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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宋未雪和苏沉舟的名字,刻在同一个灭门案卷宗的两端。
      一个是流放边疆的罪臣之女,十年后成了大理寺唯一的女推官。
      一个是江湖最隐秘的情报组织首领,刀尖舔血只为寻找失踪的妹妹。
      她们在连环血案现场相遇——
      苏沉舟的匕首抵住宋未雪的咽喉:“挡我者死。”
      宋未雪指尖捏着染血的证物:“巧了,杀你妹妹的刀,和杀我全家的刀……是同一把。”
      ---

      江南的雨,缠缠绵绵下了三日,将青石板路泡得黝黑发亮,映着檐角几盏昏黄的灯笼,像晕开的陈年血渍。空气沉得能拧出水来,混着泥土的腥气与某种隐约的、铁锈般的甜腻。

      苏沉舟伏在湿滑的屋脊上,如同一道融入夜色的墨痕。墨色劲装紧裹着精悍的身躯,雨水顺着她束紧的袖口蜿蜒流下,在瓦当边缘无声滴落。她屏住呼吸,目光穿透细密的雨帘,锁定了两条街外那座挂着“泰和粮行”幌子的宅院。两层高的门楼在雨中静默,像一头蛰伏的兽。

      情报拼凑出的碎片指向这里——私盐巨利,肮脏交易,以及她妹妹苏沉星最后消失前模糊的线索。

      她动了。没有助跑,身体轻得仿佛没有重量,从高高的屋脊斜掠而下,足尖在对面狭窄的院墙顶上一点,借力腾空,衣袂带起的风声被雨声完美吞没。落地时,人已紧贴在粮行后墙的阴影里,像一片被风吹落的叶。

      后门一把寻常的黄铜挂锁,在她手中细如发丝的铁签拨弄下,悄无声息地弹开。门轴发出极其轻微的呻吟,被她用肩抵住,滑开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闪身而入。

      门内,是粮行巨大的后院仓库。本该堆满麻袋的空间,此刻却异常空旷,弥漫着浓重的谷物粉尘味,呛得人喉头发紧。黑暗中,苏沉舟的五感被催发到极致。她像猫一样无声潜行,指尖滑过冰冷的墙壁,辨别方向。

      目标,是深处那间独立的账房。

      账房的门虚掩着,一丝微弱的光线从门缝里漏出,在地面拉出一道惨白细线。血腥味陡然浓烈起来,混着灰尘,沉沉地压进肺里。苏沉舟的心猛地一沉,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蛇,缠上脊背。她侧身,用刀尖缓缓顶开虚掩的门扉。

      光线骤然明亮了些,是桌上的一盏油灯,灯芯烧得噼啪作响,豆大的火苗不安地跳动。照亮了伏在书桌上的那个人影。粮行的二掌柜,钱贵。脑袋无力地歪在摊开的账册上,后颈处一个触目惊心的豁口,深可见骨,鲜血早已浸透了他半旧的绸衫,顺着桌沿淌下,在地面积了一小洼粘稠的暗红。血尚未完全凝结,空气中那股甜腥的铁锈气正是源自于此。

      死亡时间,很近!

      苏沉舟眼神一厉,如同鹰隼。她并未立刻上前,反而迅速隐入门口堆积的粮袋阴影中,全身肌肉紧绷,耳朵捕捉着仓库内任何一丝异响。除了油灯燃烧的哔剥声、屋外淅沥的雨声,只有她自己压得极低的心跳。

      片刻死寂。没有埋伏的迹象。

      她这才如鬼魅般飘近书桌。目光锐利如刀,扫过尸体、翻开的账册、散落的算盘珠子。账册被血浸透了大半,墨迹和血污混作一团,难以辨认。她的指尖拂过桌面边缘,触感冰凉粘腻。突然,她的动作顿住。

      在钱贵紧握的、已然僵硬的左手拇指指甲缝深处,嵌着几根极细的丝线。颜色是近乎刺目的孔雀蓝,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一种诡异的光泽。她用小指指甲小心翼翼地剔出半根,捻在指尖,凑近油灯细看。丝线坚韧异常,绝非寻常布匹所有,倒像是……某种极其名贵的织锦。

      孔雀蓝锦丝!这东西,非富即贵,绝非钱贵这种人能拥有。

      就在此时,仓库深处,靠近前院的方向,传来极其轻微、几乎被雨声淹没的脚步声!不止一人,步履沉稳,带着官靴踏地的特有节奏。

      苏沉舟瞳孔骤缩。大理寺的人!

