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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孟铁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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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是天空的眼泪，既然有人在雨中出生，就会有人在雨中离去！
夜晚的刘庄，清风徐徐而来。远处巍峨的巨峰之上，天空中的那轮皓月在孟铁柱的眼睛里似乎格外的明亮圆大。虫儿欢快的一声声鸣叫着，在这群鸟归巢禁鸣的世界里，它们仿佛是一下子变得不用再顾及周围的环境般，可以尽情放肆了。然而，月光下的孟铁柱此时却对这大自然的奇妙变化不管不问，他只是静静地抬着头看着那漫天的星斗，心中思虑万千，起伏不已！
月光如水倾泻而下，将他那发白的头发渲染出了一丝金黄。渐渐地，虫儿屏住了声息，清风也似乎累了般地放开了那双摇晃着枝丫的手。远处那带着轻蔑或是嘲笑的乌云大摇大摆地踏步而来，瞬间便将这如昼的月华掩盖得无影无踪了！只是孟铁柱还浑然不觉，依然保持着那个抬头挺胸的姿势矗立着！雨，大雨，倾盆而下。银白的头发在雨水的浸润之下粘作了一团，紧紧地贴在脸上。然而，他却没有动……雨点打在身上的感觉似乎让他找到了一种快感！
回想自己的一生，打年轻那会儿自己的脾气就犟：跟自己的爹犟、跟乡亲们犟、跟自己的媳妇犟。偌大一个村庄，自己仿佛是外人一样，跟每个人都格格不入！那一年她才十八岁，正是如花似玉的年纪，自己也只是偶尔在人群中多看了她一眼，却怎么也忘不掉她了。从此，自己吃饭时想她、走路时想她、睡觉时在梦里想她！可连她的名字叫什么都不知道！倔强的自己一门心思地想要得到她的信息，为此自己放下了手里的农活、放下了家庭的重担，毅然决然地四处寻找着她。那时的李三拐还叫李来福，他走村串巷见多识广，方圆几十里的地界没有他打听不到的人家。鬼迷心窍的自己跟在李来福身后开始了四处游荡——挖河道、当兽医、做木匠……终于在邻村的老柴庄找到了她。第二天自己欣喜若狂地跑回家，大叫着让父亲去为自己提亲，父亲黑着脸一巴掌将自己打晕了过去！第二天自己跑出家门来到老柴庄，一头扎进了吴秀兰的家里，双腿一弯跪在了自己未来岳父吴广理的面前。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吴广理有些懵，等他问清原由明白了状况后，气得差点当场晕了过去！吴秀兰的两个生得五大三粗、虎背熊腰的哥哥将自己按在地上，一边打一边“臭流氓”、“小瘪三”、“王八犊子”、“死穷鬼”、“癞蛤蟆”地骂着！说实话我并不在乎他们的咒骂，可打的是真疼，我只能拼命地抱住头，将眼睛透过指缝四处寻找着吴秀兰。那一刻，她就是我的止疼药，也是我的救命丸。有了她，我便会拥有无穷的力量和咬牙硬挺的动力！大概过去了一个小时的样子，他们打累了，身子一软瘫在了地上呼呼地喘着粗气。我躺在地上，如一条奄奄一息的老狗般痛苦地呻吟着。吴秀兰终于出现了，她在哭，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动人！我吐出满嘴的鲜血，用尽浑身最后一丝力气咧嘴对她笑了笑，便昏死了过去！下午，父亲用一辆破烂不堪、拉庄稼时用的架子车将我拉了回去，一路上他没有跟我说过一句话！沿途一排排白杨树茂盛地生长着，每一棵都枝繁叶茂，腰杆挺得笔直，时不时抖动着粗壮的双臂发出一阵哗哗声。我静静地躺在架子车上，脑子却乱成了一锅粥！
被打断了两根肋骨，钻心的疼痛使我不得不老老实实地躺在床上！闲来无事，我只能看着天花板发呆。一霎时，我才发现这承载着我整个童年的老屋，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颓败衰朽着！一如自己那可怜的老父亲！这段时间里，他仿佛一下子比以前苍老了许多，原本弯下去的腰杆越渐变得更加佝偻了！被地里蚯蚓般的皱纹爬满的脸庞，犹如一张农村人上茅厕时被揉皱了的手纸！三个月后，我终于可以下地了。父亲却异常的忙碌！他每日里早出晚归，时常醉醺醺地走进家门！对我这个不孝子，始终都是沉默以对！父亲对我的冷漠和不管不顾，却让我倔强的性格更加难以收敛。我开始在村里瞎逛，不是跟刘老头唠唠嗑，就是和张婶拉拉家常……往往唠着唠着，拉着拉着却又变成了互不相让的争吵！我如诸葛亮去东吴与群儒激辩般，一个人吵遍了整个村庄。那群由无赖、寡妇、懒汉、流氓、老头、老奶奶、王八、贼、破鞋……组成的队伍，虽每个人都能言善辩，但在我的嘴下却无一合之将!
