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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出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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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应了人的信息,叶君同一天也没歇着,这次除了扔新闻链接,还附上了“今日身体状态一览”。
当然,这是闻祁川要求的。头两天闻祁川会掐着点问他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后来叶君同就主动“汇报”了。
但他的汇报蛮敷衍,他觉得这种事情只有自己能受着,就算不舒服又能怎么样呢,别人替不了一点。
可是聂老板就像在他身边安了电子眼似的,有次放疗结束,他一直感到胸闷恶心,晕晕乎乎地躺倒在床上,一闭上眼睛再醒来就过了饭点。不一会儿刘婶提了一袋外卖进来,问他是不是定了吃的。
叶君同当时愣了愣,说没有啊。刘婶把外卖里的东西一个个摆在小餐桌上,报上菜名——陈皮山楂冻,椰汁红豆糕,粤式咸骨粥……好家伙,都是开胃营养又精致的菜式。
叶君同赶紧去拿手机,发现不久前聂老板发来了消息——
“听说医院附近新开的这家粤菜不错,你帮我尝尝,回头我给家里老爷子点。”
行呗,试菜的。叶君同笑了笑。
为了不辜负聂老板的好心,他躺了会儿就爬起来把东西吃了。粥没吃完,下午饿了又热了继续吃。叶君同拜托刘婶给他的空餐盒拍个照,刘婶纳闷了,这剩汤剩水有什么好拍的?还不如拍人呢。
于是她把餐盒全都摆整齐了,焦点对着叶君同,摁下了快门键。
“拍好了吗?”
“拍好了,真好看。”刘婶对自己的取景相当满意。
叶君同没有想太多,直接发给了聂老板。
闻祁川傍晚落地后才收到信息,一句话,加一张照片,他看到照片的时候眉毛不由得一扬。
应该是在病房拍的,画面里叶君同坐在床上,穿着白色的居家服,没有戴帽子,头发长了薄薄的一层,显得五官更加清隽。
他支着下巴,没什么表情,也没有防备,整个人看起来呆懵懵的。
「味道不错,都吃完了,老人家应该爱吃。」
留言里的重点明明是菜,可这照片里的人物却清晰无比,面前吃完的餐盒反而糊得掉渣。
闻祁川失笑,就那家伙的性子,这照片八成是被偷拍的。
闻祁川回道:「拍得不错。」
紧接着又补充了一句:「老爷子要是觉得不好吃,我就说是他楼下的小伙子推荐的。」
叶君同:「……」
转眼就到了出院那天。
刘婶在房里给他收拾东西,潘怡去办出院手续,没想到回来的时候身后还跟着一串人。
许丹青,路遥,连向岚都来了。
叶君同感觉面前有很多道目光,这也太大阵仗了,“你们……”他欲言又止,“DreamTong今天很闲?”
“是啊,快闲死了。”许丹青没好气地说,“我们几个闲人过来庆祝你出院。”
“我不闲。”向岚的声音从最远出传来,一副我压根不想来硬是被拽来的样子。
路遥适时地送上一个食盒,说:“君同哥,这是手工酸枣糕,我们拜托云岫居的师傅做的,开胃,耐放,不怕坏。”
“云岫居?”聂老板这几天点的外卖就是出自这家茶楼。
“刘婶说你经常吃他们家呢。”路遥疑惑道,“哎?难道不是?”
“……”叶君同干笑了一声,“是,挺好吃的。”
聂老板换着花样给他点,跟本没有踩雷的,口味没得说。就是猛的关联到聂老板,让他觉得两条不相关的线突然交错了一下。
坐了没一会儿,胡主任进了病房,做出院前的嘱咐,说了些注意事项,让叶君同定期回来复查。末了,他道:“叶先生,关于术后视力恢复,我们医院在这方面不是强项,但是我有个在京市人民医院的同学,我跟他提到你的情况,他说他们有做过类似的案例。”
叶君同一怔,感觉整颗心被提了起来。
“他正好在做这方面的研究,希望能与你见一面。不过最近在国外学习,春节后回国。”胡主任道,“我把人推给你,到时候你可以去他们医院看看。”
天大的好消息。
叶君同被砸懵了,还是潘怡反应了过来,揽住他的肩,“同同!”