      她毫不犹豫,吹熄油灯。浓稠的黑暗瞬间吞噬了账房。她像一缕被风吹散的青烟,无声地退入身后堆积如山的粮袋空隙中,将自己彻底融入黑暗的褶皱里,气息收敛得几近于无。

      脚步声在门外停下。一个清冷、平静的女声穿透雨幕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封锁前后门。王仵作,验尸。赵捕头,带人仔细搜检仓库内外,任何角落不得放过。李录事,清点账册。”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仓库每一个角落,也钻入了苏沉舟藏身的阴影。

      脚步声分散开。几盏风灯的光柱刺破了仓库的黑暗,在堆积的麻袋和空旷的地面上晃动。

      账房门口的光线被一道身影挡住。来人提着一盏明亮的琉璃风灯,灯光首先照亮了她身上那件象征着大理寺推官身份的深青色官袍,袍角绣着暗银色的獬豸纹,在灯光下若隐若现。灯光上移,照亮了来人的脸。

      那是一张过分年轻的面庞,眉宇间却凝着与年龄不符的霜雪之色。肤色是长年不见阳光的冷白,唇色极淡,紧抿着,透出一股近乎刻板的坚毅。最令人心惊的是她的眼睛,大而沉静,眼瞳是极深的墨色,看过来时,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没有丝毫波澜,仿佛眼前这血污狼藉的凶案现场,不过是书斋里摊开的一卷普通案牍。雨水打湿了她一丝不苟束在官帽下的鬓角,几缕湿发贴在颊边,更添几分冷肃。

      宋未雪。

      她的目光如冰冷的探针,从门口开始,一寸寸扫过账房的地面、桌椅,最后定格在伏尸的书桌上。她并未立刻触碰尸体,只是提着风灯,站在门口,视线冷静地切割着空间。

      “灯是刚灭的。”她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角落,“凶手,或者知情人,刚离开不久。或者……”她的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苏沉舟藏身的粮袋阴影,“还在这里。”

      苏沉舟藏在黑暗中的身体绷得更紧,指关节捏得发白。

      宋未雪缓步走入账房,琉璃风灯的光线驱散了角落的黑暗。她将灯放在一旁干净的桌角,从袖中取出一副极薄的素色绢丝手套,动作一丝不苟地戴上。这才走到尸体旁,俯身。

      她检查得极为细致,避开颈后的致命伤口,翻看钱贵的眼睑、口唇、指甲。她拿起钱贵那只紧握的左手,仔细端详那嵌入甲缝的孔雀蓝丝线。她的指尖在尸体冰冷的皮肤上按压、摸索,检查是否有其他隐蔽的伤痕。接着,她拿起桌上被血污浸透的账册,用镊子小心地一页页翻开,寻找夹层或被刻意撕去的痕迹。最后,她的目光落在那把散落的算盘上,指尖拨弄了几下染血的算珠。

      整个过程中,她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有那双深潭般的眼睛,专注得令人心悸。

      “一刀毙命,手法干净利落,是惯用右手之人所为。伤口由后颈斜上切入,深及颈椎,凶手身高应比死者高出至少半头。”宋未雪的声音在寂静的账房里响起,清晰稳定,如同宣读判词,“死亡时间约在一个时辰之内,正是雨势最大的时候。账册表面浸血严重,但内页有部分墨迹被刻意洇染模糊,似在掩盖某些条目。算盘……”她顿了顿,指尖拈起一颗染血的算珠,“少了一颗。”

