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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第四十一章 神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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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早，张桂英刚从病床上起来，脸还没来得及洗。高鸿突然进来对她说：“妈，有个不好的消息，高倩的孩子由于早产，心肌缺血导致心肺衰竭，昨晚夭折了。”
这突如其来的厄信，张桂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好似晴天霹雳当头一击，又好像被人从头到脚浇了一盆凉水，全身麻木。向前踉跄一下险些摔倒。高鸿忙扶住她：“妈，妈。您怎么了？”她没想到母亲为这事会反应这么强烈。
张桂英迟疑地看看高鸿问：“这到底是咋回事？”
高鸿却非常镇静,一本正经地说：“妈，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早产婴儿夭折，这是经常发生的事，医生说，孩子一拿出来，呼吸就非常弱，甚至连哭也不会。”
张桂英仍不相信，她想起昨天高鸿说要把孩子送人的话，便质问她：“小鸿，你不会把孩子送给别人了吧？”
“妈，那能这么快，要送也得找一个合适的人家吧，你说是不是？”
对，要送也得找个合适的人家打听清楚以后再送人，高鸿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张桂英一时闷了腔，这时忽然想起了高倩：“这叫小倩如何承受，这简直是在要她的命呀。”
高鸿忙劝母亲：“当时可能会有些情绪，不过时间一长就好了。”
张桂英内心埋怨起了医院，孩子没了也该通知家属一声，这不声不响孩子就没了，不行，我得去找他们理论理论,她急忙下了床，高鸿拦住她：“妈，你又干什么？”
“我去问问医生，为什么孩子有病，不通知家属？”
“哎，昨晚医生已通知我和我爸了，你病着没敢告诉你。”
张桂英仍然坚持着要下床：“我得看一看孩子的尸首，你不要拦我。”她说着把高鸿推向一边，这时高建德正好进来，张桂英问他，“你是否知道小孩死的事？”
高建德说：“知道。”
“为啥不告诉我一声？”
高鸿接过来：“刚才不是说过了吗，你病着没敢告诉你。”她为了打消母亲的疑惑，对她父亲说，“爸，你先看着我妈，我去叫医生来，给她说说昨晚的事。”说过便走出房间。
过了一会，高鸿带着一个护士进来对她母亲说：“妈，这位就是育婴室的护士，你有什么不明白的就问她吧？”
可没等张桂英开口，护士倒先开了腔：“阿姨，孩子是早产，由于胎位没有转过来，两次行转求失败，不得不剖腹，在行转术时，婴儿就受到了伤害，所以孩子拿出来，呼吸就明显减弱，加上是早产，昨晚突然心肌缺血，导致心肺衰竭而死。”
听了护士的解释，张桂英这才信以为真，但仍埋怨道：“你们为什么不事先通知一声呢？”
护士指了指高鸿：“昨晚就通知这位大姐了。”
高鸿满意地点点头：“好了，谢谢你，没什么事了，你先忙去吧？”
张桂英虽说消除了疑惑，但她却为高倩捏着一把汗，她两眼含着泪嘱咐高鸿：“暂时千万不要让小倩知道。”
“妈，你放心，我会处理好的。”
“这个打击对小倩来说太大了，会不会出事呢？”
“有你在她身边，不会出事的，现在最主要的是帮助小倩尽快从这个阴影中解脱出来，投入到社会主义建设中去。”
张桂英听了这话很是反感，马上责备高鸿：“孩子是母亲身上的一块肉，那能一下子解脱出来，因为你还没有做母亲，自然体会不到这一点。”
高鸿不想和母亲再谈论这些问题，于是就扭转了话题：“妈，我不能照顾你了，县里有很多工作要做，下午我必须赶回去，你要好好保重身体。”
虽说张桂英有些看不惯女儿的做法，但毕竟是母女关系，一听女儿要走，难免有些忧伤：“这么急着走，你就不能再陪妈住一天吗？”