弧度爬上叶君同的嘴角,他露出了这几个月来最明朗的笑容。
“太好了!”许丹青有种热泪盈眶的感觉,他们就像在沙漠中走了很久的人,终于在前方看见了绿洲的影子。海市盛楼也好,路途遥远也罢,总归是有点希望。
而胡主任始终保持冷静和客观,提醒道:“不同病人的情况不一样,你们也要做好心理准备。”而后,还是笑了笑,“但是,不要灰心,要相信现代医学是不断在进步的。”
“我明白。”叶君同热切又沉重地点了点头。
有了这个好消息,几个人干活都有劲了,吭哧吭哧帮叶君同将行李搬上了车。“你们别送了。”叶君同坐在副驾驶上,“家里还乱着,等我收拾好了请你们来吃饭……叫外卖那种。”
君同哥说话终于不是那么硬邦邦了,路遥在车外面嗯嗯点头,开心得跟已经上桌了似的。
“上你家还吃什么外卖呀,高低给你露两手。”许丹青给他关上车门,“等你回来上班。”
“好。”叶君同笑了笑。
潘怡把人送回了华熙府的家中。这套房子是叶君同去年买的小复式,楼上两间卧室,楼下一间书房,南北通透,景观怡人。离公司步行10分钟可达,唯一不好的就是比较靠近高速,有噪音。
他当时就图一个可以走路上班,没考虑太多就立马下定了。
装修完正式入住是今年五月份,没想到住了才没几个月,就躺到了医院去。
潘怡哗啦打开窗透气,没多久又哗啦关上。
“弟,你这里离高速近,有点吵啊。”
“没关系,关上窗就不会了。”
潘怡又看一眼笔直的楼梯,叹了口气。
没再说什么,她跟刘婶一起把他的生活用品放在了趁手的位置,将家具的尖角处包上防撞绵,待打点好一切后,终于到了不得不走的时候。
“同同,真不跟我走?”潘怡回来的半个月,多次起了要带他去澳洲的念头,这里没人照顾,她不放心。
叶君同摇摇头:“DreamTong在这里。”
早知答案是这样,潘怡免不了叹气。看着比自己高了一个头的叶君同,他的目光平静剔透,不知道里面藏了多少内容,她感到有点酸楚,也有点苦涩。
最后,潘怡抬起双手抓住他的手臂,上下搓搓,“这几个月你把这辈子的苦日子都吃过了,以后一定会越来越好。”
叶君同拍拍她的手背,神情柔软,“会的。”
屋子里剩下自己,叶君同想起要给聂老板发个消息。
叶君同:「我回家了。」
没过多久,那边便打了过来。闻祁川问他在家中有没有人照顾,叶君同解释说刘婶会来准备三餐。
正说着,闻祁川那头传来喧闹声,隐隐约约夹着叽里咕噜的外语。
叶君同问:“你这是在哪儿呢?”
闻祁川避开人群,走进咖啡店,边道:“在法国。”说着,向店员要了杯咖啡。
“好纯正的口语。”叶君同诧异道。
“嗯,统共就会几句,你好,再见,我要一杯美式。”他脸不红心不跳,随机的小慌已经信手拈来。
叶君同乐出了声,顺便将胡主任同学的事给他讲了讲。
“是么,太好了。”闻祁川嘴角噙着笑。
然后俩人有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几句,直到闻祁川这边有人来叫他。他捂着话筒对来人说,知道了。
回到电话这头,便一副打工人的姿态:“抱歉,我要去上班了。”
叶君同揶揄道:“第四句。”
闻祁川一怔,“什么?”
“你会的明明不止三句。”
闻祁川笑了笑,岔开了:“对了,你的住址发我。”
“怎么?”叶君同挑了挑眉,“我可是吃过午饭了。”
“不给你点饭。”
傍晚,叶君同刚吃完饭,刘婶在厨房里收拾,门铃响了起来。
“来了。”刘婶擦擦手上的水,小跑着去开门。
叶君同竖起耳朵,听见刘婶在门口说话,不一会儿回到他身边:“叶先生,你有一个同城快递。”
“上面有写谁寄的么?”
“没有。”
想起聂老板管他要了地址,便道:“帮我拆开看看。”
窸窸窣窣的声音过后,刘婶的声音里带着惊叹:“是手表呀。”
“……?”
“哎哟,我还没见过这样的表。”刘婶小心翼翼地把手表放在叶君同手心,“你摸摸看……没有数字的,这里有一圈凹凸不平的文理,中间有颗小钢珠……侧面还有一个大点的钢珠呢。”
叶君同轻轻用手去感受,表盘上没有玻璃的阻隔,直接触摸到了上面的刻度。表盘上的每个刻度都是凸起的,有形状,像是斜切的三棱柱,棱角分明。中间和侧面各有一圈凹槽,分别嵌着一颗珠子。
他一边触摸一边想象,认真地问:“是什么颜色的?”
