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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巧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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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年初春的大陈岛阳光普照,海天一色,碧波荡漾,海风轻拂,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厚的春天气息。但是驻扎在这里的国民党官兵,却丝毫没有感到春天的温暖和美好, 而是一个个人心惶惶,惊恐万状。
潮长潮落,季节更迭,时间不经意地流淌着,漫长的几年过去,杨天啸已离开大陆五个年头。期间妻子和一双儿女的面容时时占据在他的脑海里,思亲之情始终让他梦寐萦怀。尽管他妻离子散,离乡背井,但他那颗效忠党国,忠于□□的心却依然如故,对共产党更加痛恨,总认为他的不幸全是共产党所赐。他自海南逃往台湾, 部队在高雄进行了短暂的休整后, 就被派往金门驻防,亲自指挥了侵犯南日岛的战斗,打伤打死我守岛军民多人。因此再次受到□□的嘉奖,52年晋升为上校团长,此后被调往位于浙江东部海面上的大陈岛驻防,他的防区与一江山岛一水相隔。
□□为了反攻大陆,50年在此成立了“大陈岛□□游击指挥部”。曾委派得力干将胡宗南为□□总指挥,具体任务就是依大陈为基地,向江淅至山东沿海进行偷袭、骚扰。同时秘密策划向大陆东南沿海发展敌后武装,准备配合朝鲜战争和国际间事局的演变,发起反攻大陆的军事作战。□□在此投入的兵力达数万之众。他以为有美国的支持,大陈岛将成为反攻大陆最坚固的前沿堡垒,但是他错误地估计了形势,几年过去了,派往大陆的偷袭的人员不是被歼就是被俘,不久前连大型战列舰抗战号也被解放军用鱼雷击沉葬入海底。随着□□吹嘘的海上优势的破产,大陈外围的鲠门,头门和田岙三岛相继被解放军攻占。
元月十八日这天,一江山岛四周海面和往日一样,并没有显示异常,突然一阵天崩地裂的爆炸声,打破岛上的宁静,紧接着成群的炮弹呼啸而至。岛上顿时硝烟弥漫,火光冲天。同时由米格15型战斗机护航的伊留申28型轰炸机编队。对一江山岛和上、下大陈岛进行了轮番轰炸。
中国人民解放军解放一江山岛的战役打响了。
一颗重型炸弹在大陈岛指挥部外面爆炸,燃起熊熊大火。总指挥刘廉一惊恐万状,边组织人员救火,边向台湾发报求援:“急电、台北司令部,一江山岛和大阵同时遭到共军攻击,火力凶猛,危在旦夕,请速派飞机舰艇增援。”
电报发出后,刘廉一慌忙传令所有部队进入紧急作战状态,并通知团级以上军官速到指挥部召开紧急会议。
杨天啸接到通知,立马驱车冒着炮火赶到指挥部参加会议,会上刘廉一就岛上目前状况作了简要分析后,命令各部作好一切战斗准备,誓与阵地共存亡。命杨天啸部严密监视一江山岛海面。会议没结束就接二连三传来,一江山岛北面防线已被共军突破的坏消息,会场顿时引起一片混乱,每个与会人员都沉浸在频临绝境之中。
在回去的路上,飞机仍在不停地轰炸,突然一颗炸弹在杨天啸的吉普车右侧不远处爆炸,车子被巨大的冲击波掀翻,幸亏只是司机受点轻伤,杨天啸和警卫员却安然无羌。他们幸运的从车内爬出来,望了望到处是弹坑的道路,三人只好弃车徒步操近路返回营地。
在路过三团阵地一个简易掩体时,一个卫生员正在为一名腿部受伤的士兵包扎伤口,伤员躺在担架上拼命地叫唤。一个坐在旁边胳膊上负伤的士兵顿起反感,操着一口浓重的苏北口音对着负伤的士兵吼道:“没一点出息,受这么一点伤,嚎的像杀猪似的。”
此话立刻引起路上杨天啸的注意,一种久违的乡音,让他感到无比亲切,立刻停住脚步,扭头看了看这位胳膊上打着绷带的土兵后,转身向他走了过去:“喂,你是那里人?”
那土兵一看是位穿着上校服的军官,顿时惊慌失措,忽得站起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警卫员插言道:“团长在问你话哪。”
“报吿长官,俺是……苏北人。”
一听是苏北人,杨天啸又问:“苏北什么地方的?”
“苏北芒砀。”
“什么,你是芒砀人?”杨天啸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没想到在这里竟碰到了一个县里的老乡。
“对,芒砀人。”
“叫什么名字?”
“俺叫孙玉海。”
这时过来一个胡子拉碴的老兵喊道:“孙玉海,排长叫你马上过去。”
孙玉海答应着一瘸一拐地离去,像似腿脚不太方便。杨天啸惊奇地看着他的背影问老兵:“这个孙玉海从那里来的?”
