?”

      叶君同早想到了这一层,但他遗憾地摇了摇头:“为了增强纸灯的光影效果,聚焦上面的松鹤,我特地没有署名。”

      许丹青:“……”

      事情有点出乎意料的棘手,但许丹青还是冷静了下来:“王蔚没有明说松鹤图是来自潘老师的,不知道在打些什么注意。这样,我们先把礼物找回来,君同你也想想当中有没有经过谁的手,能够证明礼物是你送的。”

      他拍了拍君同的肩,安慰道,“不要担心,清者自清,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

      老师是国画大师潘延年,对君同来说,潘延年不仅是老师,更像是一位父亲。

      叶君同母亲是在他2岁的时候走的,父亲则在他8岁的时候因肺癌离世,潘延年是父亲的老友,见这孩子孤苦伶仃实在可怜,便把小君同接到身边,视如己出。

      他大概就是在同年认识的王蔚。

      老师收了几个徒弟,平常会在自己家中开小班课教画画,那是叶君同第一次出现在老师的课上,老师牵着他出来,跟一众学生介绍说这是他的关门弟子。

      王蔚就是几个徒弟之一,那时也不过11岁,把叶君同当做小弟,主动跟他介绍这里的规矩,也会热心地把自己的画具借给君同使用。

      两个年龄相仿的小萝卜头很快就玩到一起去了,那时叶君同是真把王蔚当好朋友,是家庭变故后,单薄的人生中为数不多的一点亮光。安稳的生活让叶君同渐渐从悲恸中走出,在绘画上也展现出不俗的天赋,经常受到老师的表扬。

      他以为所有事情都在转好,可是好景不长,叶君同发现王蔚对自己有点疏远,他想不明白是为什么,甚至主动询问,却遭到了更加冷漠的对待。

      直到有一次下课后,学生们逐个回家去,叶君同因为住在老师家,便去厨房看看正在做饭的阿姨有没有需要帮忙的。王蔚在收拾东西还没走,一扭头便看见叶君同端着碗筷从里间出来,他明显一愣,磕巴道:“你……你留在潘老师家吃饭呀?”

      叶君同对王蔚的反应一脸茫然,摇摇头:“我住在老师家呀。”

      接着王蔚的脸肉眼可见地变暗沉,好像憋着一股气,半晌后,他说了句让叶君同记忆尤深的话。

      “原来是自己人啊,难怪老师这么偏心!”

      这句话让叶君同的脸“刷”地一下变红,他无措极了,也连带着一丝愤怒。

      王蔚怎能一句话将自己的努力全盘否定了?

      王蔚或许看到老师对自己极好,但他不知道寄人篱下的苦楚,自己处处小心翼翼,哪里敢有"自己人"的妄想;他看到课上老师经常表扬自己,但他不知道因为自己曾经因为基础薄弱、跟不上进度而焦虑,很多地方都不懂,又因为怕被嫌麻烦,只好自己琢磨,每次交上去的作业其实改过一稿又一稿。

      叶君同的这些烦恼从未透露给王蔚,他看着王蔚恼羞成怒的神情,突然觉得好没意思。他没有给王蔚任何回应,只是沉默地转身回了厨房。

      两人从此掰了,直到初中毕业,王蔚都没有跟叶君同说过一句话。接着叶君同去了市里最好的高中,王蔚被送出国念书,两人就再也没有见过面。

      再后来,王蔚携着新品牌LOVEN举行了个人首秀,叶君同时隔多年再次在网络上见到了他,惊讶地发现,LOVEN跟DreamTong居然有着相似的理念和创意,一样聚焦在以传统文化为根基的中式服装赛道上,但他没办法以此斥责对方,毕竟传统文化是同源的,也是大众的。

      从那时起,儿时单方面的势不两立,逐渐变成了两个品牌的明争暗斗。只是没想到,王蔚对自己的不满竟然积累到了如此地步。

      愠怒之余,叶君同拿出手机准备给老师女儿潘怡打个电话。

      他跟潘怡的关系还不错,老师去世了近十年,这十年间他们从未断过联系。

      潘怡今年差不多40岁,在君同眼里就是大姐般的存在,老师去世后不久便在澳大利亚成了家,长期定居在那边,接到叶君同电话的时候还有点吃惊。

      “你说那盏纸灯啊……我好像有点印象。”潘怡在电话那头说,“但是真的太久了,我不确定是不是被搬到了鹭城的公寓里。”