“妈，现在全国上下都在热火朝天的学大寨，我作为县领导，怎么能为私事耽误全县的工作呢？这样也对不起党中央，更对不起毛主席，所以我必须回去，小倩上班事我巳给徐厂长说好, 等小倩身体恢复了他会通知她的.等我忙完了，再来看你们。临走我还想看看小倩，可又怕她生气。”高鸿这段话可以说既官冕堂皇而又合情合理。连张桂英也觉得很有道理：“如有事就先回去，不过也应该去看看小倩，毕竟她是你妹妹，有些事，能让她的就让她点，千万别惹她生气。”
“还是妈说得对，中午我去给她送饭，顺便看看她，以后只要不是大的原则问题，我就不再问她了，一切事都有你来处理。”
张桂英非常满意地点点头。
中午吃饭时，高鸿从父亲手中接过饭盒，走进了高倩的病房，高倩看见她，蹭得把头转了过去，面无血色的脸上显露出气愤的表情。
高鸿坐在她身边亲切地问：“小倩，好点吧？”
想不到高倩头也不扭，看也不看：“你来干吗，还嫌害得不够吗？”
“傻妹子，我是你姐，你是我一母同胞的妹妹，姐知道你生我的气，可这也是为你好。”她说着将饭盒打开，对高倩说：“快，这是我专为你买的黑鱼，医生说可以促进伤口愈合，咱爸给你熬了一个中午，来喝一点。”她用调羹舀了一勺鱼汤，送到高倩的嘴边。
不料高倩用手一挡，鱼汤全泼在高鸿的脸上：“我用不着你伺候，我不想见你，你快走吧？”
这次高鸿姿态特别高，无论高倩怎么发火，她倒显得非常沉着平静，用手擦了擦脸上的汤水，不仅没有生气，而且还主动向高倩道了歉：“傻妹妹，以前的事全怨姐，以后你的事就由咱妈来问了，消消气，快喝点鱼汤吧？”
大槪是高倩不想和她说话，不论高鸿怎么说，她却保持沉默，后来干脆连眼睛也闭上了。
高建德进来看到高倩不理她姐，便劝道：“小倩，你不能这样对你姐，她听说你难产，连夜从芒砀赶来，怕你生气，一直没敢进你的病房，昨天下午给你联系工作，十一多钟才回来。她下午就回去了，想来看看你，你要知道，在这个世界上你只有她这么一个姐，再说她也是一片好心……”
没等父亲说完，高倩忽然打断了他的话：“爸，你不要说了，我不会原谅她的，快让她出去，我不想看到她。”
高建德怕姐妹俩吵起来，只好先让高鸿出去，然后对高倩说：“来，喝点鱼汤。”
“爸，我什么也不想喝，只想看看孩子，从生下来只见了一面，你给护士说说，让我见一见孩子吧？”她说着眼内充满了泪花。
一听女儿要看孩子，高建德就用高鸿事先对他安排好过的话说：“孩子早产，听医生说还有炎症，育婴室不准随便探视，我和你妈已对医生说了几次，都被医生拒绝了，看孩子不忙，等你的伤口好了，孩子的病也好了，到那时看也不迟。”
天真的高倩信以为真，她万万没想到含辛如苦怀孕9个月的孩子已被高鸿送人了。
高鸿认为这件事情做得可以说是天衣无缝，无懈可击。她从高倩住进精神病院就已经计划好，决定等小孩一出生就送人，正巧杨彬不能生育，小两口为此吵闹不休，她马上联糸到杨彬，两人商量好，等高倩生下孩子，不论是男孩还是女孩，都给杨彬抚养。这样做也算还了杨彬一个人情。当她接到父亲的电话后，就立即用电话通知了杨彬，让他马上赶到上海，昨天晚上，在高鸿的精心安排下，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孩子抱走了。高鸿为这事真费了不少的心机，为了能顺利地把孩子从育婴室内抱出来，她亲自找着院方的领导，以自己是芒砀县革委员主要领导的名义，官冕堂皇地说这是革命的需要。开始院方不同意。经过她不懈努力，并亲自写了一份责任保证书，产生一切后果由她本人承担，院方这才松了口。为了保证万无一失，防止外泄，她竟然说出如果谁说出去，就等于对伟大领袖毛主席不忠。在那个激情的年代，你想不到的怪事随时都会发生。就这样在高鸿的慎密策划下，她不仅顺利地把孩子抱走，为掩人耳目还编了一套谎言，连全家人都被她蒙在鼓里。
高鸿兴致勃勃地回到芒砀，刚进办公室还没坐稳。县法院革委会主任就慌里慌张地进来，向她汇报了关于阚秋月案件省高院要求重新审理的公函。以及阚秋月的申诉材料。