那位老兵回答:“报告长官,他是□□抗俄义士,是从朝鲜战场上甄别来的。”
杨天啸听了点点头,由于战事吃紧,不得不马上赶回团部进行战斗布署便匆忙离去,走了几步又朝坡上的孙玉海望了一眼。
回到团部,杨天啸马上召开连以上军官会议,进行兵力部署,命令各营加强警戒,严密监视一江山岛海面,作好一切战斗准备,誓与阵地共存亡。
散会后他亲自到各营阵地察看, 并鼓励官兵们随时做好为党国捐躯的准备。
一天过去,岛上仍不断传来飞机的轰鸣声和炸弹的爆炸声,台湾增援的飞机和军舰迟迟不见到来,岛上的官兵一个个人心惶惶,惊恐万状。濒临绝境的气氛弥漫全岛。
晚上一束束探照灯光划破夜空射在海面上, 像幽灵似的忽明忽暗, 无形中给海岛增添了几分恐惧和神秘。本来就担心吊胆地官兵,更加慌恐不安。他们一个个屏住呼吸趴在猫儿洞里,全神贵注地注视着海面,不敢有丝毫松懈。放眼远望一江山岛上依然是炮声隆隆,火光冲天,战斗仍在激烈地进行着。
凌晨时分,疲惫不堪的杨天啸吩咐部下:“有什么情况立即向我报告。”说罢便心神不定的回到离团部不远的卧室想休息一下。
与其说是卧室,还不如说一个山洞,其实就是一个掩体。室内摆设非常简陋,除一个单人床两个皮箱,一个桌子一把椅子,桌上一部电话外,就数墙上挂着的装有那张全家福照片的相夾了,这是一个用檀木做成的相夾,既精致而又美观,里面的照片是他来到台湾后重新翻拍放大的,那张小的一直装在他上衣口袋内,几年来从未离开过他的身子。
杨天啸心情沉重地将军帽摘下挂在衣帽架上,然后往床上一躺,本来是想睡一会养养神,但无法合眼,一股心灰意冷,万念俱灰的情绪涌上心头,他现在的大脑内就像一个无底的黑洞,吞噬着所有的光明与希望。曾经的期待已落空, 如今只剩下冷漠与无望交织。他不由自主地长叹一声,心想一切都完了,解放军占领了一江山岛后,马上就会进攻大陈,虽说岛上有重兵把守,可远离台湾,后路一旦截断,该岛便成了共军的襄中之物。到那时不仅返回大陆和亲人团聚成了泡影。就连党国栽培多年的心血也负于东流。别无选择只有遵循总统“不成志便成仁”的教诲,为党国捐躯,做一个它乡野鬼。自来台湾这些年由于放不下妻子和儿女,他一直单身,曾多人给他介绍对象,其中有位刚毕业的大学生追他一年多,均被他婉言谢绝。
此时他突然想起妻子儿女,一种生死离别之感迅速在心中弥漫开来。他情不自禁地瞧见墙上的那张全家福照片,陡得坐起,伸手摘下相夾,看着照片上的妻子儿女,相来不曾落泪的他两眼顿时模糊了, 他对着照片愧疚地说道:“秋月,我亲爱的,我没有尽到一个丈夫和父亲的责任,我对不起你和孩子,没有保护好你们,也不知你们现在是否还活着?秋月,自从我来到台湾,时时刻刻在想念你们,每天都在为你们祈祷,请求上天保佑你们。”他揩了揩泪眼轻轻地抚摸着照片:“秋月,可能几天内,咱们将永别了。”他小心翼翼地把相夹放在心口上, 妻子阚秋月和一双的儿女的形象立即浮现在他的脑海中。这时突然想起在高雄时,那个盲道士算的卦,全是他妈的骗人的鬼话,纯粹胡说八道……
五年前的那天傍晚,天空电闪雷鸣,风雨交加。就在听从妻子哀求休息的几分钟内,突然遭到解放军袭击,部队乱成一团,他奋力指挥部队向海滩突围,以为妻子儿女有警卫员的保护不可能有什么危险。到了海边才发现妻子和孩子一个也没见,连警卫员也不知去向?他顿时紧张起来,一边大声喊着妻子的名字,一边拼命地向回跑去。
此时通信兵禀报:“报告营长,团部命令人员立即乘木船登军舰向台湾撤退。”
杨天啸此时几乎失去了理智,失声痛哭地大声喊叫着:“不,不,我不能失去她们,我要保护她们。”说过不顾一切地返向丛林跑去。
几个随从也只好跟着又进了丛林,这时前边枪声一片. 王华劝他:“二哥,你要冷静点,共军已到跟前,再迟了就怕上不了船了。嫂子和孩子也许跑到前面去了。”
可他依然坚持着寻找,突然一发炮弹在不远处爆炸,强大地冲击波一下子将他推倒在地昏迷过去。王华不由分说,立即吩咐人将他抬起向木船跑去。
等他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军舰的船仓内,得知妻子和一双儿女仍不知去向?他发疯似的跑向甲板, 望着无边无际茫茫大海悲痛万分。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全家福,面对着照片的妻子儿女。止不住大声痛哭道:“秋月,我没有保护好你们,没有做到一个丈夫和父亲的责任……”话没说完,急火攻心又昏厥过去。
杨天啸昏昏沉沉睡了两天,等他醒来时军舰已停泊在高雄港口,失去妻子儿女,对他的打击几乎是致命的,悲伤绝望的情绪不言而喻。他感到太阳突然失去了那耀眼的光芒,整个世界都一片昏暗。几天功夫他瘦了一圈,两眼布满了血丝深深陷进了眼眶内,面容憔悴,精神恍惚,沉默不语。他现在才明白,生活中不仅有幸福和欢乐,同时也有痛苦与悲伤,原来天堂与地狱只一步之遥。
几天后的一个中午,精神刚有好转的天啸,叫了个勤务兵陪他去高雄市里转一转,勤务兵对他说:“营长,你昏迷了几天,身体这么虚弱,等你的身体好了之后再去吧?”