      原本潘延年和他弟弟潘敏威都住在鹭城老宅,老宅是三合院的结构,潘延年一家住在东边,潘敏威一家住在西边,但潘延年去世后,资产的继承问题导致家族内部矛盾不断,潘怡一气之下将父亲的东西都转移到自己的公寓里。

      叶君同的心情如同坐过山车,如果纸灯在老宅,就不好找了。

      见叶君同沉默着,潘怡察觉了一丝不对劲,问道:“同同,发生什么了吗?”

      话音刚落,电话那头传来奶声奶气的女娃娃声,是潘怡的女儿在喊妈咪。

      叶君同笑了笑:“没事……我有些灵感来自这站纸灯,想确认一下。”

      潘怡没有怀疑,一边安抚着女儿一边说:“如果是很重要的,建议老宅和公寓都去找一下,公寓的密码一会儿发给你,老宅的钥匙放在了公寓的电视柜。”又提醒道,“不知道潘敏威有没有换锁,要是进不去,你直接打电话给我。”

      “好,我知道了,谢谢姐。”叶君同像往常那样问起了近况,“你在那边过得好吗?”

      潘怡听他声音似乎无恙了,放心下来,也笑着说自己在澳洲忙得鸡飞狗跳,十分想念在鹭城的生活。话说到一半,小女儿一半中文一半英文地闹腾起来,她无奈地让君同多注意身体,没说几句就得去忙着带娃了。

      挂了电话,叶君同一刻也等不及,直接打给了许丹青。鹭城和海市,一个在祖国的东边,一个在南边,他一个瞎子没办法前往,只能靠许丹青去找。

      对方早就安排好了人,拿到公寓地址后,几人立刻动身前往鹭城。

      *

      这边派去的人还在路上,而那边网络上关于“叶君同抄袭”的言论却已经在慢慢发酵。

      王蔚什么都没说,又好似什么都说了。他用两张画稿博得了公众的同情,又激发了他们的愤慨。

      互联网已有不少好事者替他进行了讨伐,他们来势汹汹,字字犀利,指向明确,人人化身“当事人”和“受害者”,真情实感地在痛斥着DreamTong的“抄袭行为”。

      先是有明显导向性的通稿铺天盖地,然后是从业人员热火朝天的议论,紧接是群众,不论受众与否,跑到了DreamTong的官网和叶君同的社交账号中留言,言语难听至极,仿佛要将DreamTong和叶君同一起钉死在互联网的耻辱柱上。

      路遥见一个删一个,还开了小号跟对方互喷,黄花大闺女喷得差点仰天咆哮,哎哟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多脏词儿,还带□□官的!

      公司内部也有些躁动,商品部的两个运营在讨论这件事,一人说叶君同这么久没有出现,是不是真的蒙羞跑路了。

      叶君同生病的事情未告诉团队,作为知情人之一、叶君同的狂热粉头,路遥从评论区的厮杀中抬头:“你们瞎逼逼什么!跟了君同哥这么久还不知道他的为人吗??”

      “知人知面不知心,小姑娘你还嫩了点。”另一人反驳道。

      路遥tui了一声:“你知道个屁。”

      许丹青觉得分外可笑,两张照片还给编出个“叶君同抄袭同门师兄来龙去脉”的故事,不知道哪一点触及了网络愤青的颅内高潮,让这些文字和情节源源不断地产生着又传播着。

      他联合PR和法务部门和在官网发布了一则声明,强调羽鹤系列为叶君同原创,网上言论均为不实信息,他们会保留追诉的权利。

      但因为没有任何有效的证据,这则声明并没能压住舆论,反而遭到了喷子的嘲讽。

      意料之内的结果,但这个声明必须发,立场必须站住。

      许丹青也因此忙疯了,一边要应对舆论,一边要安抚各路合作商,同时还要去医院看看君同的情况,顺便与他商量对策。

      然而还没等来鹭城的消息,倒是先接到了闻祁川助理的电话,那时许丹青正在病房里,他本想偷偷去房门外接听,却被叶君同叫住了。

      “是Elysian吗?开免提吧。”