想不到高鸿接过材料看了一眼，顺手放在桌上，冷笑一声：“看起来，这并不是一件简单的重审案件。这是当前两个阶级，两条路线斗争的反映，是阶级敌人向社会主义进攻的一种手段。我们是无产阶级专政的国家，岂能让这些阶级敌人的阴谋得逞呢？”
“高主任说的极是。”法院革委会主任奉承后又说：“听说那个所长已能完全康复了。”
“康复了又怎么样，已经定性的案件，就没必要重审，我们必须坚持无产阶级专政，要结合当前批林批孔运动。对于阶级敌人的翻案妖风，要坚决给予严历地打击和抵制，决不能让他们有机可乘。你们必须坚持原则，决不能向阶级敌人妥协。这个问题，我会向上级解释的，你们就按我说得去办吧。”
在高鸿的指示下，阚秋月的案子仍被维持原判，申诉材料立马给驳了回去。其实这也在预料之中，因为那个时候，像阚秋月这样的案子如果不是监狱长帮忙，别说发回重审，就是连审诉材料也无处可递。但是事情也不是绝对的，话又说回来，这个案子如果不是高鸿直接插手的话，在监狱长的一再坚持下，也不是没有希望，坏就坏在高鸿手上，这些情况林静当然不会知晓。
几天后，张桂英由于担心高倩，在没有完全恢复的状况下，便提前从心血管病房出院去照顾在产科的高倩。
这两天高倩曾多次提出要去看孩子，都被张桂英夫妇婉言劝住。说她没有拆线，不可乱跑，又说孩子不允许随便看望，去了也不让瞧，高倩也只好等待。
这天，刚刚拆了线的高倩，可以随便走动了，就急不可待地要去看孩子，张桂英再也无法隐瞒，不得不把孩子夭折的事告诉她。
“什么？”高倩听后，如同晴天霹雳，突然间被击得无法呼吸、她全身怔住，停了片刻，猛得抓住母亲的手：“你说什么？”
张桂英只好才重复一遍：“孩子因早产，心肌缺血，导致心肺衰竭夭折了。”
高倩根本不相信这是真的，总以为是在骗她：“这不可能，我在手术台上听医生说，孩子挺胖，而且很健康，不，不可能，我要去看看。”她说着朝外走。
被她母亲拦住：“小倩，你难道连妈的话也不相信吗？”
“妈，护士抱着他，我看了一眼，哇哇哭的很响亮，怎么夭折了呢？这绝对不可能，你别拦我，让我看看我的孩子吧，我求求你了，妈。”说着泪水从她那苍白的脸上流了出来。
女儿悲痛地哀求声，如一把把钢刀扎在张桂英的心上，她抱住高倩哭了起来。这时高建德过来，看到母女痛哭，不由地落下泪来，高倩突然问他：“爸，你告诉我孩子到底是怎么死的？”
高建德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怕你受不了，也没敢告诉你，孩子是心肺衰竭而死的。”
可高倩仍不相信，他突然大声哭闹起来：“不，不，我的孩子没有死，你们还我的孩子，你们还我的孩子。”
张桂英拉着她的手劝道：“小倩，你这样刚拆线，再闹会出危险的。”
“孩子都没了，我活着还有啥意思呢？”
被高倩哭闹得张桂英夫妇不知如何是好，忙把医生叫来。医生告诉他们如果再继续闹下去，刚拆了线的刀口有可能会张开，一定要控制住她的情绪。可无论怎么劝说，也无法阻止高倩那失去孩子的悲痛，她仍然不休止的哭闹。最后没办法医生建议给她注射镇静剂让她安静，说过两天刀口完全愈合了，再闹也就无事了。事到如今也只好听从医生的。护士马上给高倩注射了相当剂量的安眠镇静剂.不到10分钟高倩便停止哭闹，昏昏迷迷地睡着了。
张桂英看着被折磨死去活来的女儿心疼的泪水一个劲地向外流，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着。把高建德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既担心女儿，又害怕老伴的心脏病复发。他不敢离病房半步，恐怕再发生什么意外。
开始高倩睡的很好，可药劲一过，她又继续哭闹起来，医生不得不接着再用镇静剂，一连用了5次，总算熬过了三天，医生对她们说，伤口基本痊愈，镇静剂不可再用，建议换个环境或许能好一点，他们听了医生的话，把高倩接回了家。
到家后，高倩依然如故，而且茶饭不进，两眼发呆。急得两位老人一筹莫展。张桂英两眼布满了血丝，两手发抖地端着给女儿熬的鸡汤，哀求地说：“小倩，妈求求你了，你能喝一口，妈心里也好受点。”
“妈，你也别劝了，我一口也不喝。”
