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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手表 ...

  •   闻祁川在法国一直待到了圣诞节前,23号完成述职后就马不停蹄地回了国。国内年关一堆事,早上接连开了两个会,散会时已经两点半,饿劲儿都已经过去了。

      Ryan拎进来一份盒饭,是常给叶君同点的那家。打开外卖的时候闻祁川忽然想起了什么,拿出手机在某个聊天界面上翻了翻。

      上次对话还是三天前,闻祁川问对方吃了没,答道吃了,然后问他身体怎么样,回道还行。

      简直惜字如金。

      前阵子一直在忙,没功夫琢磨,现在能喘口气了,竟发现那家伙早已断联好几天,连新闻资讯也不发了,敷衍都懒得敷衍。

      灭了手机,闻祁川往桌面扔出条弧线,问:“DreamTong最近在忙什么?”

      Ryan从善如流地回答:“设计师形象打造方案已经落地,DreamTong在配合做宣发。向岚在跟进设计的事宜,这周已经跟我们过了会。还有场地那边……”

      Ryan一顿,发现老板的脸色愈发寒凉,赶紧把重点往前拎了拎:“叶君同上周开会的时候露了面,这会儿不知道在忙什么。”

      “知道了。”

      闻祁川又把桌面的手机捞了回来,转了一篇跟Elysian有关的文章给小白眼狼。

      他是发现了,但凡涉及Elysian的消息,叶君同反应极其迅速,能噼里啪啦地发一长段。

      不主动联系?那就别怪他钓鱼执法了。

      吃过午饭,Ryan提醒下午要去趟医院,老爷子前两天做了全身体检,今天出结果。闻祁川穿上外套,说:“走吧,现在过去。”

      去了一圈主任办公室,回到病房,看见老爷子背手站在窗户边,不知在瞧些什么。

      闻祁川扬扬手中的报告单,道:“血压还是有点高。”

      “净挑坏的说,你怎么不说我其它恢复良好?”闻老转身瞪他一眼,坐在矮桌前,“来都来了,跟我来一局。”

      病房里飘着淡淡的檀香,两人对坐,红木棋盘上楚河汉界泛着岁月磨出的油光,房间里只剩下落子的声响。

      闻老捏着炮往边线一挪,冷不丁道:“最近经常去小花园见那人?”

      “谁?”闻祁川抬起一个车,在让出的缺口中长驱直入。

      “装。”闻老冷哼一声,“看见你几回了,跟一小病友。”

      闻祁川笑了笑:“您都瞧见了还问我。”

      闻老端起茶杯嘬了口,腾起的雾气模糊了镜片,“他生了什么病?”

      “胶质瘤。”闻祁川捏着棋子的手在空中停留片刻,指间紧了紧,“做了手术,已经出院了。”

      “见他杵着棍子,看不见?”

      “嗯,肿瘤影响了视力。”

      马突然斜切一步,卡在闻祁川的退路,祖孙二人一时无话。

      沉默中,闻祁川用一个“马后炮”破了局,老爷子很快又拆了他的阵势,房间里再次只剩下红黑两方对抗落子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一声中气十足的“将军”,把闻祁川的帅围堵在角落,红方已无力回天。

      闻祁川微微一愣,很是遗憾地样子:“我输了,姜还是老的辣。”

      老爷子却依旧面不改色,赢棋的痛快从来不表露在脸上,絮絮叨叨地开始复盘:“下半场就开始不专心,让你盯着我的将,自己的帅倒是大门敞开。”

      闻祁川无奈笑笑。

      余晖洒进窗台,他躬身将棋盘收拾好,老爷子停下来问道,“不留下来吃饭?”

      闻祁川:“一会儿还有个饭局,改天我再来。”

      老爷子指了指门边的一排果篮,说:“带点水果走,大院那帮人轮番过来,根本吃不完,别浪费了。”

      闻祁川想说让小干事们分了吧,可转念一想,又从一堆水果里挑了挑,拿了个最漂亮的。

      “就一个?”

      “一个就够了。”

      告别老爷子,闻祁川站在医院门口等助理来接。

      自那日下雪后,冷空气一波接一波,圣诞节已过去,未化的雪连同圣诞气息残留在街边。他的目光不经意掠过橱窗上的蝴蝶结和花圈,最后沿着一路的积雪,落在了不远处的人行道上。

      那里有一盏红绿灯。

      两个月前的画面在脑海里浮现——

      川流不息的马路,红灯的秒数短暂且急促,那个人脚步缓慢却决绝……

      那时他在想什么?

      闻祁川皱了皱眉,迟来的思绪像一块巨石,跟他的心脏绑在了一起,拽着他一起往下沉。

      他下意识瞥了一眼还没收到回复的对话框,眉头蹙得更深了。

      Ryan把车开到跟前,却见老板持久未动,放下车窗:“闻总?”