      “……”他只好在叶君同面前接了电话。

      通话内容其实跟他们预想的差不多,对方表示很遗憾听到了网上的声音,希望DreamTong能妥善解决,否则后续很难有合作的机会。

      许丹青说:“Ryan,王蔚的言论并不是事情的全貌,我们已经在安排律师收集证据起诉造谣的人,希望闻总能给我们证明清白的机会。”

      电话那头顿了顿,叶君同隐约听到几句低沉的男声。

      几秒后,Ryan继续道:“许总,你们要解释的对象不是Elysian,而是广大消费者。今天先到这儿,许总再见。”

      没等许丹青应答,对面已经利落地挂了电话。

      许丹青烦躁地扒了扒头发,“闻祁川绝逼在旁边,这话一听就像他说的!”

      叶君同没有回话,独自坐在沙发上,可能因为无法聚焦具体的位置,他的眸光落在了白墙上。许丹青看过去,觉得他就像一件易碎的瓷器。

      这几日他真的过于冷静了,不免让人有些担心。

      等了很久没有人说话,叶君同皱了皱眉:“丹青?”

      “在呢。”许丹青深吸一口气,换上了轻松地语气,“我刚刚在回消息。”

      许丹青借口去外面吸烟,找到了正在饭堂打饭的护工刘婶,问她:“君同这两天有什么异常么?”

      刘婶想了想,说:“叶先生这两天都在房间里拿着手机听新闻,到点就吃饭睡觉,这算正常吗?”

      许丹青沉默了一会儿,说:“尽量不要让他听新闻,可以多带他出门走走。”

      “好的。”

      *

      住院第三天,舆论愈演愈烈,“叶君同抄袭”的词条上了热搜,“反对抄袭,抵制DT”被刷屏,DreamTong各渠道的销量开始出现下滑的趋势。

      路遥觉得自己有点扛不住这波愤青,伤了心了,跟许总申请来陪她的领导,就算被撵也要死乞白赖地呆着。

      君同听到她进来,没说什么,只让她带自己去楼下的小花园散散步。

      正是傍晚,不时有秋叶从耳畔飘过,落在地面发出“咔嚓”的清脆声音。

      “帮我去买一份关东煮吧。”叶君同说,“要罗森的。”

      不远处的正门就有一家便利店,不过不是罗森,罗森在医院北门,走过去有段距离。路遥没想那么多,可能罗家的比较好吃吧,别说北门了,就算离医院两公里,君同哥提的需求她一定会想办法满足的。

      “好,那你在这儿等我,我很快就回来。”路遥扶着君同在一张长椅上坐下。

      “嗯。”君同应了声。

      路遥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全黑了,她远远地就看到叶君同还是坐在那张长椅上,近二十分钟,没有挪动位置,形单影只,稍显寂寥。

      距离叶君同还有几米的距离时,路遥的脚步顿了一下,嗅了嗅鼻子——

      有烟味。

      叶君同听见动静,回头望了过来。

      路遥走近了几步,只见叶君同指尖夹着一只烟,红色的烟头在黑夜里燃烧,烫得她心头一颤。

      君同哥抽烟了。

      她见过叶君同在事业低谷期的样子,但从来没有见过他抽烟。

      “你……你怎么吸上烟了呀?”

      叶君同的轮廓被笼罩在朦胧的路灯下,或明或暗,他过了一会儿才说:“想吸就吸了。”

      路遥皱着眉,想说点什么,但感觉所有的安慰都显得苍白。她将关东煮递到叶君同面前,“关东煮,趁热吃。”

      “放着吧,我等会儿吃。”

      路遥这下才明白,吃什么关东煮呀,合着是为了支开她,好让自己吞云吐雾。

      “派去鹭城的人怎么说?”叶君同弯腰将烟在地上碾灭,“有纸巾吗?”

      路遥掏出张纸巾给他,说:“公寓那边没找到,他们正在去老宅的路上。”

      叶君同用纸巾包住烟头,抓在手里,又问:“检查报告……明天出对吧?”

      “……是的。”

      路遥望进叶君同的眼里,他的眼里什么没有,但被路灯照得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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