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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不速之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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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阵子没来学校了,行政楼大厅被打扫得洁净,地板亮得反光,白色的钢琴坐落奖杯墙下,琴盖合上,却没落得一层灰。
吴子扬还是好奇:“什么礼物还能放在学校?”
“你猜一下。”江楠笑笑。
吴子扬想了想,还是道:“不知道。”
江楠笑着,不再说话,走到钢琴边把书包放下,从里面拿出一张五线谱。
吴子扬跟着他走过去,站在他的后面,看他把谱放上琴。吴子扬仔细看了看,发现那五线谱是铅笔书写的,字不好看,而且应该是修改过很多遍,还有很多擦不干净的铅笔印,看起来灰蒙蒙的。
江楠抿着唇,闭上眼搓了搓手。
来的路上总归是寒风阵阵,他的手有些生。
稍微暖了些,他看着琴键,似是在回忆谱子的内容。
江楠说:“现在猜到了吗?”
“嗯,”吴子扬声音带笑意,“猜到了。”
他给他写了一首歌。
完整的一首钢琴曲。
这个生日礼物,是几个月前,江楠想都没想就决定下来的。
他学琴十余年,获奖到手软,奖牌奖杯证书堆不下,却始终没有独立写过曲,不是技不达,而是不知道该写什么。
他不想为赋新词强说愁,不愿无病呻吟,写一些没有意义的废纸。
在遇见吴子扬之前,他反复的想。
写谁?
写什么?
为什么要写?
现在,他得出了答案。
他的手生得白皙细长,似乎是天生弹琴的料。指尖下,音符的起舞与下落,每一键都动听得精彩。
白色钢琴给人一种纯粹的细腻感,像是盛冬下的第一场雪,他的手在琴键中起起伏伏地游走,乐声似在寒风里飞扬,携来了洇洇暖意。
他要写电影般的初遇,要写盛夏的少年,写迎风的巷口,还有寒冬中相扣的两只手。
这是不被条条框框限住的十七岁,是抬头就能看见无尽天边的视野,是心比天高,志存高远的年纪。
这个年纪的他们,伸手就能够着星,躺下便似横于月。
江楠眉眼清澈,不染世俗的浊气,眼角的痣是点缀,息目而演奏,吴子扬的思绪就被抽回了盛夏的那一天。
炎炎下,车外干燥又滚着热气,学校的大门敞开,学生们拖着行李箱聊天,蝉鸣袅袅,一切喧闹,新生活的开始,他在教学楼迷失了方向。
那本是完美盛大的独角戏,戏末作为雅调的轻轻一瞥,却意外的应上了楼上漫来的目光。
钢琴前演奏的人,目光好像沉炽,却又泛着别样的柔和。
入迷。
不足三秒的目光相撞,他们都悄悄记了很久。
常言,钢琴给人高贵的气息,他却觉得江楠是例外。虽是西洋乐器,钢琴给江楠带去的却是一种天边袭来万丈光的幸福感,叫人暖洋洋的,欲罢不能。
在他面前,江楠是发着光的。
夺目耀眼。
视线落回在琴上的谱,纸上来回被擦除的铅笔痕,五线谱被揉得有些皱了。
吴子扬就好像看到他拿着纸笔,删删改改好多遍,最终才定下来了这一稿。
末了,音符落地,空气里似乎还在弥漫着回音。
江楠没有回头看他,只是轻轻呼吸着。
吴子扬沉默了一会,问:“它有名字吗?”
“暂时没有,”他说,“你取一个吧。”
“那我再想想,”吴子扬把手放在他头发上揉了揉,“想好了再告诉你。”
江楠笑着,抬头看他:“嗯,喜欢吗?”
“喜欢”这个词,对于这首曲子来说太肤浅了,如果只用这简简单单的两个字来概括这曲,的确不太适合。
吴子扬想了想,反过来问他:“你知道音乐生或是艺术家给别人写歌,那个人会被称之为什么吗?”
“带来灵感的神,缪斯,”江楠答道,“是吧?”
他没有回答他的话,就轻轻笑了笑,放在他头上的手又揉了揉,说:“所以期中考试那阵子,你总是放学之后跑来行政楼练琴,就是干这事儿?”