      “大人,仓库搜过了,没发现外人。”赵捕头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沮丧。

      “继续搜,包括屋顶、夹层、所有能藏人的地方。”宋未雪头也没抬,目光依旧落在尸体上,“死者指甲缝里的丝线,孔雀蓝,产自蜀地贡锦坊,三年前曾作为贡品入京,后因故停织。存量极少,能接触到的人,屈指可数。”

      她的声音顿住,视线缓缓抬起,越过伏尸的书桌,投向仓库深处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投向苏沉舟藏身的粮袋堆。琉璃风灯的光晕在她深青色的官袍上流转,那双寒潭般的眸子,穿透了黑暗与尘埃,精准地锁定了粮袋缝隙间那道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轮廓。

      “阁下听够了吗?”宋未雪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像冰层下涌动的暗流,“出来吧。或者,要我请你?”

      空气仿佛凝固了。雨声被无限放大,敲打着仓库的屋顶。

      粮袋堆的阴影里,死寂无声。

      宋未雪并不催促,只是静静地看着那片黑暗。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流淌。

      终于,那片黑暗蠕动了一下。一道身影如同从墨汁中析出,无声无息地滑落地面。苏沉舟站直身体,一步步从粮袋的阴影中走出,踏入风灯光晕的边缘。她身上的墨色劲装吸饱了黑暗,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勾勒出利落的线条。雨水顺着她额前的碎发滴落,滑过紧抿的唇角。她的眼神像淬了火的刀子,直刺向灯下的宋未雪,冰冷,戒备,深处翻涌着浓得化不开的戾气与孤绝。

      她停在距离宋未雪几步之遥的地方,右手自然下垂,但袖口微微一动,一柄寒光内敛的短匕已滑入掌心,刃口正对着宋未雪的方向。仓库内残余的灯火和琉璃风灯的光线交织,照亮她半边脸,另一半仍隐在阴影里,如同她此刻的身份与目的。

      “大理寺的女推官?”苏沉舟的声音低沉沙哑,像粗粝的砂纸摩擦,“倒是少见。可惜,你挡了我的路。”

      宋未雪的目光平静地迎上那淬毒般的视线,脸上依旧没有半分波澜。她甚至没有去看苏沉舟手中那柄危险的短匕,视线只是在她沾满泥水、紧贴着腿侧的衣摆上停留了一瞬。

      “你的路?”宋未雪的声音清冽依旧,“通向一具刚断气的尸体?还是通向大理寺的诏狱?”

      苏沉舟的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充满讥诮:“诏狱?那地方关不住我。”她握着匕首的手腕极稳,向前逼近一步,动作快如闪电,冰冷的刀锋瞬间抵在了宋未雪的咽喉上。锋锐的寒意透过皮肤,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让开。或者,死。”

      冰冷的刀锋紧贴着跳动的血脉,死亡的寒意瞬间穿透皮肤,直抵骨髓。仓库内残余的灯火不安地摇曳,将两人对峙的身影拉长,扭曲地投在堆积的粮袋和高耸的墙壁上,如同皮影戏里无声厮杀的鬼魅。

      宋未雪的身体似乎僵了一瞬。深青色的官袍在刀锋的压迫下微微凹陷,领口处白皙的皮肤与冰冷的金属形成刺眼的对比。然而,她的眼神却像深冬冻结的湖面,没有丝毫碎裂的迹象。那寒潭般的眸子,甚至没有去看颈间的致命威胁,依旧稳稳地锁在苏沉舟的脸上,平静得令人心头发毛。

      “你的刀很快。”宋未雪开口,声音竟没有一丝颤抖,依旧是她惯常的清冷调子,在死寂的仓库里清晰得如同珠落玉盘,“快过钱贵颈后的那一刀。但……”

      她微微停顿,那目光锐利得仿佛能剥开皮囊直视灵魂。

      “杀他,用不着你这样的刀,更用不着你这样的人。”宋未雪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像冰锥凿击冻土,“钱贵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卒子。你冒险潜入,熄灭灯火藏身于此,不是为了杀他灭口。你是来找东西的。找钱贵经手过、能指向真正幕后主使的东西。或者……找一个人?”

