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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李英的抉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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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铁柱死了，孟春旺也死了。接连的打击让吴秀兰彻底变得心灰意冷，对生活再也不抱半点希望！如果不是还有孟春花，她甚至也想去死。面对孟家的苦难，李英不但看在眼里，也急在心里，可自己也只不过是一个弱女子罢了，又能有什么办法呢？这不禁引发了她对命运和人生的思考。
什么是命？命是一种中国传统哲学的认识、伦理、政治观念。在中国的哲学语境下，命主要有两层含义：一、是指上天的意志和命令；二、是指决定人们生死、福祸的命运和国家兴亡的力量。那么，什么又是运呢？运就是一个人所处的时间和空间对人生的影响。古人说：“命由天定，运由己生。”也就是说，命是你出生之前就注定的，运是变化的、会流动的，与自身的努力有关。假如命里注定你是一个乞丐，那么你的一生也就只能是个乞丐，即使你的运气好，也只能是乞丐中的佼佼者罢了！李英对命运的思考主要深陷在命的层面上。人的生老病死、富贵贫贱既然都是命中注定，那么努力是否也就没有了意义呢？如果努力没有意义，那么人生是不是也就没有了意义呢？从孟春旺的身上，她似乎找到了灵感。孟春旺从出生那一刻就是个傻子，即使在临死前他还在为自己的家庭忙碌着，但他依然是个傻子，这就是命！命能改吗？古往今来中国几千年的历史中，有一个人能逃脱命运的吗？也许有，也许没有！不管是有还是没有，李英都觉得，像自己这样的人，无论如何都无法逃脱命运的安排！
对命运的思考一下子让李英陷入了人生的虚无主义，虽然她并不知道什么是人生的虚无主义！也因此，她变得不愿意出门，不愿意去和外界的任何事打交道。慢慢地，她变得越来越冷漠、没有人情味、不爱说话，周围的人她也是爱答不理，完全一副对什么都无所谓的姿态独处着。这一切都被父亲李三拐看在眼里。直觉告诉自己，孩子大了，开始有自己的想法了，但他又不由得担心起来，因为他并不知道这种变化是好是坏，他甚至开始为女儿的未来忧虑起来！作为父亲，他不得不为自己女儿的以后人生考虑。于是，在一个残霞漫天的黄昏里，拖着疲惫身躯的他走进了女儿的闺房。坐在床上的李英，正一脸专注、面无表情地望着天边的残霞，仿佛入定了一般！李三拐被吓了一跳，一霎时，他突然想到女儿是不是遇到了什么脏东西。在自己的记忆里，打女儿出生以来，他从未在她的脸上看到过这种表情。思考再三后，他还是开口了：“英啊！你咋了，是不是病了？上次你刘婶跟你打招呼，你咋没理人家呢？”李英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了看自己的父亲，道：“有什么可说的呢？一个庄子上的人，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我每个人都一一去打招呼，还不把我累死啊？”李三拐被李英的话噎得一时说不出话来，愣在了那里。他在内心深处想：怎么？是我对女儿太疏于管教吗？他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呢？看着一脸震惊的父亲，李英又道：“爹，人的一生其实是没有意义的。这个世界上，人与人之间也充满了虚情假意。见了面的寒暄、看似关心的嘘寒问暖，又有几个是真诚的呢？这个世界真正关心你的人，除了父母，都是假的！”李三拐更震惊了。突然间，他有一种李英马上要被某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抢走的无力感。这种无力感使他陷入了无尽的痛苦和焦虑不安之中！被这种自己虚构的幻想折磨的他，思绪开始不受控制地四处乱闯乱撞。他想到了自己的老年，想到了未来，想到了被自己视为掌中宝的女儿因这种突如其来的钻牛角尖的性格而遭遇的种种不幸！想到了那个因为难产而生完孩子就失去了生命的妻子！他开始哀嚎、嘶吼、咆哮，肆无忌惮地发泄着自己的无奈和不甘。第二天，他毅然决然地锁上了李英的房门，走上了田间地头。从此，农活和杂七杂八的家务都由自己一个人独揽了！
