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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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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墨”的诞生,如同在沈记染坊沸腾的锅灶里又添了一把烈火。
沈疏月带着老钱,立刻投入到对“玄墨”的完善和量产试验中。去除腥味只是第一步,如何让这种源自“鬼针草”的天然染料更稳定、更易储存、染出的黑色更纯粹深邃,还需要大量的摸索。
染坊后面那片原本长满鬼针草的乱石滩,一夜之间成了最宝贵的原料基地。工人们不再嫌弃它碍事,而是小心翼翼地采集、处理,如同对待珍稀药材。
与此同时,染坊的扩建工程也在如火如荼地进行。新砌的砖墙一天天拔高,宽敞明亮的工坊雏形初现。工人们干劲十足,因为大小姐说了,新工坊建好,大家干活的地方更宽敞,还要建个能吃饭歇脚的饭堂!这在别的工坊,可是想都不敢想的事。
沈疏月更忙了。她像个不知疲倦的陀螺,在扩建工地、试验“玄墨”的染房、接待络绎不绝的客商之间连轴转。
她依旧穿着最利落的粗布衣裤,头发简单束着,脸上、手上时常沾着染料或泥灰,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充满了掌控全局的自信和蓬勃的生命力。
她不再是那个被命运随意拨弄的弃妇,她是沈记染坊真正的主人。
这天,裴砚再次造访。他没有提前知会,只是带着那个机灵的小伙计,如同寻常路过一般,信步走进了喧闹的染坊工地。
沈疏月正站在一堆新到的青砖旁,和老钱还有工头比划着新工坊内部的分区。她脸上沾着点灰,袖子卷得高高的,正指着图纸上标注的“染丝工区”说着什么,神情专注而坚定。冬日的阳光落在她身上,给那略显单薄却挺直的脊背镀上一层金边。
裴砚没有打扰,静静地站在不远处看着。他看着她在尘土飞扬的工地上挥斥方遒,看着她与工匠们平等交流时眼中的尊重,看着她身上那股越来越强烈的、不容忽视的领袖气质。
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在他心底滋生,是欣赏,是敬佩,还有一种更深沉的东西,如同静水深流,悄然涌动。
直到沈疏月安排好事情,一转身,才看到不远处的裴砚。
“裴公子?”她有些意外,随即快步走过来,脸上带着自然的笑意,如同看到一位熟稔的朋友,“你怎么来了?也不让人通传一声。”
“路过,看看。”裴砚的目光在她沾灰的脸颊上掠过,语气温和依旧,却比往常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度,“看来进展顺利。”
“托裴公子的福,一切都好。”沈疏月引着他避开喧闹的工地,走到相对安静的库房区一角。扩建的框架已经搭好,阳光透过木梁的缝隙洒下光柱,空气里弥漫着新木料的清香。
“玄墨…试得如何了?”裴砚问道,显然一直关注着。
沈疏月眼睛一亮,立刻来了精神:“初步成了!染出的黑色非常饱满纯正,牢度极佳!只是稳定性和大规模染制还有些小问题要攻克。裴公子送的书帮了大忙!” 她语气里带着兴奋和感激。
“那就好。”裴砚看着她眼中那抹纯粹的、为事业而燃烧的光彩,嘴角的笑意加深。他沉吟片刻,从袖中取出一个薄薄的信封,递给沈疏月。
沈疏月疑惑地接过,打开一看,里面竟是一张地契!上面清晰地写着染坊及周边那片新购荒地、甚至包括那片长满“鬼针草”的乱石滩的详细位置和面积。地契的末尾,赫然写着“沈疏月”三个字,盖着官府的鲜红大印。
她猛地抬头,震惊地看着裴砚:“裴公子…这…这是?”
“这片地,如今是你的了。”裴砚的声音平稳而清晰,带着一种郑重的力量,“染坊是你一手创立的心血,它需要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根基。拿着它,沈记才算真正站稳了脚跟。”
沈疏月捏着那张薄薄的地契,只觉得重逾千斤。眼眶微微发热,喉咙也有些发紧。她看着裴砚温和却坚定的眼睛,千言万语哽在喉头,最终只化作一句无比郑重的:“裴公子…这份礼太重了!疏月…何以为报?”