“黑色的,整个表都是黑色。不是那种亮晶晶的黑,是很沉的黑色。”
叶君同笑了笑,刘婶说的应该是磨砂质地的黑色,他摸出来了。
“钢珠是银色的,很亮……哦哟,表盘中间还画着东西。”刘婶凑过来仔细瞅着,“刚刚光线一闪我才注意到,是一片叶子。”
一片叶子。
叶君同的心猛地被触碰了一下,仿佛那片叶子从表盘上飘了出来,晃晃悠悠地落在了他的心口。
*
古堡宴会厅内,灯火辉煌,宛如白昼。
闻祁川身边围着一票人,来祝贺的,攀谈的,寒暄的,Durand走近,举起酒杯:“Wen临危受命,这次成功有他的功劳,敬我们的骑士!”
人群瞬间爆发出一阵欢呼,闻祁川在众目光下与他碰杯:“谢谢。”
一饮而尽。
这场宴会是Elysian的内部庆功会,为了庆祝集团刚刚完成的一场意义非凡的并购,本来这不属于闻祁川管辖的范畴,而因为他在当中完美助攻成为了焦点。
被收购方是一家美国领先的VR科技公司,整个项目由集团CEO亲自操刀,然而,谈判过程比想象中要棘手得多,对方公司以其技术优势,不断抬高要价,价格始终无法达成一致。
就是在这个时候,Durand喊来了闻祁川,希望他能出面救场。因为Elysian中国区的数字化改造一直做得相当出色,在行业内有口皆碑,跟美国科技公司有极高的契合度。
闻祁川接到Durand的电话后,很快组建人马加入了这场谈判。上个月有段时间飞来飞去,就是在忙这个事儿。
好在随后的几轮博弈,中国技术团队表现出色,迅速取得了对方的信任。紧接着闻祁川与Durand趁势配合,谈判局势逐渐扭转,最终把价格谈到了双方都能接受的范围。
“果然中国市场潜力巨大。”Durand笑容加深,“等VR技术并进来落地,中华区会是很好的一块试验田。”
闻祁川看着Durand,他那银白色的发丝和络腮胡,就像餐桌上的一把银质餐刀,而他口中的中华区,就如同砧板上的肥肉。
“当然。”闻祁川敛住笑,语气带着锋芒,“既有科技发展,也有千年文化,接受得了新事物,也传承得了传统技艺,哪个国家能比得上我们?”
Durand脸色微变,他揽着闻祁川的肩膀走出人群,“谁说不是呢,Wen?我知道你对我拒绝了你的收购提案耿耿于怀,但供应链这事必须谨慎,品质不是开玩笑的。”
闻祁川神情转冷,“没有人会在这事上开玩笑。品质从来不是那家企业的短板,拥有上百年历史的丝绸皮革工艺,我认为它完全可以承接Elysian的高端制作。”
Durand拍了拍闻祁川的后背,没有直接回应,“Wen,别盯着那家丝绸厂了,明年的时装周才是重点。”
他又露出了胡子中白森森的牙,“相信我,这事圆满结束,会有巨大惊喜等着你。”
去他妈的惊喜。
闻祁川平静地抿了抿唇。
下一秒,他摁亮手机,煞有其事地说:“抱歉,有电话进来,我失陪一下。”
Durand耸了耸肩,“请便。”
室外夜幕低垂,月亮挂在天边一角,银辉洒落,眼前的景色宛如一副油画。但是闻祁川此时毫无欣赏的心情,指尖的烟或明或暗地燃烧着冰冷的空气。
接下来手机当真亮了一下,是一则微信进来了。
点开,竟是叶君同发来的一张照片。
照片被一整块手表占据,它被佩戴在腕间,骨感分明的手腕和纯黑色的手表对比强烈,手背上青色血管仿佛从表盘蜿蜒而出。
而那些刻度全都失焦,表盘中心的那片叶子也糊成一个虚影。
显然,这照片是叶君同自己拍的。
叶君同:「看得清吗?」
闻祁川直接打了过去,对面很快接通。
“国内十二点了吧,怎么还没睡?”
“刚收拾完,准备睡了。”那头一阵窸窸窣窣,忽大忽小的声音又传来,“你怎么送我手表啊?”
“不喜欢吗?”
叶君同笑道,“这不是,无功不受禄。”
闻祁川转过身,靠在围墙上,“就当做衣服和袖口的回礼不行?”
“噢,是这么回事啊。”声音开始变得清晰,感觉他已经躺在了被褥里,贴着手机说话,“我听家里阿姨说,表盘上还有一片叶子。”
“嗯。”闻祁川淡淡地应着,目光落在墙砖缝隙里一株飘摇的小草上,“我找人定制的。”
“喜欢吗?”闻祁川又问了一次。
那头顿了顿,很轻地“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