      苏沉舟握着匕首的手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刀锋纹丝不动地紧贴着宋未雪的皮肤,眼神却因对方精准的剖析而剧烈波动了一下。戾气之下,一丝被看穿的惊疑飞速掠过。

      “少废话!”苏沉舟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被冒犯的凶狠,“我找什么,与你无关!让开!”

      “与我无关?”宋未雪忽地极轻地笑了一声,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反而让周围的空气更冷了几分,“你衣摆下缘,沾着一种特殊的红色泥土。这仓库地面干燥,只有前院天井的花圃里,栽着几株西府海棠,用的是京郊红螺寺特有的红胶土。”她的目光如探针般向下扫了一眼,又迅速抬起,逼视着苏沉舟,“你在潜入账房前,去过前院。你在那里停留过,甚至……翻动过什么?”

      苏沉舟的瞳孔猛地收缩。抵在宋未雪咽喉的刀尖,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这细微的破绽,没能逃过宋未雪的眼睛。

      “你在找人。”宋未雪的声音斩钉截铁,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秤砣砸下,“一个对你至关重要的人。而钱贵这条线,是你找到她的关键。所以,钱贵不能死,至少不能死在你找到人之前。但他死了。”她的目光扫过桌上那本血污的账册,“账册上被刻意模糊的条目,或许就是你要找的东西?可惜,现在成了死人的秘密。”

      苏沉舟眼底的戾气几乎要喷薄而出,握着匕首的手背上青筋虬起,杀意如实质般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知道太多的人,通常活不长。”

      “是吗?”宋未雪毫无惧色,反而迎着那几乎要刺穿她的目光,缓缓抬起了右手。她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奇特的镇定,仿佛颈间抵着的并非利刃。她的指尖,捏着一小块叠得方方正正的素白绢帕。

      “我也在找人。”宋未雪的声音沉静如古井,却透着一股穿透十年风霜的寒意,“找一把刀。”

      苏沉舟眉头紧锁,眼神中的暴戾被一丝极度的不耐和困惑取代:“疯子!谁管你找什么刀!”

      宋未雪对她的反应置若罔闻。她捏着绢帕的手指极其稳定,当着苏沉舟的面,一层一层,缓慢而精准地将那方素帕展开。琉璃风灯的光线,清晰地照亮了素帕中心那一点暗红近黑、已经干涸凝固的污渍。那不是血,更像是一种特殊的、深沉的颜料或印记。

      “十一年前,金陵。”宋未雪的声音不高,却像带着冰碴子,每一个字都刮在人心上,“腊月二十三,子时。宋家,七十三口。”

      苏沉舟握着匕首的手,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金陵宋家!那个曾煊赫一时、却在十多年前一夜之间被满门屠戮的官宦世家?那场震惊朝野的血案,据说只逃出了一个年幼的女儿……

      宋未雪的目光没有离开苏沉舟的眼睛,仿佛要从那深潭般的瞳孔里确认什么。她捏着绢帕的指尖,轻轻拂过那点暗红的污渍。

      “凶手用的刀,很特别。刀身狭长,略弯,单面开刃,刀尖处有一道极细微、几乎无法察觉的回钩。这种刀留下的伤口……”宋未雪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时空,落回钱贵后颈那个可怖的豁口上,又缓缓移向苏沉舟手中那柄寒光内敛的短匕,“创口边缘会有极细微的、不规则的撕裂痕,像是被什么东西钩了一下。寻常仵作,很难发现。”

      她的视线,最终定格在苏沉舟手中的匕首上。

      “你的刀,是直刃。”

      苏沉舟的眼神剧烈地闪烁了一下。抵在宋未雪咽喉的刀尖,第一次明显地松动了些许力道。金陵宋家的血案……那种特制的弯刀……她妹妹沉星最后传递出的、语焉不详的密信里,似乎也曾隐晦地提到过某种“钩子”……难道?

