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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   黎明刺破烟尘,却穿不透“万通”废墟上弥漫的沉重。玉佩在苏沉舟掌心冰冷而滚烫,像一颗仍在跳动的心脏,属于沉星,属于宋家七十三口,也属于所有被“潜蛟”吞噬的亡魂。邱刚敖拄着卷刃的□□,沉默如一块浸透血痂的碑石,目光越过断壁残垣,投向帝都心脏那片盘踞着更庞大阴影的宫阙。阿华几人相互搀扶,气息粗重,眼神却像磨利的刀锋,沉默地等待着下一步的指令。

      宋未雪靠在半截焦黑的梁柱上,肩头的血透过粗糙的包扎洇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她的脸色比晨光更苍白,但那双深潭般的眼睛却亮得惊人,穿透废墟的尘埃,死死锁在苏沉舟掌心的玉佩上。那不是贪婪,是解剖真相的利刃。

      “给我。”她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苏沉舟没有半分犹豫,将玉佩递了过去。温润的玉石沾着两人的血污,触手冰凉。宋未雪用未受伤的左手接过,指尖拂过那完美契合的断痕,掠过繁复的鳞片纹路,最终停留在“双蛇衔尾”那精妙绝伦的盘绕处。她的指尖在蛇眼位置极其细微地按压、摩挲,动作专注得如同在触碰最精密的机关。

      突然,她的指尖停住了。在雄蛇左眼瞳孔深处,一个针尖大小的凸起,几乎与鳞片纹路融为一体,若非她这般细致入微的查探,绝难发现。

      “有东西。”宋未雪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穿透骨髓的寒意。她看向邱刚敖,“破罡针,借我一根。”

      邱刚敖从染血的皮囊中抽出一根幽蓝的细针。宋未雪接过,屏住呼吸,将针尖极其精准地抵在那微不可察的凸起上,手腕稳定得如同铁铸,轻轻一旋,一挑。

      “嗒。”

      一声轻得几乎听不见的脆响。雄蛇左眼瞳孔位置,一块比米粒还小的玉石被精巧地挑开!下面,竟然藏着一个同样微小的、折叠起来的纸卷!

      苏沉舟和邱刚敖的瞳孔同时收缩!

      宋未雪用针尖小心翼翼地将那纸卷剔出、展开。纸薄如蝉翼,上面是用极细的朱砂笔写下的蝇头小字,密密麻麻,如同天书密符!

      “不是名单…是账!”宋未雪只看了一眼,那双深潭般的眼眸瞬间卷起惊涛骇浪!她的声音因震惊而微微发颤,“一笔…流向宫中的巨款!经由‘万通’洗白,最终…流入皇城司内库!时间…就在十一年前!金陵血案后一个月!”

      皇城司!天子亲军!皇帝的耳目爪牙!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攫住了所有人!空气仿佛冻结了。玉佩是钥匙,更是催命符,而这张微小的密账,直接将线索的矛头,指向了帝国最高权力中心的阴影之下!

      “蛇首…在宫里?”苏沉舟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带着难以置信的寒意。

      “未必是‘蛇首’本人。”邱刚敖的声音低沉如闷雷,额角那道蜈蚣疤在晨光下狰狞跳动,眼底翻涌着刻骨的恨意,“但皇城司内库…这绝不是霍兆堂这种走狗能接触到的层面!是‘潜蛟’真正的主子之一!至少…是能吸食‘潜蛟’骨髓的巨鳄!”他猛地攥紧了拳头,骨节爆响,“张崇邦…当年查军械案,最后咬住不放的,就是皇城司安插在兵部的人!”

      所有的线索,如同冰冷的锁链,终于缠绕上了最狰狞、也最危险的猎物!

      “这块玉…”宋未雪的目光重新落回玉佩上,指尖划过那雌蛇光滑冰冷的身体,“是个饵。也是‘蛇首’控制这些巨鳄的把柄。”她猛地抬头,看向苏未雪和邱刚敖,眼中是孤注一掷的决绝,“‘潜蛟’的核心网络虽被摧毁,但最大的鱼还在深潭!霍兆堂死了,但这条流向皇城司内库的财路断了,账目又在我们手中…幕后的黑手,绝不会坐以待毙!他们…一定会找上门来!找这块玉!”

      “那就让他来!”苏沉舟眼中戾气暴涨,一把从宋未雪手中拿回玉佩,死死攥在掌心,仿佛要将那冰冷的玉石捏碎,“我和它…等着!”