日子一天天地过着。能想的办法李三拐都想了，可李英不但没有任何改变，反而说出来的话越来越吓人。李三拐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人到老年竟会遇到这种事。他开始四处求医，逢人便说……庄上上了年纪的老人道：“这孩子是魔怔了。来福啊，把孩子放出来吧，让她出去走走，多跟人打打交道，说不定就好了！”李三拐虽然不能确定老人的话是不是真的有用，可死马当活马医，也只能先这样了。从此以后，李三拐除了干活，就是撵着李英四处转悠。他陪着李英走东家串西家，听听张家长，听听李家短。半个月的时间里，庄上的每家每户被他和李英串了个遍。可李英还是依然故我。
正当李三拐为李英的事焦头烂额、心灰意冷、不抱希望时，事情却发生了转机。
刘移山的儿子□□是一个有志青年。他从小就有一个当兵报国的梦，但这个梦却因他脸上的一道疤而最终并没有实现！无奈的他，只能拿起粉笔成为了一名乡村教师！偶有闲暇的他，尤喜阅读一些道家经典以及志怪小说——《道德经》《庄子》《聊斋志异》《三遂平妖传》《封神演义》《搜神记》等等，他都可以说是烂熟于心。□□个头不高，人长得斯斯文文的。以他的气质，说句实话，当教师要比当兵合适得多。□□对李英的感情可以说是由来已久。他们俩不但是从小学一直到中学的同学，还一同参加过招教考试。只是当时李英因一分之差没有考上，□□考上了而已。说实话，□□无论是个头还是长相，都不能跟孟春辉比。孟春辉在刘庄的日子，□□苦于没有机会，只好将对李英的那份感情压在心底，苦苦煎熬着！随着孟春辉的离开，那段感情突然又死灰复燃般的一天比一天强烈了起来。恰在此时，□□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于是，他开始一次次的制造和李英的偶遇。偶遇的地方可以是田间小路，可以是干活时的农田，也可以是李英家门口的一次不经意的路过……
如此数日，风雨无阻、心坚似铁的□□，人已消瘦了一大圈，可李英根本连看都没看过他一眼！但□□并不灰心。他知道李英只是一时的“鬼迷心窍”，被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迷失了心智而已。只要能解开她心中的所想，她的病便可不药而愈。可到底是什么让她变得如此的呢？□□还没有找到答案！不是□□不努力，而是这个时候的李英很难交流。每次□□主动与她说话时，那场景都让人极为尴尬。李英的回答也非常的简洁，反反复复就俩字——嗯、哦！这就让□□想治好她变得异常的艰难！
苦心人天不负，衣带渐宽终不悔，为李英消得人憔悴的□□，怎么也没想到李英的病是被自己讲的一个故事治好的。那是一个晴空万里、碧空如洗的清晨，浓密的枝叶间还挂着露水。田间杂草丛生、纵横交错的阡陌上，不知什么时候，李英孤单的身影在弥散的晨雾中突兀地出现在了那里，像梦游般漫无目的地忽东忽西，来来回回地在那些小路上徘徊着。□□依然以一个偶遇的方式，默默地来到了李英身边，刚想说点什么。可李英先开口了：“志军，人的一生真的是天注定的吗？”□□道：“我不知道，也许是吧！”李英看了看他，深深地叹了口气道：“那么，人生还有什么意义呢？”□□有点懵。他不知道李英为什么会突然问他这些问题，但他依然在脑海中飞快地搜索着答案。情急之下，他下意识地回答道：“无用也是用。”李英被他的回答震惊了，□□分明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一闪而逝的光！李英似乎对他的回答很满意。只见她用一种饱含着各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的眼神看着□□，那里面有疑惑，有惊讶，有得到进一步深入说明的渴望……这一刻，□□终于明白了，明白了李英的心中所想是什么了！他欣喜若狂，甚至有想要走上前抱起李英亲一口的冲动。但他深知还不是时候，他必须等，等她真正愿意将那个人忘掉，将心交给自己的那一刻！