“沈姑娘言重了。”裴砚看着她眼中那真实的震动和感激,心中那点隐秘的满足感悄然滋生。
他轻轻摇头,目光望向正在拔地而起的新工坊,语气带着对未来的期许,“看着沈记一步步走到今天,看着你在这片土地上施展才华,化腐朽为神奇,便是最好的回报。裴某只希望,这片地,能成为沈记展翅高飞的起点。”
他顿了顿,目光重新落回沈疏月脸上,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前所未有的认真:“沈记的未来,必定不止于此。我很期待,看你将它带向何方。”
这句话,如同承诺,如同预言,更如同一种无声的陪伴。
沈疏月攥紧了手中的地契,指尖能感受到纸张的纹路和印章的凸起。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心绪,迎上裴砚的目光,眼神同样坚定而明亮:“好!裴公子今日赠地之情,疏月铭记于心。沈记,定不负所望!”
两人目光在空中交汇,无声的默契在冬日的暖阳下流淌。工地上的喧闹似乎都远去了,只剩下这片新生的土地上,两颗同样蓬勃跳动的心,对未来的无限期许。
就在这时,老钱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脸上带着压不住的喜气:“大小姐!裴公子!新染坊的匾额做好了!刚送来!您看看,挂哪里合适?”
沈疏月和裴砚同时转头看去。只见两个工人小心翼翼地抬着一块覆盖着红绸的厚重木匾走了过来。
沈疏月心中一动,看向裴砚,眼中带着询问和邀请的笑意。
裴砚含笑点头,做了个“请”的手势。
沈疏月走上前,深吸一口气,伸手,轻轻拉下了覆盖匾额的红绸。
红绸滑落。
一块深褐色的、厚重沉实的樟木匾额显露出来。上面是三个遒劲有力、饱含风骨的大字:
沈记染坊。
那字迹,沉稳大气,锋芒内敛,却又透着一股破土而出的勃勃生机,正是裴砚的手笔。
阳光下,“沈记染坊”四个大字熠熠生辉,宣告着一个全新的开始。
沈疏月仰头看着那块匾额,又低头看看手中那张写着“沈疏月”名字的地契。一股前所未有的归属感和力量感充满了她的胸腔。她转过身,对着所有停下手中活计、望向这边的工人们,朗声道:
“诸位!新匾已至!从今日起,这里,就是我们的沈记染坊!是我们共同的家业!新坊落成之日,我沈疏月在此立誓,定与诸位同心协力,让沈记的染料,名动四方!让大家的汗水,都换来丰厚的回报!”
“好!!”
“大小姐说得好!”
“沈记!沈记!”
工人们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声,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对未来的憧憬和对这位年轻东家的信服。老钱更是激动得老泪纵横,用力拍着巴掌。
裴砚站在一旁,看着被工人们簇拥着、脸上绽放着自信光芒的沈疏月,看着那块凝聚着心血和未来的“沈记染坊”匾额,眼底深处漾开一片温润的笑意。
他仿佛看到,一株从废墟污泥中顽强生长的幼苗,终于破土而出,即将舒展枝叶,拥抱属于自己的广阔天空。
夕阳的余晖将染坊的轮廓染上一层温暖的金红色。崭新的匾额高悬,工地上热火朝天,工人们的笑声和号子声交织在一起,充满了蓬勃的生机。
沈疏月站在人群中央,感受着这份沉甸甸的拥有和期待。
她摊开手心,那张薄薄的地契被汗水微微濡湿。她抬起头,望向远方辽阔的天空,嘴角扬起一个无比坚定而明亮的笑容。
母亲,您看到了吗?
属于我的沈记,开始了。
前路漫漫,但她无所畏惧。因为她的根,已经深深扎进了这片属于自己的土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