      ---

      七日后。大理寺诏狱最深处。
      厚重的铁门在刺耳的摩擦声中开启,一股混杂着血腥、霉烂和绝望的气息扑面而来。甬道两侧墙壁上昏黄的油灯,将新任大理寺少卿——宋未雪的身影拉得细长而冰冷。

      她深青色的崭新官袍纤尘不染,袍角的獬豸暗纹在幽暗中若隐若现,象征着最高司法权柄的银鱼袋悬在腰间。左臂的伤被宽大的袍袖完美遮掩,唯有脸上那层经年不化的霜雪之色,比诏狱的寒冰更冷。她的脚步沉稳,踏在潮湿的石板上,发出清晰而单调的回响,如同丧钟的余韵。

      甬道尽头,是一间特制的、三面精钢一面水晶的囚室。囚室内,一个披头散发、身着囚衣的男人被沉重的镣铐锁在墙上,琵琶骨被粗大的铁钩贯穿,鲜血早已凝固成黑紫色。他垂着头,气息奄奄,正是那夜在地心金室侥幸未死、却被崩塌的巨石砸断了双腿、被邱刚敖亲手从废墟里拖出来的“钩吻”首领!

      宋未雪在水晶墙外站定。守卫无声地退开。

      “抬起头。”她的声音不高,却像冰锥凿击冻土,清晰地穿透水晶墙。

      “钩吻”首领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极其缓慢地、艰难地抬起头。昔日冰冷残忍的蛇瞳,此刻只剩下浑浊和濒死的麻木。但当他的目光触及水晶墙外那身深青官袍和宋未雪那张冰冷无波的脸时,麻木的眼底骤然爆发出极致的怨毒和恐惧!

      “宋…未…雪…”他嘶哑地挤出三个字,如同毒蛇最后的吐信。

      宋未雪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眼神如同在审视一件死物。“‘蛇首’是谁?”她开门见山,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秤砣砸下。

      “钩吻”首领咧开干裂渗血的嘴唇,发出嗬嗬的怪笑:“你…永远…不会知道…他…无处不在…”

      “是吗?”宋未雪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她缓缓抬起右手。指尖,捏着一枚极其微小、边缘带着细微磕痕的铜钱——正是当日联络邱刚敖时用过的那枚!

      看到那枚铜钱,“钩吻”首领浑浊的瞳孔猛地收缩!如同见了鬼魅!他挣扎起来,铁链哗啦作响,牵动伤口,发出痛苦的嘶嚎:“不…不可能…你怎么会有…‘鬼市’的…信物?!”

      “看来你认得。”宋未雪指尖微微用力,铜钱发出轻微的变形,“‘鬼市’的规矩,只认信物,不问生死。你说,我若将这枚信物交给‘鬼市’的主人,悬赏买‘蛇首’身边最近三年内,所有因‘双蛇衔尾’玉佩而死之人的名单…‘鬼市’会给我吗?”

      “钩吻”首领的身体瞬间僵住,如同被冻僵的蛇。他眼中的怨毒被巨大的恐惧取代。“鬼市”…那是连“潜蛟”都讳莫如深、只敢通过层层密探接触的绝对中立之地!只认钱,只认信物!宋未雪手中这枚带磕痕的铜钱,正是最高级别的信物!她若真以此悬赏…那些被“蛇首”视为隐患而灭口的人名,将不再是秘密!

      “不…你不能…”他嘶声低吼,带着绝望的颤抖。

      “我能。”宋未雪打断他,声音冰冷如终年不化的雪峰,“或者,你可以选择告诉我,‘蛇首’最后一次动用玉佩,清理的是谁?时间?地点?死状?”她向前一步,几乎贴上冰冷的水晶墙,那双深潭般的眸子,穿透一切障碍,直刺对方灵魂深处,“说。换你一个痛快。否则…”她顿了顿,指尖的铜钱轻轻一晃,“‘鬼市’悬赏令上,会多一个名字——‘钩吻’首领,活着。我相信,很多你以前的‘朋友’,会很乐意接这笔生意,让你尝尝什么叫…生不如死。”

      死寂。只有“钩吻”首领粗重而绝望的喘息在囚室中回荡。汗水混着血水从他额角滑落。水晶墙外,宋未雪如同索命的判官,静静地等待着。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如同凌迟的刀片。

      终于,“钩吻”首领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头颅无力地垂下,喉咙里发出濒死般的嗬嗬声。

      “…三个月前…西郊…紫云观…一个…老道…姓陈…”他断断续续地挤出几个词,每一个字都耗尽他最后的力气,“玉佩…在…在他…心口…刀…带钩…”

      紫云观!陈姓老道!带钩的刀!