《庄子?人间世》篇中有一个故事：说有一天，庄子与弟子走到一座山脚下，看见一株大树，枝繁叶茂，耸立在大溪旁。庄子问伐木者，这么高大的树木，怎么没人砍伐？伐木者似乎对这棵树不屑一顾，道：“这何足为奇？此树是一种不中用的木材。用来作舟船则沉于水；用来作棺材则很快腐烂；用来作器具，则容易毁坏；用来作门窗，则脂液不干；用来作柱子，则易受虫蚀。此乃不成材之木。不材之木也，无可用，故能有如此之寿。”听了此话，庄子说：“树不成材，方可免祸；人不成材，亦可保身也。人皆知有用之用，却不知无用之用也。”他接着解释道，所谓无用之用，意思就是说，没有用的用处，才是最大的用处。就像那颗大树，正是因为它没有用，才能颐养天年，才能活得长久。其实人生也是一样，没有意义的人生，才是最有意义的。正是因为人生没有意义，所以你可以想怎么过就怎么过。你可以把人生当成一个花枝招展的小姑娘，给她穿各种颜色艳丽、漂亮好看的花衣裳；也可以将人生看作一个不服管教的野小子，他不但会把穿在身上的新衣服弄脏，也可能会把新衣服弄破，让它变得面目全非、充满补丁！也正是因为人生没有意义，所以你可以随心所欲地去打扮它，塑造它，让它变成你想要的样子！李英听傻了。下一秒，她激动地扑进了□□的怀里，将他紧紧地抱住，抱得很久，很久……
李英的病好了，□□的幸福来了。他一时还有些不敢相信，总觉得这一切有些不真实。自己仿佛是做了一个梦。梦里，他时常和李英形影不离地谈天说地，徜徉于青山绿水之间。他们的脚步走遍了刘庄四周的每一个角落，并以刘庄为中心不断向外扩展着。在那段日子里，他们一同欣赏过晚霞残照的凄美，聆听过松林风涛的壮阔，体验过浮生一梦尽逍遥的自在！他更是尽展平生所学，引经据典地将自己看过的和听过的一个个历史小故事一一讲给她听。每当看见她那充满敬佩和崇拜的眼神，自己的心里都像吃了蜜一样甜！流云飞度，斗转星移。不知不觉间，□□已在和李英的甜蜜相伴中度过了数月。虽李英依然沉浸在那些快乐的日子里无法自拔，可□□却不得不为自己的未来考虑了。直到现在，孟春辉仍然是他挥之不去的噩梦！他时常在黑夜里幻想着自己能像欧洲中世纪的骑士那样，同孟春辉来一场公平的决斗。那决斗不关生死，只关乎李英。就这样，患得患失的□□慢慢地越来越害怕起黑夜来。焦虑不但让他染上了烟瘾，在无数个不被世人所知的夜晚与香烟为伴；还让他的牙齿由洁白渐渐变得金黄，口气由清新变得有一股纸张的焦烂味！思考再三后，□□决定跟李英把话清楚，他实在再也无法忍受这在黑夜中慢慢沉沦的痛苦了！
□□是个文化人，做事总喜欢文化人的那一套弯弯绕，即使是事关自己的终身大事也不例外。那天，在清澈流淌的小溪旁；在天高云淡的碧空下；在梧桐树金色的落叶飘飘洒洒里，他给她讲了一个尾生抱柱的故事。他原本要表达的是尾生的痴情；可李英听到的却是尾生的坚守信约！无奈的□□只好把话挑明道：“我本将心与明月，不知明月是何心？” “李英，我希望你能认认真真地考虑考虑，然后给我一个答复……”
夜晚，当□□再次面对自己的噩梦时，他依然不自信！他不知道李英与孟春辉的感情有多深，更无法确定这段时间以来李英对自己的心意到底是什么！是感情？是感激？是崇拜？还是别的什么？他都无法说清楚！也许是什么就只有李英自己知道吧！其实李英自己也不知道！此时，正坐在床上，望着漆黑的夜空的李英，正一遍遍地回忆着自己这段时间里和□□的点点滴滴。那里面有欢笑，有欣喜、有惊讶、有崇拜，似乎也有一点隐隐约约、模模糊糊的心灵依恋！跟他在一起时，是自从孟春辉走后自己唯一快乐的时候。可那真的是感情吗？她并不确定。相比于以前孟春辉在的时候，虽自己同他白天形影不离，可夜晚自己依然会想他，在梦里梦到他。可和□□在一起时，自己又觉得无比的轻松、自在、舒服！也许□□是一个能让自己心安的人，而孟春辉却是一个能让自己为他着急上火的人。或许，正如吴婶所说，春辉……接下来的画面李英已不敢想象！就这样，李英的脑海里时而是孟春辉，时而是□□。她一遍遍地将他们进行着对比，始终都是难分高下，谁也不比谁更高一筹。孟春辉胜在与自己相处的时间久，感情基础厚；□□胜在口才好、博学多智，能给予自己心灵上的寄托。可即便是这样，李英也难以抉择。在情感上，她更加倾向于孟春辉，因为孟春辉给自己带来的感觉更真实，就像厚重的大地让人有处着落。从理智上，她又更加倾向于□□，因为□□此时就活生生地在自己的身边，虽然他给自己带来的感觉有些虚无缥缈，但却像天空中流动的白云，光鲜亮丽。□□的博学是李英没有想到的。相处了一段时间后，她才发现：这不正是自己曾经幻想过要寻找的书上看来的说书人吗？下一秒，她的思绪又不自觉地回到了第一次和孟春辉进城的画面。也正是那时，孟春辉许下了要为自己拍一部电影的承诺。也许他的离去正是由此而起。这一刻，李英幡然醒悟，她一下子明白了孟春辉的苦心，但她也知道，或许他再也回不来了！
第二天，□□收到了李英写给他的信。那封信就放在□□家门口的一个竹筐里。上面写着：“如果你是尾生，就再等我三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