      闻祁川回过神,打开车门坐在后座,落座的同时,通话键摁了下去。

      预想中的声音并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机械声——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

      叶君同在楼梯下摸索了好一阵才找到手机。

      机身尚完整,只是屏幕刺剌剌的,他又对着屏幕戳了戳,什么反馈也没有,极有可能变成了一块砖。

      膝盖和手肘一片火辣,他把裤腿挽了起来,也不敢碰,因为看不见,不知出血没有。

      叶君同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摔的,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从楼梯滚到了一楼。

      好疼疼疼。

      痛感和茫然占据了脑子里的每一个细胞,他干脆往地上一躺,感受着那跟他的心一样凉的地板。

      刘婶提前几天就说了今天要请假,原因是下午要去开孙子的家长会。但她放心不下,说了几次想叫她妹过来帮忙顶一天,叶君同摆摆手说不用,帮忙留下三餐就行。

      正因他这不想接触外人的毛病,直到明天到来,家里都不再会有人踏入。要么自己独自熬到次日天亮,要么通过可视电话联系物业……

      好累,不想动。

      叶君同选择继续躺在地上。

      他的手搭在额头,眼神空洞地盯着天花板。不知过了多久,他转了转眼珠,手放了下来,摸摸腕间的手表。

      两颗小钢珠完好,边缘整齐,刻度有棱有角。

      应该没摔坏……叶君同松了口气。

      这几天他给自己找了很多事,忙得没时间搭理送这块表的人。

      他忙着适应新环境,他让刘婶带着自己到楼下散步,走了两遍,现在能独自出门走到小区门口的超市了,他还打算明天试着去路口的那家老字号西饼店。

      与此同时,他一直在开会,部门大大小小的会他全都在线上参加,可是许丹青劝他不要盯太紧,要给员工一点空间。叶君同当时愣了一会儿,不知道怎么回答。

      忙碌是自找的,他恨不得把自己的24小时填满,可是腕间的手表却似乎不甘寂寞,见缝插针地来找存在感,有时觉着表芯在发烫,有时好像听到指针的声音。

      他尝试把表取下来,没过多久便觉得手上空落落的,于是又重新把表戴上,顿时腕上滚烫烫的。

      摘也不是,戴也不是。叶君同觉得自己快要魔怔了。

      然而他此时十分感谢送这表的人,也十分庆幸自己戴着它,才能感知到时间的流逝。

      大钢珠在9的位置,小钢珠在1的位置,这么一躺,居然已经是晚上9点。

      叶君同慢吞吞地上爬了起来,膝盖和手肘的疼痛还在隐隐作祟,而饥饿感则在叫嚣。他得去热点东西吃。

      刘婶留下的餐食被放进微波炉,叶君同刚转动定时旋钮,这时门铃突然响了起来。

      这个时候还来人?叶君同警惕地竖起耳朵,喊了声:“哪位?”

      门口传来含糊的回应,声音低沉又模糊,叶君同听不太真切。他扶着墙,小心翼翼地挪向门口,又听到了一声回应,这次声音更清晰了:“叶先生,您在家吗,我是管家小旭。”

      “稍等——”叶君同放松下来,小心翼翼地挪到了门口,开了门。

      门口的人道:“叶先生,刚刚打您的电话打不通,您有位访客……”

      “膝盖怎么了?”一道熟悉的声音打断了管家的话。

      叶君同猛地抬头,“是你?”

      “摔了?”

      “我……”

      管家左右环顾,插了句:“叶先生,这位是您的……”

      叶君同回过神,说:“我、我朋友。”

      听罢,管家连连后退,给两人留出空间:“哦哦好的,您没事就行,我就不打扰了。”临走前又扫了一眼叶君同,若有所指,“后面有什么需要帮助的话,您可以随时给我们打电话哈。”

      “嗯。”

      管家走了,小小的电梯间只剩下交错的呼吸声。

      叶君同抬眼,眼睛落在虚空处:“你要不……进来坐吧。”

      说完他正要转身,手腕突然被人拽住。

      闻祁川皱着眉,说:“你的膝盖出血了。”

      叶君同一怔:“哦……嗯,不小心磕到。”边说想挣脱对方的手,“先进来——”

      话还没说完,腕上的力道就转移到了腰上。叶君同被人揽住腰往屋子里带,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摁在了沙发上。

      闻祁川问:“药箱在哪儿?我去拿。”

      叶君同说:“……应该在电视柜。”

      闻祁川起身准备过去拿,却在这时眉头一皱,“什么味道?”

      叶君同愣了一瞬,神色忽变:“微波炉!”

      闻祁川快步走到厨房,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微波炉冒着灰烟,里面有一团乌漆麻黑的东西,隔壁的烧水壶正咕噜咕噜冒着热气,似乎马上要溢出来。

      他迅速按下取消,拔了电源,关了烧水壶,这时叶君同跟了进来,焦急地问:“没事吧?”

      闻祁川用隔热手套拿出微波炉里的不明物体,居然是两个已经脱了相的包子。他感觉自己的脸也快跟这包子一个色了,“包子加热过头,已经脱水了。”

      “没多久啊,”叶君同说,“我设置了2分钟。”

      刚关掉的时候,明明旋钮还卡在五分钟的位置。闻祁川皱着眉,有些话他不能说出口。

      叶君同低声说:“我是设错了吧。”

      闻祁川把他往沙发上带:“先去坐着,我去给你拿药。”

      但叶君同就是不走,僵持在原地,重复道:“我设置错了。”

      闻祁川拽了拽他,没拽动,又道:“没事,下次注意就好了,我们先去把伤口清理了……”

      “我设置错了!”叶君同抬高了声音。

      闻祁川感觉自己的太阳穴一阵阵跳得厉害,放下他的手,沉了声:“叶君同,你在犟什么?”