“激辩群儒”后，村子里的人算是被我得罪光了。精力无所发泄的我却又想起了吴秀兰！我沿着一条通往村外的小路，像一只脱了缰的野马一路狂奔着，凭着先前的记忆再次一头扎进吴秀兰的家里。吴广理看见了我先是一愣，随即他想起了什么似的，拍着大腿开始大骂了起来。吴秀兰的两个哥哥正想再次动手，却被吴广理及时地拦了下来！他捂着胸口急促地喘息着，仿佛是刚刚生了一场大病！
我被一把推出了门外。吴秀军——我未来的大舅哥，还在我的屁股上踹了一脚！第二天、第三天……我天天往老柴庄跑。只是我不再像以前那样跟个愣头青似的，我学会了动脑子、用计谋、定策略。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我发现吴秀兰一般出门的时候大多数都是她一个人。于是，我在她家的附近找了个草木茂盛的好地方，躲在里面开始守株待兔。只要吴秀兰身边没有人，我就会悄悄走出草丛，默默地跟在她屁股后面转悠，她去哪里我去哪里：她下地除草，我帮她除草；她洗衣服，我帮她洗衣服；她捡拾猪粪牛粪上田，我帮她捡……
1975年春，拗不过我的父亲终于还是带着媒人上门提亲了!吴广理一把将我父亲带去的东西扔出了门外。父亲只能尴尬地站在那里，任吴秀兰的家人指指点点、破口大骂！他们骂我父亲，骂我爷爷、骂我祖宗十八代，可父亲除了陪着笑脸却毫无办法！媒婆刘燕娥，是我们这十里八村里有名的红娘，说起话来那可谓是舌灿莲花，死人都能被她说活喽。面对父亲那尴尬的窘境，她开口了：“我说老吴啊，咋说咱们也都是这地界的人，虽不是一个庄，可也隔的不远，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你至于做得这么过分吗？人家老孟头是想来跟你攀儿女亲家的，这不彩礼都带来了。”吴广理哼了一声，并没有接他的话茬！她自顾自地继续道：“孟铁柱这孩子吧，人虽然性格犟点，可这样的人知道疼人啊！你女儿嫁过去，人家一定会好好对她的。再者，孟铁柱长得人高马大的，在这十里八村的你可以去打听打听，那怎说也算是一个俊俏后生！孟家穷是穷了点，可人家父子俩能干啊！你怎么就知道他爷俩不能干出个名堂来？再说，你想想，你要是不答应，以孟铁柱那样的性格，还不知道会干出啥事呢！”听她这么一说，吴广理瞬间坐不住了，他的眼神里透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惊恐。沉默半晌，他终于还是松了口道：“这我做不了主，还要看秀兰她自己的意思！”说实话，这段时间里，吴秀兰在我的死缠烂打下，多少对我也产生了一些好感。有时我帮她干农活，她也会时不时地跟我说一些话；我累得满头大汗时，她还会为我擦擦汗，给我倒水！所以，当她娘问她意见时，她犹豫了一下，但还是答应了。也就是那一年的冬天，二十岁的我和她结婚了！那天唢呐声在刘庄响了一天。我的大姐、二姐、三姐、四姐早早地来到家里张罗着帮忙烧火做饭。父亲一改往日抠抠搜搜的形象，从外面弄来了些肉，让庄子上来贺喜的人们痛痛快快地吃了一顿，着实让我这个新郎官也跟着风光了一回。可婚后的生活却并不像我想象的那般美好。吴秀兰是一个很有主见的女人，往往是三句话不对就会跟自己争吵。往往是自己要打狗，她偏要撵鸡；自己要往东，她偏要往西。当家做主本来就是男人的事，一个女人却想横插一脚，这在古代叫后宫干政，是要打入冷宫的！可咱是个庄稼人，没有皇帝老儿那样的权势！就这样，日子在争吵中慢慢过着。第二年春天，孟春辉出生了！有了孩子的吴秀兰温柔了许多，仿佛是变了一个人！我也落得个耳根清净！