张桂英看着几天没吃东西的女儿，再这样下去，非出人命不可，着急万分，她突然向高倩说道：“如果你不喝，妈就给你跪下。”说话不及，她真的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高倩以为母亲是在吓唬她，却不料母亲真的跪下了。她连忙从床上下来，抱住母亲大哭：“妈，我喝，我喝，你快起来。”
张桂英被女儿拉了起来，母女抱住又痛哭一场，张桂英哭着说：“小倩，你这样不吃不喝，万一有个好歹，你让妈咋活呢？”
“妈，你别难过，我吃，我吃。”她说罢端起鸡汤喝了起来。
无论怎么说，高倩总算吃饭了，让张桂英夫妇多少轻松了一些，但高倩虽说吃饭了，可依然闹着要孩子，她眼晴发呆，神志不清，甚至有时连父母也不认识了。张桂英为了安慰她，特地去百货大楼买了一个布娃娃，没想到这招还挺灵。高倩一看到布娃娃，如同看到自己的孩子一样，紧紧地把它抱在怀里，哄着它拍着它，去卫生间也抱着它，甚至连晚上睡觉也不松手，总算不闹了。张桂英夫妇的心也算放了下来，以为过几天，她的情绪就会慢慢稳定下来。岂不知这些只不过是暂时的安宁。
这几天张桂英寸步不离地守在高倩身边。一天晚上，夜深人静。张桂英陪着高倩睡着，突然高倩大声哭闹起来，说她的孩子不见了。张桂英慌忙起来，发现布娃娃掉在床下，下去将布娃娃捡起来：“小倩，孩子在这儿。”
不料高倩接过看了一眼，忽得把布娃娃又扔在地上：“这不是我的孩子，我的孩子被人换走了。”她哭着指着母亲说：“你们如果不把孩子还给我，我就去玉皇大帝那里去告你们。”说罢发出一阵傻笑。
开始张桂英以为过一阵就会好的，可是一个多小时过去，高倩仍是老样子，一直傻笑着，嘴里还是那两句“你们如果不把孩子还给我，我就去玉皇大帝那里去告你们。” 她母亲感到有些不对劲，急忙把老伴叫起来。连夜送到医院，医生诊断后，告诉他们：“病人精神上受到严重刺激，因而引起情绪不稳，神经有些错乱，这属于精神失常范畴的疾病，应马上送往精神病院医治，如果耽搁了病情还会加重。” 高建德夫妇听后惊得口舌打结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天亮后，他们只好按照医生的嘱咐，打电话让精神病院来车接高倩去住院。精神病院以为又是在骗他们，说什么也不肯派车。张桂英只好让高建德亲自去一趟。
高建德到了医院。院长对他说：“我们这里是精神病院，是专治神经有毛病的，我看高倩不像患有这种病，而你们家长倒可以留院观察一段时间。你们这样三番五次把一个正常人当精神病送到这里，是不是患有神经不正常之类的疾病还真值得考虑。”
心急火潦的高建德被院长说得哭笑不得，他向院长发誓说，如果他说是假话，出门让车轧死。
院长看他那认真劲，便同意先派个医生先看一看情况再说。找来找去正巧又找到上次去高家寻找高倩的那个年青医生。他跟着高建德来到家，看了高倩的病状，让他大吃一惊，想不到高倩果真患了精神分裂症。他风趣地说：“天下之事，真是无奇不有，本来一个好好的正常人，硬被你们说成神经病，非让她住院不可，没想到终于被你们说应了，这次是真得有病了，不住也不行。”
张桂英问医生：“这病需要多长时间才能治好？”
医生摇摇头对她讲：“这种精神病，可不像一般外科和内科疾病，一旦患上，轻者一两年，重者五六年，甚至有的终身不能痊愈。”
张桂英听了顿时心情紧张起来：“那像高倩这种呢？”
“这个谁也说不准，这要看病情的发展。”
医生回去把情况向院领导汇报过，院方对此事非常慎重，又派了两位医生到了高倩家，对她的病情进一步确诊后，这才允许入院。
这件事一时成了精神病院医护人员茶前饭后谈论的焦点，他们为高倩从一个正常人被搞得真正患上神经病感到十分惋惜。
原以为治疗一段时会稳定下来，可没想到不仅没有好转，反而一天天加重，吃饭不知饥饱，甚至连大小便也不能自理了。高建德打电话问高鸿怎么办？高鸿回答：“如果真神经了，她也没办法，只有让她长期住下去。”
就这样高倩由母亲陪着，正式在精神病院安营扎寨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