      “我设置错了……”

      叶君同像个六神无主的小孩,喃喃地重复这句话,眼里仿佛被泼了化不开的墨,一直流淌到闻祁川心里。闻祁川垂眼看着他,牢牢地把他的每个表情都收入眼里,他试图从他的眼里看到一点光亮,可是什么都没有,黑岑岑的一片。

      “是啊,你设成了5分钟,不,应该更久。”闻祁川看向他的眼里幽深莫测。

      叶君同的目光依旧毫无波动,闻祁川便要悉数他的罪状:“家里的阿姨呢?自己进厨房热东西,用微波炉就算了还一边烧水,你怎么敢的?要是微波炉炸了,或者被沸水烫到,你要怎么办?”

      “手机坏了,墙上不是有紧急呼叫吗?为什么不按,你知道联系不上会让人担心吗?”

      “腿摔了,不是能走吗?为什么不处理,血流着是很凉快还是很舒服?”

      闻祁川用尽了刻薄的话,他终于看见叶君同的眼睛颤了颤,有了不一样的反应。

      “叶君同,每次看到你为了DreamTong而努力,我都为你感到高兴,我一直觉得你是一个要强的人。可是有很多个瞬间,你给我的感觉就像……”

      “毫无求生欲。”他沉沉吐出一口气,“你认认真真地努力,可却随随便便地活着。”

      叶君同平静的脸上有了一丝裂缝,他微微仰起头,声音发涩:“是啊。”

      没想到叶君同的回答如此直白,闻祁川深深地皱眉:“……为什么?”

      “为什么?”叶君同苦涩地牵动着嘴角,“我告诉你为什么。”

      “因为我每次认认真真地努力后,生活总是一遍遍地提醒我,我是个瞎子!”

      “我是一个什么也做不好的瞎子。”叶君同冷冷地笑道,“衣服穿不明白,热个菜都能冒烟,摔跤了我连出没出血都不知道……离了人寸步难行,无法自理。我的人生好像一眼看到头了,前面黑漆漆一片。”

      “还有什么来着,哦,问我为什么不愿意寻求外界的帮助?”

      “他们都在看戏,恶意的,怜悯的,好奇的……你以为我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吗——他活该,谁让他之前这么得瑟……他是设计师吗,没了视力怎么创作啊?他好可惜……诸如此类。”

      “他们对我嘲讽,我会难过,可他们对我友善,我又会觉得自己无能。”

      叶君同的声音如此破碎不堪,闻祁川感到有一股难以名状的心痛波涛汹涌地满上了他的咽喉。

      只见叶君同双手掩住面,声音微颤:“我最接受不了的,就是看着自己变成了DreamTong的外人。”

      “DreamTong重新运作,所有人各司其职,可是我却找不到自己的位置了。他们对我客气,对我照顾,因为都把我当做一个盲人,可我不想这——”

      剩下的声音淹没在一个结实温暖的胸膛中。

      声音从头顶传来:“这就是你自暴自弃的理由?”

      叶君同僵硬了一瞬,他感觉自己被牢牢地拥着,像被束缚起来,双手维持着原样,动弹不得。

      “没有人会愿意一直照顾一个麻烦。”叶君同低声说。

      闻祁川绑在心上的石头忽然化为了一滩熔岩,蔓延在每个角落头,滚烫烫地燃烧着。

      他紧了紧拥抱的手臂,“你不是跟管家说我们是朋友?”

      叶君同顺势埋在他的肩膀,过了很久才出声:“或许吧。”

      叶君同感觉到胸腔的共振,他听到他说:“嗯,是就行了,朋友间就是用来相互照顾的。”

      叶君同摇了摇头:“跟我做朋友,只有照顾我的份儿。”

      “你怎么知道只有我照顾你。”闻祁川捏捏他的脖颈,“过完这个年不是要看专家?等你眼睛好了,我使唤你别不认账,有你要照顾我的时候。”

      “……”叶君同双手慢慢抬起,抱住男人的腰,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就是腿好疼,胳膊也好疼,他想靠着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闻祁川感觉到腰间的温度,便将怀里的人搂紧了。叶君同比想象中的瘦,难以想象这样薄薄的身躯正在经受着病痛的折磨,还扛着绝望反复的煎熬。

      “叶君同,别总想找一个立身的位置,就坐在那儿,你就是DreamTong最大的价值。”闻祁川温声说。

      “忘了吗?我说过,我一直期待它和中式美学碰撞出更夺目的火花,你的价值不仅在于这些创意,还有那些坚持。现在DreamTong在努力自证,你也不要放弃自己,好吗?”

      男人出奇温柔而坚定,叶君同感觉自己不听话的眼泪氤湿了他的肩膀,忙将头抬起来一点,带着浓厚的鼻音“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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