两年后，孟春旺出生了。又过了两年，孟春花也出生了。从那以后，吴秀兰就像是一只忘了怎么下蛋的母鸡，再也没有生过一个孩子！家里一下子多了三口人，生活的负担着实增加了许多。一心扑在孩子身上的吴秀兰，仿佛是忘了还有自己这个丈夫的存在！自己没日没夜地拼命干着，妄想着能在那片土地上多收获些粮食。可，唉！难啊！渐渐地，三个儿女都长大了，孟春旺却是个傻子！说实话，打他还小的那会儿，我就发现了他跟别的正常孩子不一样。这小子，整天除了睡觉，就是睁着一双空洞的眼睛呆呆地看着空气；饿了也不知道哭，屙了尿了也是一声不吭……
雨更大了。突然“哗”的一声，一道亮光劈开天际，整个刘庄都被挟持在这雷电的力量之下，战栗不已。雨在风的裹挟之下像没头苍蝇一样四处乱闯乱撞，将孟铁柱原本凹凸不平的脸砸出了更多的坑洼。他双手死死地捂着嘴，剧烈地咳嗽着，鲜血顺着指缝与冰凉的雨水融为了一体!
孟春辉随他娘，心气高主意大——出去闯！出去闯真的会有出路？自从他走后这么多日子了，一点音信也没有，也不知道是死是活，在外面吃了多少苦？打自己小时候，父亲就告诉自己：土地是好东西。搁解放前那会儿，有土地的都是些什么人？都是些地主老财！那时候像自己这种人顶多也就是个佃户，每年累死累活也就只能勉强糊口，还得给老财们交租子！碰上了灾年，地主老财们可不管这些，该交的租子一粒米也不能少！对了，样板戏《白毛女》唱的不就是这一出吗？现在是跟自己那会儿不一样了……有些农民终其一生可能连县城也没有去过！可自己的儿子孟春辉却去了北京，那可是京城，毛主席住的地方！想到这里，他不禁又为自己的儿子骄傲了起来！孟春花是个女娃，自从他哥走后，家里的活大部分都落到了她的头上。本来就消瘦的身体变得就更加消瘦了！十五了，在过去也算是大姑娘了，该找个人家了！这一刻，根植在基因里重男轻女的孟铁柱突然觉得内心深处有了一丝愧疚！
轰！轰！轰！如狂暴巨兽爆吼的惊雷在天际不住地炸响着。如柱的雨点拼命地、猛砸着大地。他仰起头看着漆黑的夜空，任凭雨点打在自己那饱经沧桑的脸上。“咳咳”，两声剧烈的咳嗽过后，那原本漆黑的夜空渐渐地，在他的眼里却出现了一丝亮光。那亮光迅速地向周围扩散着，一霎时将他周围的整个世界都照亮了。曾经脑海里留存的一个个老面孔，像走马灯上旋转的一幅幅图案似的反复出现在自己的眼前。它们越转越快，渐渐地变成了一片无法分辨的模糊的影子。就在他抓耳挠腮、几欲疯狂的那一瞬间，父亲从那团模糊的影子中走了出来，看上去既年轻了许多，也精神了许多。他一脸慈祥地望着自己，缓缓地伸出了他那双不再是干瘪的毫无生机的手，一把将自己搂在了怀里……轰!一道亮光过后，孟铁柱一头栽倒在了泥水之中！
房屋里，吴秀兰正耐心地一遍遍拍打着搂在怀里的孟春旺，嘴里不停地哼唱着什么！微弱的灯光里，她一脸的专注。“哗啦！哗啦！哗啦！”一阵急促的水流被扰动的声音过后，孟春花一脚踹开房门，神情慌里慌张地大哭了起来：“娘，爹死了！”吴秀兰如遭雷击，瞬间晕厥了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