那阵子两人做同桌,放学后吴子扬去跆拳道馆,他就偷偷摸摸去行政楼的大厅,吴子扬还一直以为他是去练习钢琴作业。
江楠站起来,伸出一根手指在他跟前摇了摇:“错了,这不叫‘练琴’,这是艺术创作,不能等同于作业,作业是死的,写歌不是。”
吴子扬笑着看向他,然后点点头。
“这是我第一次写,想都自己独立完成,没有找我钢琴老师帮忙,所以走弯路,改了很多版,改来改去怎么都写不出喜欢的感觉,”江楠说着,嘿嘿一笑,“然后在你家里摸了你一通,灵感‘哗’一下全来了。”
他有点诧异,扬眉道:“是吗?那你摸出什么了?”
“刚刚不是弹给你了吗?”江楠说着盘起手,轻轻扬下巴,“不准说不喜欢,快点夸我。”
“帅哥你真棒,”他笑说,“我特别喜欢。”
江楠满意地点点头,指腹磨过钢琴盖,把它盖上了。他说:“语文一百三的猪耳朵哥哥,还有什么感言要发表一下吗?”
“你还想听什么?”
江楠眼睛亮亮的:“你想说什么?”
吴子扬想了想,问:“高一的《静女》背了吗?”看江楠的神情,他就能猜到这个问题的答案,于是继续说:“里面有一句‘彤管有炜,说怿女美’,我觉得挺适用于现在。”
“啥意思?”江楠问。
他耸肩:“没啥意思。”
江楠摸摸脖子:“图个好听?”
他点头:“嗯,正好应景。”
“好吧,”虽然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他还是应了,“那我记住这句诗了。”
出校门时,保安大叔负责地掐了下表,对江楠说了句:“小楠啊,超时一分钟零四秒,下次得快点。”
江楠赔笑脸:“哎,对不起大叔,找书稍微耽搁了点时间。”
走到十字路口,一边是去江楠家,一边是吴子扬回家的方向。恰逢一个刚亮的绿灯。
江楠看了一眼手机,道:“我得先回家一趟,我妈有书忘记带去医院了,我一会儿送过去。”
吴子扬点了点头:“好。”
江楠转过身正要走,吴子扬又叫住他:“江楠。”
他回头,等吴子扬继续说下去。
“注意安全。”他说。
江楠笑笑,没想到他会说这个,应他:“我知道啊,走了。”
一阵风吹起了吴子扬围着的黑色围巾。江楠又说:“午餐别点外卖了,下午见。”
江楠的身影刚消失在街头,口袋一震,应烟尘打来的电话。
“喂,子扬,”那头应烟尘的声音道,“快中午了吧你那边?”
“还没,”他应,“才十点多。”
应烟尘“哦”了一声,听到吴子扬身边的风声,又说:“生日那么早就在外面呢?跟朋友出去玩了?寒假作业写的怎么样?”
吴子扬把围巾往上提了点,遮住了鼻子,道:“刚刚去学校拿了点东西,作业写一半了。”
绿灯亮了,他迈开步子,听到应烟尘说:“那么快,那什么时候过来姐姐这边呀?婚礼过两天就要办了,我跟宋珈姐今天去买花,就想着你先过来适应两天,不然时差倒不过来。”
两人的说法并不无道理,早些过去才好尽快适应。
今天下午去医院帮忙,不过不知道钟秋那边怎么安排他们的工作时间。
吴子扬沉思了一会,说:“那我买明天中午的机票,到你们那刚好清早。”
宋珈道:“也行,我还想着你买今天下午的票,早点来还可以带你一起去看现场的布置。”
“今天下午还有点事。”他说。
应烟尘意味深长地笑道:“子扬忙着跟谁一起过生日?”
“……”吴子扬思索一会儿,说:“朋友。”
应烟尘“哦”了一声,咳了两声,小声地跟宋珈说:“男朋友。”
吴子扬:“……”
“嘟嘟”两声,通话结束。
刚回家就发现门没关紧,漏了条缝,吴子扬想,应该是走急了忘记关门了。
走进屋里关上门,他又被沙发上坐着的人吓了一跳。
胡月左手抱着一包薯片,右手揽着三十二和小耳,正横着手机在看电视剧。
屏幕里,男女主就快亲上了,胡月捧着手机嘿嘿笑起来,没有注意到有个人站在自己身后,自言自语道:“哎呀快亲快亲,真想把你俩按在一起。”
胡月嚼了口薯片,看到手机屏幕上的反光,沙发后面站着个很高的人,被他吓得浑身一颤。
胡月回过头看见是刚回来的吴子扬,无语一阵:“……高中生,你走路一直没声音吗?”