      宋未雪捕捉到了对方眼神深处那一闪而过的震动。她没有给对方喘息和思考的机会,捏着绢帕的手向前递了半分,将那点暗红的污渍几乎送到苏沉舟的鼻尖。

      “钱贵的账册上,被血浸透模糊的地方,”宋未雪的声音压得更低,如同耳语,却带着雷霆万钧的力量,“我刚刚翻动时,在未被血染透的页角夹缝里,蹭到了一点这个。”她的指尖点了点绢帕上的污渍,“这种朱砂混了西域孔雀石粉的印泥,带着一种特殊的腥气,颜色经久不褪,专用于某些见不得光的密契。而钱贵指甲缝里的孔雀蓝丝线……”

      她的话音未落,目光猛地射向苏沉舟紧握着匕首的右手手腕——那里,墨色的劲装袖口边缘,在琉璃风灯斜照的光线下,极其不显眼地沾着一点极其微小的、比尘埃大不了多少的碎屑。那碎屑呈现出一种奇异的、近乎透明的浅蓝色,若非宋未雪那非人的目力,绝难发现。

      “你翻找前院花圃时,”宋未雪的声音陡然变得锐利如针,刺破所有迷雾,“蹭到的,是不是这个?”

      苏沉舟顺着她的目光,猛地看向自己袖口那点几乎看不见的浅蓝碎屑。刹那间,她脑中仿佛有惊雷炸响!

      前院花圃!那几株西府海棠下松软的红胶土!她确实在那里疯狂地翻找过!因为她收到最后一条来自沉星的密信,只有一个潦草的图案——一朵被划掉的海棠花!钱贵指甲里的孔雀蓝丝线!还有袖口这该死的、几乎被忽略的……

      “沉星!”苏沉舟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低吼,像受伤野兽的悲鸣。抵在宋未雪咽喉的匕首,第一次彻底地、无力地垂落下来,刀尖指向冰冷的地面。她眼中那滔天的戾气和杀意如同潮水般退去,瞬间被一种巨大的、近乎绝望的惊骇和难以置信的恐惧所取代。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仿佛被无形的重锤击中。

      宋未雪颈间的致命压力骤然消失,冰冷的空气重新涌入肺腑。但她没有丝毫放松,眼神反而更加锐利,紧紧锁住苏沉舟瞬间失魂落魄的脸。

      “看来,你找的人,和我找的刀,”宋未雪的声音在死寂的仓库里回荡,冰冷,清晰,带着一种宿命般的重量,“已经缠在一条线上了。”

      她捏着那方染着暗红印泥的素帕,指尖稳定得可怕。

      “杀你妹妹的人,和十一年前杀我宋家满门的人……”宋未雪一字一顿,声音如同从寒冰地狱中传来,“用的是同一把刀。”

      轰隆——!

      一声惊雷毫无征兆地在仓库屋顶炸开,惨白的电光瞬间撕裂了浓稠的黑暗,将整个仓库映照得一片森然!堆积如山的粮袋,冰冷的尸体,两个近在咫尺、命运却诡异地纠缠在一起的女人……她们脸上的惊骇、仇恨、冰冷,在刺目的电光下纤毫毕现。

      紧接着,瓢泼大雨砸在瓦片上的声音骤然加剧,如同千军万马奔腾而至。

      与此同时,仓库那扇沉重的前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外面猛地撞开!

      “里面的人听着!放下兵器!束手就擒!”赵捕头粗犷的吼声穿透雨幕和雷声,带着急促的喘息和兵刃出鞘的金属摩擦声。杂沓的脚步声、铠甲碰撞声如同潮水般迅速涌近,无数摇曳的火把光芒将仓库前门映照得一片通红,人影幢幢,刀光闪烁,瞬间堵死了唯一的出口!

      冰冷的雨水裹挟着门外涌入的喧嚣和兵戈之气,狠狠拍在苏沉舟与宋未雪的脸上。

      电光消逝的刹那,苏沉舟眼中的绝望瞬间被更深的狠厉取代。她手腕一翻,垂落的匕首如同毒蛇抬头,寒光再次直指宋未雪!但这一次,目标不是咽喉,而是对方捏着那方染血素帕的手腕!