      宋未雪眼中寒光一闪即逝。她不再看囚室中那摊烂泥,转身,深青色的官袍在昏黄的甬道中划出一道冷冽的弧线。铁门在她身后沉重地关闭,隔绝了所有绝望的嘶嚎。

      ---

      帝都的初雪,来得毫无征兆。细密的雪粒子被寒风裹挟着,抽打在脸上,冰冷刺骨。城南荒僻的乱葬岗,在暮色中更显鬼气森森。几株枯死的歪脖树,如同张牙舞爪的鬼影。

      苏沉舟一身素白的麻衣,几乎与雪色融为一体。她站在一座无碑的新坟前,坟头简陋,只有几块顽石压着。这是她用尽江湖手段,花了三天时间,才从紫云观后山那片被刻意掩盖的焦土下,找到的骸骨。一个被“带钩弯刀”刺穿心脏、又被付之一炬的老道——陈玄子。

      她蹲下身,从怀中取出一个粗糙的陶罐,里面是冰冷的烈酒。她默默地将酒水洒在坟前。酒液渗入冻土,瞬间凝结成冰。

      “陈道长…”苏沉舟的声音低沉,被寒风吹散,“沉星…给您添麻烦了…”她仿佛能看到,那个古灵精怪、总爱追着老道问东问西的妹妹,最后是如何带着致命的秘密,连累了这位隐世的长者。沉星的血玉佩线索,或许就来自这位老道。而“蛇首”的钩吻,为了灭口,夺走了两条性命。

      身后传来极其轻微的踏雪声。苏沉舟没有回头,依旧保持着洒酒的姿势。

      宋未雪的身影出现在风雪中。她没有穿官服,一身玄色劲装裹着厚重的斗篷,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唇。左臂的伤势让她行动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滞。

      她走到坟前,与苏沉舟并肩而立,沉默地看着那简陋的坟茔。雪花落在她的斗篷上,簌簌作响。

      “查到了。”宋未雪的声音比风雪更冷,“陈玄子,俗名陈观海。三十年前,曾是钦天监五官保章正,精于天文历算,尤擅推演星图。后因‘窥探天机,语涉宫闱’,被夺职流放。隐于紫云观。”她顿了顿,眼中寒芒更甚,“流放他的旨意…出自当时的司礼监掌印,如今的…内廷大总管,冯保。”

      冯保!司礼监掌印!内廷大总管!天子最亲近的宦官!权倾朝野!

      苏沉舟缓缓站起身,素白的麻衣在风雪中猎猎作响。她摊开手掌,那枚“双蛇衔尾”玉佩静静地躺在掌心,在暮色和雪光中流转着温润而诡异的光泽。玉佩的雌蛇身体光滑冰冷,雄蛇的左眼瞳孔深处,那个被宋未雪挑开又复原的微小空洞,像一个无声的嘲讽。

      “玉佩的雌雄双蛇…”苏沉舟的声音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嘲讽,“雄蛇眼藏密账,指向皇城司内库…雌蛇光滑无痕,却偏偏在陈道长心口留下印记…”她抬起头,看向宋未雪,眼中是燃烧的野火,“‘蛇首’要掩盖的,不是一笔账。是两笔。一笔流向皇城司内库的黑钱,一笔…是借钦天监之手,推演出的…某些真正‘犯忌讳’的星图谶语!陈道长,就是那个能解读星图的人!沉星…一定是无意中接触到了陈道长,拿到了解读星图的线索,才引来了杀身之祸!玉佩,既是开启财富秘库的钥匙,更是开启这桩真正滔天隐秘的催命符!”

      宋未雪的目光死死锁定玉佩雌蛇光滑的身体,仿佛要透过玉石,看到那隐藏的、指向星图秘密的印记。深潭般的眼底,冰层之下,是翻涌的岩浆。冯保…皇权最深处、最肮脏的影子!

      “这枚玉,”宋未雪的声音如同淬了毒的冰凌,“现在就是插在‘蛇首’心口的一根毒刺。他(她)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把它夺回去,或者…毁掉。”她看向苏沉舟,“拿着它,你就是活靶子。”

      苏沉舟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野性的弧度,五指猛地收紧,将那枚温润又危险的玉佩死死攥住,坚硬的棱角深深嵌入掌心。

      “那就让它…更毒一点。”她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另一只手探入怀中,摸出一个小巧的、散发着奇异甜腥味的瓷瓶。那是她从“钩吻”杀手尸体上搜出的、见血封喉的“碧磷鸩”剧毒!她拔开瓶塞,将几滴粘稠如墨的毒液,小心翼翼地滴入玉佩雌蛇身体上一道极其细微、如同天然纹理般的凹痕之中!毒液迅速渗入玉石纹理,消失不见。

      “下一次,”苏沉舟的声音如同孤狼的低吼,在风雪中回荡,“无论是谁想碰它…都得付出一条命的代价!”

      风雪更急了。乱葬岗上,两道人影如同钉在雪幕中的标枪。一枚染血的玉佩,指向皇权深处最黑暗的秘密。一场以身为饵、猎杀巨鳄的凶局,在帝都初雪的寒夜里,悄然布下。玉佩在苏沉舟掌心,冰冷,滚烫,淬着见血封喉的剧毒,静静等待着猎物的触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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