吴子扬一脸无辜:“有,你没听到。”
胡月扭过头,低头看着手机,说:“本来带着三十二和小耳过来,想看看另一个高中生在不在,跟你们聊聊天来着,谁知道你们俩大清早都不在。”
“去了一趟学校,”他说着,把手机从口袋里拿出来放在茶几上,往里屋走,“姐你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也没什么,我工作搞定了没事干,”胡月把电视剧暂停了,“真烦,大过年的破平台发什么紧急通知,弄得我还没来得及跟男朋友的妈妈出去逛街就回来了。”
他从房间里拿着白色书包,走出来嗯了一声:“江楠早上还有点事,就不过来了。”
“哦……好吧,”胡月叹气,“好久没看到他了,他不来看看他的小耳吗?”
吴子扬坐在沙发上一边收着试卷,一边应话:“过阵子吧。”
总不能说,是他醋醋的不让江楠老往她家里跑吧。
胡月应了一声,突然想到了什么,又说:“今天早上有个男孩子敲我家门,我还以为是送快递的呢,仔细一看长得白白净净的,他问我你是不是住在这儿。”
吴子扬拿着政治试卷的手停住了,抬头看向她。
三十二在她臂弯里打了个哈欠,挣脱开,踉跄两步,趴到了吴子扬腿上。
胡月懒得理它,拿起两片薯片,继续说:“看样子应该比你矮一点,倒像个初中生,是你朋友吧?”
他在很多城市很多学校都读过书,但印象中应该没有结识过什么学弟。
除非……
他在心里埋了个猜测。
吴子扬一手抚着三十二的脑袋,一手继续收试卷:“应该吧,那你跟他说了吗?”
“嗯,我看他一副牲畜无害的样子,也不像是什么坏人,我就说你住这儿,但没说是独居,”她边咀嚼边说,“他还问我你现在在哪读书,
我说这个我不太清楚,他看起来还挺失落的。”
吴子扬“嗯”了一声:“姐,他长什么样你还记得吗?”
胡月咀嚼的嘴放缓了速度,她低头回忆了一会儿。
那个男生站在门口时,给人一种温温柔柔的感觉。
“刚刚说了他白白净净的,跟你那个高中生朋友可以比,”胡月提到江楠,又说,“应该就比我高十厘米多,没太注意,但一米七几肯定有,没你和你朋友高。”
他没有说话,等她继续讲完。
“印象最深的是他脖子侧边有纹身,当时我还觉得奇怪,这么漂亮的小男孩,年纪这么小怎么就纹纹身,纹的好像还是朵兰花,不过说实话兰花还挺搭他的,他长得挺清秀。”
闻后,他眼中一凛。
孤儿院的。
果然是孤儿院的。
他在心里直接下了定论。
可在孤儿院的时候,谁在脖子侧边纹了兰花?
他只记得十来岁出头时,大家都是小孩子,没两个大胆的出去弄了纹身,就连羌为了稳固老大的位置,纹有花臂,慕随紧跟其后,在后背纹了半只狐狸脸。
还有谁呢……
他怎么都记不起来还有谁有纹身。
又或许是他离开后才纹的,所以他不知道?
吴子扬转念又道:“应该是我之前的朋友,那他还说什么了吗?”
胡月的嘴一直不停的吧唧,含糊地说:“说倒是没说什么了,我说完不知道你在哪读书,他就道谢,直接走了,我看他手里还拿了东西来着。”
他动了动睫毛,没有接话。
“你之前的朋友啊?”她别头看向吴子扬,“我看他眼睛特别漂亮,像个女娃娃。”
吴子扬的脑海里查无此人,只能硬着头皮点头,回道:“嗯,是以前初中的朋友,很久没见了。”
他想,这个人一定有点问题。
就算真的是孤儿院的人,是他走之后才弄了纹身,那又怎么能找到他这来?
明明那么多年过去了,他换了那么多城市和学校。
难道是连羌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