      “把东西给我!”苏沉舟的声音压得极低,从齿缝里迸出,带着不顾一切的疯狂。那点浅蓝的碎屑,那方素帕,是沉星留下的最后痕迹!

      宋未雪的反应快得惊人。几乎在苏沉舟手腕翻动的同一瞬,她捏着素帕的手闪电般向后一缩,同时身体不退反进,整个左肩猛地撞向苏沉舟持刀的右臂内侧!动作干净利落,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千锤百炼的格斗技巧。

      砰!

      沉闷的撞击声被淹没在震耳欲聋的雷雨和官兵的呼喝声中。苏沉舟的手臂被撞得一偏,匕首擦着宋未雪的官袍衣袖掠过,带起一丝布帛裂开的轻响。

      “你疯了!”宋未雪低喝,眼中第一次燃起冰冷的怒火,“外面全是弓弩!你冲出去就是死!”

      “死也比在这里等死强!”苏沉舟眼神赤红,手腕一抖,匕首划出一道刁钻的弧线,再次刺向宋未雪缩回的手!她根本不在乎外面的官兵,她只要那点线索!那是沉星的命!

      宋未雪身形疾退,后背重重撞在堆积的粮袋上,麻袋发出沉闷的声响。她紧握着素帕的手藏到身后,另一只手已摸向腰间悬挂的制式铁尺。

      就在这时——

      “推官大人!您在里面吗?”赵捕头焦急的吼声已近在咫尺,火把的光影在账房门口剧烈晃动,脚步声纷乱逼近!

      “大人!贼人凶悍!您快退出来!”另一个声音高喊着。

      情势瞬间千钧一发!

      宋未雪撞在粮袋上的身体猛地顿住。她看着眼前状若疯狂的苏沉舟,那双深潭般的眼眸中,冰冷的怒火与另一种更复杂的情绪激烈碰撞。外面官兵的脚步声、呼喊声如同催命的鼓点。沉舟袖口那点浅蓝碎屑,钱贵指甲里的孔雀蓝丝线,十一年前金陵宋家血案那把带着回钩的弯刀……无数碎片在脑中疯狂旋转、碰撞!

      “想活命,想找到你妹妹,”宋未雪的声音如同冰珠砸落,又快又急,穿透混乱,“就信我一次!”

      苏沉舟刺出的匕首骤然停在半空,离宋未雪藏在身后的手腕仅有寸许之遥。她赤红的眼中,疯狂与一丝极其微弱的、被逼到绝境的动摇在激烈撕扯。

      宋未雪没有给她任何犹豫的时间。她藏在背后的手猛地一动,并非攻击,而是将手中那方染着暗红印泥的素帕,连同她自己腰间悬挂的一枚小小的、刻着獬豸纹的青铜腰牌,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掷向仓库深处那片最浓重、最远离门口火光的黑暗角落!两样东西在空中划过微弱的弧线,无声地消失在堆积如山的粮袋之后。

      “东西在那边!”宋未雪同时猛地提高声音,朝着门口厉喝,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惊怒和急促,“贼人夺了证物!往西边粮垛后去了!放箭者死!我要活口!”

      这一声呼喝,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

      门口晃动的人影和火光骤然一滞,随即爆发出更大的喧嚣!

      “西边!快!围住西边粮垛!”

      “保护大人!”

      “小心暗箭!”

      纷乱的脚步声、呼喝声、铠甲碰撞声瞬间被引向仓库西侧深处,火把的光芒也随之汹涌而去。账房门口的压力骤然一轻,只留下摇曳的光影和急促远去的嘈杂。

      就在这电光火石、门口视线被引开的刹那!

      宋未雪动了!她不再后退,反而如同扑火的飞蛾,整个人合身撞向近在咫尺的苏沉舟!这一撞毫无章法,纯粹是依靠身体的冲力,目标直指苏沉舟握刀的右手手腕!

