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1、恶化 ...
-
“陆北，怎么回事？”
楚瑾接到陆小楠电话时，只听到一句，哥，我妈妈晕倒了的哭嚎。他连外套都没来得及穿，抓着两件衣服，微信跟阿姨交代了一声赶紧往医院赶。
“你来了。”
“阿姨怎么样了？”楚瑾的手搭在陆北的肩膀，希望给他些支撑。
“我妈她，脑子里长了个东西，不太好。”
陆北穿着拖鞋，一身睡衣，头发凌乱，双眼无神。看到妈妈晕在客厅的时候，他脑子轰的一下炸锅了，直到现在，他依然感觉耳朵里一阵鼓噪，天旋地转，坐着都头晕。
楚瑾把另一件衣服披在陆北身上，满眼急切与担心，他搂住陆北的肩膀，他本就是瘦削的类型，锁骨连着肩胛骨突出着硌着楚瑾的手臂。
陆北故作镇静的面容被颤抖着的手出卖，楚瑾心道不好又不敢猜测。
“需要多少钱？”楚瑾咬着下嘴唇，他太用力了，唇齿间涌出一股腥甜。
“陆北，治好阿姨需要多少钱？”
楚瑾看着陆北，第一次，陆北没有回望他。
“没什么，楚瑾。”陆北低着头，声音低沉，他在极力掩饰自己的哭声，不想要楚瑾担心。
“多少钱，陆北，你说啊！”楚瑾蹲在陆北身前，他也就穿着一条薄牛仔裤，这会儿只觉得通体发寒。
“还是说这里治不了，我们转院？”
无论楚瑾说什么，陆北都一言不发，他圆润的指甲抠破了手心，留下几道月牙的伤痕。
“你去哪？”楚瑾不再问陆北，抬脚往里面走。
“我去问医生。”
“手术费我真能拿出来，就是，不好说，人。”陆北追上楚瑾，拉住他，陆北的手指还在抖，楚瑾看到了他下巴上残留的泪痕。
“那我们去杭x治。”
“不是，”陆北从喉咙里挤出破碎的气音，“我妈说，说她不想治了。”
楚瑾终于明白陆北身上那股绝望是哪里来的了，竟然是阿姨自己不想治了。
“我给我妈打电话。”
“姜阿姨刚来电话了，她们正聊着。”
楚瑾靠坐在椅子上，也没了主意，孙阿姨温柔但固执，怕是妈妈也不能让她回心转意。
果然，很快陆北就接到姜敏的电话。
陆北挂了电话，瘫坐在椅子上，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感觉喉咙里卡了一块锋利的碎片，连呼吸都疼到骨髓，他喃喃自语。
“没有办法了吗？”
医院的洁白墙壁和柔光的顶灯在逐渐爬进走廊的自然光里慢慢变得模糊，汇聚成陆北眼中的一片水雾。
楚瑾抱住陆北，肩膀处的衣物湿了一片。
姜敏当天下午就到了抚x，给孙婷先开了一些缓解的药品，带着三个孩子和孙婷一起登上了前往杭x的飞机。
陆北坐在楚瑾身边，陆小楠也在陆北旁边。姜敏则给自己和孙婷买了商务舱的机票，两个几年未见的好友终于在飞机上可以好好说说话。
“敏敏，我知道你的意思，你给我的够多了。”
“不够，怎么够，我只有你这么一个朋友。”
姜敏在外打拼多年，她本来的性格也不是温柔可人，她习惯性觉得自己不强大就会成为他人的垫脚石，但面对孙婷她难得的软了嗓音，伸出手拉住身边的好友。
“敏敏，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强弩之末了，我不想满身插着管子痛苦的走，我想开开心心的离开。”
“婷婷，我们再看几个医生，万一他们有办法呢。”
姜敏攥着孙婷的手，她的手不如少时细腻，年龄大了，也过度操劳，她右手手腕处的旧伤流下的疤痕一点没消，那是她们还都是小姑娘时，她救她留下的。
时间很久了，姜敏都不记得为什么那天一定要上山，游玩还是发泄都不重要了，那天她在山坡上踩空，孙婷死死抓着自己把自己拽上来，等她劫后余生上来了，才发现孙婷的手腕哗哗流血，她吓坏了，孙婷疼的一脸冷汗还在安慰她。