      苏沉舟瞳孔骤缩!她完全没料到宋未雪会如此搏命!握刀的手腕下意识地一拧,刀锋本能地转向撞来的身体——

      嗤!

      冰冷的锋刃毫无阻碍地割裂了深青色的官袍,瞬间在宋未雪左臂外侧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立刻涌出,染红了撕裂的布料。

      剧烈的疼痛让宋未雪闷哼一声,撞势却丝毫未减!她借着冲力,整个身体重重撞进苏沉舟怀里,额头狠狠顶在对方下颌!同时,沾满自己鲜血的左手如同铁钳,死死攥住了苏沉舟持刀的右手手腕!力量大得惊人!

      “走!”宋未雪从紧咬的牙关中挤出一个字,带着血腥气。她的身体因疼痛和发力而微微颤抖,但攥住苏沉舟手腕的左手却如同钢浇铁铸,猛地将她向账房后门那个仅容一人通过的黑暗缝隙推去!同时,她的身体巧妙地一侧,用自己的后背完全挡住了门口可能投来的视线!

      所有动作发生在瞬息之间。

      苏沉舟被这突如其来的剧痛撞击和一股巨大的推力弄得眼前一黑,身体不由自主地被推向那狭窄的黑暗缝隙。手腕上传来宋未雪掌心温热血迹的粘腻触感和几乎要捏碎骨头的力量。她脑中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念头:离开!找到沉星!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在被推出缝隙的最后一瞬,她反手死死抓住了宋未雪推她的那只染血的手腕!借力猛地一拽!

      两道身影如同纠缠在一起的影子,在火把光影的缝隙中,瞬间没入了账房后门外的无边黑暗雨幕。

      冰冷的雨水如同亿万根钢针,瞬间穿透单薄的衣物,狠狠扎在皮肤上。黑暗浓稠得化不开,身后的仓库里,官兵的呼喝、火把的光影、兵刃的碰撞声被厚重的雨帘扭曲、推远,变得模糊不清,如同另一个世界的喧嚣。

      苏沉舟被巨大的惯性带着,踉跄着冲出好几步,才在湿滑泥泞的地面稳住身形。冰冷的雨水冲刷着她脸上残留的惊悸和戾气,也冲刷着左手腕上残留的、属于宋未雪的温热粘稠的血迹。那触感无比鲜明,带着一种诡异的灼烧感。

      她猛地回头。

      宋未雪就在她身后一步之遥。深青色的官袍在暴雨中湿透,紧贴在身上,左臂外侧那道被苏沉舟亲手划开的伤口,在暗夜里看不真切,只有浓重的、不断被雨水冲刷又不断涌出的暗色在袍袖上晕染开。雨水顺着她苍白的脸颊不断淌下,冲淡了唇上的血色,唯有那双眼睛,在无边黑暗中亮得惊人,像两簇在暴风雨中倔强燃烧的幽蓝火焰,穿透雨幕,死死地钉在苏沉舟脸上。

      没有愤怒,没有指责,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洞穿一切的审视和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现在,”宋未雪的声音穿透哗哗的雨声,冰冷清晰,每一个字都砸在苏沉舟心上,“告诉我,苏沉舟。”

      “你妹妹最后留给你的线索,除了那朵海棠花,还有什么?”

      冰冷的雨水顺着苏沉舟额前的碎发淌下,滑过她紧绷的下颌线,滴落在泥泞中。宋未雪的问题像一把淬毒的冰锥,狠狠凿开了她紧锁的记忆之门。海棠花……沉星那潦草的、带着颤抖笔迹的最后密信……被划掉的海棠……

      她猛地闭上眼,仿佛要将那锥心刺骨的画面挤出脑海。再睁开时,眼底的赤红被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绝望覆盖。她缓缓抬起左手,雨水冲刷着她手腕上沾染的、属于宋未雪的暗红血迹。

      “没有信。”苏沉舟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浸透了雨水和彻骨的寒意,“只有血……她的血……在信纸背面,画了半枚……残缺的玉佩。”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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