“都不痛了，有点痒。”
“敏敏，我，当为了我再看看好吗？”
孙婷嗔怪一笑，拍拍姜敏的手背。
“好，听你的。”
姜敏安置好三个孩子，第二天一早就带着孙婷去医院了。
姜敏在杭x的房子不大，三室，孙婷和姜敏一间，陆小楠一间，楚瑾和陆北自然分了原来楚瑾的房间。
不过，他们都没有心思搞点什么情侣间的小情趣，陆北坐在落地窗边整整一夜，楚瑾躺在床上也没有睡着。
杭x的夜比抚x的夜更亮些，很晚了，对面依然有人家的灯在亮着。
也许是埋头苦读的学子，也许是深夜加班的白领，也许是享受属于自己独处时间的居士，也许是跟他们一样彻夜难眠的游子。
楚瑾看着陆北的背影，用眼神描绘那孤寂与凄寥。他逆着光，背对他。
天边泛起鱼肚白，渐渐亮了。
楚瑾看了眼床边柜的柚子型时钟，六点半了。
外间传来小心翼翼走动的声音，是姜敏？楚瑾闭上眼睛听着水流哗哗和煤气灶被打开的声音。印象里，姜敏跟厨房一点边都不搭，别说做饭，她连微波炉都用不明白，也不知道这么多年怎么过的。
约莫着折腾了一小时，外面传来孙婷的惊呼。陆北猛的起身想要出去，楚瑾直起身子拉住了陆北，摇摇头，比了个放心的嘴形。
楚瑾蹑手蹑脚连鞋都没穿，压着门把手拉开门，姜敏坐在孙婷对面，看着孙婷吃东西。
“我就知道你最喜欢吃海鲜疙瘩汤，以后什么时候想吃，我就什么时候给你做。”
“敏敏做饭最好吃了。”
陆北站在楚瑾身后，楚瑾回头看了陆北一眼，轻轻关上了房门。
孙婷因为身体的原因，吃饭一向很慢条斯理。
八点多了，她们吃完了早饭，外面传来开门的声音，应该是去医院了。
几乎同时，楚瑾、陆北和陆小楠一齐出了卧室，陆北眼睛里全是红血丝，嘴唇没有一点血色，陆小楠的眼睛则肿成了两只核桃，欲盖弥彰的低着头，拿头发遮住了眼睛。
楚瑾窝在沙发里，眼睛干涩的想从空气里汲取点水分。
他左看一眼，右看一眼，拿了手机点了外卖，炸鸡、披萨、奶茶······全是陆小楠以往最喜欢吃的，他开门连拿了六七个外卖，把包装盒打开，一一摆上餐桌。
陆小楠只喝了一口奶茶，其余的吃的一个没碰。楚瑾装模作样的拿了块披萨，咬了一口就放下了。
陆北连口水都没喝，坐在餐桌前呆滞的等待。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快不了一分，也慢不了一分。快十二点了，太阳高悬，阳光普照。
“吃点东西吧。”陆北清了清嗓子，楚瑾递给他一瓶纯净水，他连喝了两口，才找到自己原本的声音。
“我去热一热，马上。”
陆北话音刚落，门口传来输入密码的声音，姜敏面无表情的推着孙婷走进来。
陆北刚拿起披萨，看着自己的母亲和姜阿姨。陆小楠和楚瑾也全都看向门口，殷切期盼，自是不必多说。
姜敏眼角殷红的摇摇头，然后转身似是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悲戚从捂着嘴巴的指缝漏出。
陆北连一张十寸披萨都拿不住了，啪的，那张料很满的披萨掉在地上，眼泪随着他胸膛的颤抖划落脸颊，他无声的哭泣更让人觉得心碎。
陆小楠走到妈妈身前，抱着孙婷嚎啕大哭，嘴里不断念叨着妈妈。
楚瑾走进自己房间，一个是儿子、一个是女儿、还有一个是十几年的好友，他的存在和伤心都显得格外突兀且可有可无。
那天楚瑾没有再出房门，陆北喊他吃饭，他也没有回应，最后陆北给他送了一碗蛋炒饭，应该是陆北炒的，就是盐放的少了，特别惨淡。
他没有胃口还是都吃干净了，姜敏好像突然闲下来，拉了五人的小群，在群里发号施令。
【今天都早点休息，我们明天去游西湖】
楚瑾看到这条信息时，陆北刚好围着浴巾从浴室出来，他拿起手机也看了一眼，随即换好了睡衣，躺在了楚瑾身边，看着明显装睡的楚瑾，左手搭上了他的腰，然后一夜无眠。
二人躺在一张床上，房间里静的他们可以听到彼此的呼吸声。两颗心里都因为一件事而痛苦，咫尺之间，难以言说。
第二天一早，楚瑾迷迷糊糊被吵醒，七点半了。他没注意，一抬头鼻翼正好撞到陆北的下巴。
睡不好、吃不好加上火气上行的结果是，楚瑾鼻腔内起了个泡，看不出来，特别疼。
楚瑾洗漱完还护着自己的鼻子，泡了杯姜敏常喝的金银花。
“拜托，清醒一点好吧！”姜敏伸手在楚瑾面前摆一摆，企图唤醒他沉睡的心灵。
“阿姨，我昨天打呼了，他没睡好。”陆北给楚瑾整理了一缕碎发，坐在他身边继续吃饭。
“吃点东西，等下我们就去西湖啦。”姜敏给陆小楠盛了一碗藕粉，然后就主要给孙婷拿吃的了。
楚瑾昨天晚上吃了一大碗炒饭，不怎么饿，吃了个水晶包就不吃了。
“都吃好了哈，走啦走啦。”
姜敏开车，一行五人到了一公园码头，五人坐上大游船。姜敏在，孙婷的轮椅就不会轮到其他人推。
楚瑾不是第一次来西湖，之前或是喜悦或是散心，从来没有一次是现在的心情，数着倒计时的，对于其他三人的遗憾之旅。
“这个就是一块纸币后面的三潭映月，你看，婷婷，是不是。”
“是哦，我才知道。” 孙婷和姜敏有说有笑，陆小楠在一旁帮忙拍照，陆北没有搭腔，却也看着母亲微笑，好像只有楚瑾一个外人记得这是孙婷最后的时光，而他们只是正常游玩的旅客。
西湖风光依旧，身边人变了，时间变了，楚瑾的心境也变了。
陆北当然感受到了楚瑾的心思，他的伴伴就是这样一个敏感永远关心他爱的人却总要装作心最硬的样子，他不是不悲伤，只是不想母亲最后的时光是被泪水淹没的。
五人下船后在湖边步行，树上许多拖着大尾巴的小松鼠和洁白翅羽的鸽子，不是旅行旺季，路上人不多，他们走走停停，拍照片，聊天，姜敏还吃了陆小楠带的小零食，她真的和自己儿子不熟，几乎是第一次吃她印象里只有小孩子才吃的薯片。
“好吃哎！” 姜敏拿出手机立马下单了同款薯片，还给孙婷喂了一口，得到孙婷一致的高度评价后，笑得眼睛都眯成一道缝，得出一个真的很幼稚的结论。
“果然我们天下第一好！” 陆小楠在一旁笑得前仰后合，孙婷也笑得合不拢嘴，楚瑾也笑着摇摇头，心说哪里见过她这个样子，喝假酒了似的。
陆北给楚瑾嘴里塞了一块巧克力，薄荷味的，说实话有点像牙膏，楚瑾忍了一分钟，那个薄荷味下去之后，还算是一块能吃的巧克力了。
“还有一块，吃吗？” 楚瑾把口中化成液体的巧克力咽下，忍住坏笑。
“你尝尝，特别好吃。”
“给你留着吧，你早上吃的太少，怕你低血糖。”
“休息好了我们去吃饭啦！” 姜敏一如既往的大嗓门，老母鸡抓小鸡一样把三个小崽扔到车后座，又抱着孙婷到副驾驶，全程谢绝了陆北的帮助。
“等会就吃饭了，你尝尝真的特别好吃。”
“是吗？我随便乱买的。”
陆北撕开包装扔进嘴里，他买的时候以为就是普通巧克力，没想到一进嘴就开始冒凉气，他没有楚瑾挑嘴，但是味觉特别敏感，他整块吞下，看着楚瑾嘴角浮现的坏笑，也反应过来自己上当了。
“太坏了你也！”
“有难同当嘛……”
一路上孙婷和姜敏都咋聊她们小时候的事情，还是女孩子间有话聊，连带着陆小楠都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正不正经不知道，但是挺好吃的。”姜敏推着孙婷，轻车熟路走进餐厅。
楚瑾一副习惯了的表情，这家他来了不下二十次了。
“西湖酥鱼、外婆小牛肉、外婆红烧肉、植物四宝、蒜蓉粉丝虾、黑猪肉鲜虾小笼包、番茄牛肉猫耳朵、桂花糯米藕，婷婷你看看还想吃什么？”
“鲜虾牛油果酥会很甜吗？”
在得到了基本是虾的鲜味和牛油果泥的醇厚，微甜而已的回答后，孙婷加了两份这个。
孙婷看着楚瑾，楚瑾正好也看向她，她笑了一下，他知道了，这一道是给自己的。
糯米藕和牛油果酥最先上来，姜敏刚要切，孙婷拉住她。 “小瑾喜欢甜的，给小瑾点的。”
“啊？那你尝尝吗？”
“我不太想吃。”
“小北和楠楠呢？”
“小北不喜欢甜的，楠楠更喜欢吃肉肉。”
“妈咪，你最懂我啦！”陆小楠吃了一块刚上的外婆小牛肉，好吃的要摇头晃脑。
“那怎么要两份，你要把他宠坏了。”
“另一份是给你的啊，你不是也喜欢微甜。”
孙婷把牛油果酥放到姜敏手边，细心的把勺子给她放好。
“谢谢。” 姜敏一口一口吃掉了点心，楚瑾就坐在她正对面，他们母子两像照镜子一样，一起吃完了。
一顿饭吃的慢极了，姜敏一直想再加点什么，被其余人一起拒绝了。
“这都吃不了呢。” 孙婷把头靠在姜敏肩膀，笑了一下，她早就放下筷子，只有陆北还在吃那碗猫耳朵汤。
“再给北北点点别的。”
“不用了，谢谢阿姨。”
陆北出去了一趟，刚回来吃了点东西。
姜敏担心孙婷的身体，决定下午哪里也不去了。她还感叹，吃饭的时候有大小伙子就是好，一桌菜吃的干干净净的，她们还能借着光多尝两样。
“怎么回事儿啊，婷婷。”姜敏不太高兴，刚结账的时候，服务员说已经结过了，姜敏一下子就知道是孙婷让陆北去结的，“你怎么跟我见外啊！”
“我想花点身外之物带我的好朋友吃点东西还不行吗？”
“你，算了，我说不过你，也没几个钱，你跟我争什么？”
“是啊，也不贵，客气什么？”
姜敏彻底哑口无言，只好作罢，带着他们回家了。
他们游遍了杭x，还顺带着去了两次上x和两次苏x。
孙婷的身体每况愈下，她的精神状态越来越不好，脱发失眠，吃不下去东西，一开始她还能坐在轮椅上被姜敏推着到处逛逛，后来孙婷只能在家里看看电视，听听姜敏这么多年的经历。
陆北看到孙婷躺在床上时，总会想，怎么昨天还笑呵呵张罗着包饺子的母亲，半夜被病痛折磨的难以入眠，第二天一早甚至连床都下不了了，而这才是他们来到杭州的第十五天。
“敏敏，不要担心我了，你也很忙，你的员工需要你的。”
姜敏又接了一个工作电话，这几天她接到的工作电话越来越多，时间也越来越久。
“我想陪着你。”
“我就在这儿，你去公司处理工作回来再陪我嘛。”
姜敏果然还是说不过孙婷，在她的坚持下，姜敏去工作了，她走前把一切都安排妥当了，楚瑾感觉这简直太不姜敏了，她什么时候这么耐心过。
晚上六点，孙婷自己吃完了药，陆北把妈妈抱到了床上，孙婷拉着陆北，看了又看，说了句——好好照顾自己和妹妹。
陆北点点头，关上了灯，没有关门，出去了。
姜敏工作到晚上十点才回来，她风尘仆仆的换了衣服，走到床边看孙婷睡的正好，就没有打扰她，自己出去洗漱去了。
姜敏再进来时，晚风从留了一点缝的纱窗吹进屋内，激得她胳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莫名的一阵不好的预感涌向心头，她打开灯，摸了摸孙婷露在外面的手臂。
“婷婷。”
“婷婷！”
“孙婷！”
当晚，急救车的声音响彻小区，楚瑾、陆北和陆小楠打了车跟着救护车。
孙婷被推进医院急救室，没再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