“我没事,我想去转转,走吧。”
“你行吗?”
“你这么罗嗦,走呀。”
勤务兵看他态度坚决,也只好随他去,俩个人在街上转悠了半天,也不知他要干什么?勤务兵就问他:“营长,咱们准备到哪里去?”
想不到杨天啸回答说:“想找个算命的卜一卦。”
勤务兵大吃一惊,两只眼直盯着杨天啸:“哎,营长,都知道你从来不信宿命这一套,今天咱找算命的干啥?”
杨天啸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其实勤务兵说的一点不错,平时他极力反对这一套,只要听说他的兵有谁算卦相面疑神疑鬼,他都会毫不留情的责备一番,说这些纯属无稽之谈,毫无一点科学根据。但他今天却突然来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也许现实改变了他的意识,或许是思念妻子儿女的一种无奈之举。他对勤务兵说:“问这么多干什么?叫你找你就找就是了。”
勤务兵知道他不好意思说出来,扭过脸偷偷地笑了。
俩人几乎跑遍了整个高雄老城区,从中午一直转到下午,也没曾找到一个算命先生,无奈之下只好扫兴而归,此时的他四肢无力,似乎连走路的劲都没了,勤务兵搀扶着他往回走,不料途中忽听一阵风铃响起,只见一道士模样的人迎面而来,那人束发盘髻,戴一顶扁平的混元帽,顶髻用木簪别住,身穿一件青兰色道袍,肩搭一布袋,左手摇三清铃,右手持幡探路,近看才知两眼失明,半脸狰狞,别看此人面貌丑陋,幡上却写“道仙算命”四个大字,中间是一个八卦图案,左右两行小字,“上算苍天”“下卜人间。”杨天啸顿时欣喜若狂,精神倍增,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勤务兵看了嘲笑道:“瞧,这道士长得不咋样口气倒不小呀。”
杨天啸摆摆手:“不许胡说。”
盲道士虽说眼神不好,可听觉十分敏感。他听到勤务兵的话,当时就满脸的不高兴,冲着他嚷嚷道:“这位兄弟说话差异,俗话说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不怕你不信,本人算卦有个特点,不用你说明卦因,我只要在你手上摸一摸,便知你要算几何?”
“哟,说他胖,他还真喘起来了。”
“休得无礼。”杨天啸说着双手一抱,深施一礼:“道仙,请你给我卜一卦?”
盲道士伸手抓住杨天啸的右手反正摸了摸,稍停片刻便说道:“你想算一算大陆那边的亲人对不对?”
“噢”杨天啸闻听猛得一惊:“你怎么知道?”
盲道士故弄玄机神秘地说:“天机不可泄漏。”其实他早已听出杨天啸是大陆人,而且是个当官的,这些人离乡背井来到台湾,谁不思念家乡亲人,所以只要是大陆人算卦的,十有八九是算那边亲人的。
杨天啸没想到他说的这么准,深信不疑,忙又深施一礼:“道仙所言极是,那就麻烦先生了。”
看那盲道士嘴里嘟嘟嚷嚷,听起来像是振振有词,可就是听不清说得什么?左手不停地掐着手指,过一会,他高声诵道:“生死有命天注定,骨肉分离自古有,月满自亏分久合,九九归一故乡里。”
杨天啸听后陷入沉思。勤务兵有些茫然便开口问道:“哎,后两句是啥意思?”
盲道士解释说:“月圆之后便缺,分久之后便合,归根结底从何处来还回何处去。”
杨天啸当时惊喜万分:“你说我还能回大陆见亲人?”
“那是自然。将来会团聚的。”
“要等何时才能实现?”
“贫道已说过九九归一。”
“几时归一?”
“天机不可泄漏,到时便知,你的卦完了。”
几句话不仅把杨天啸说得目瞪口呆,连勤务兵的眼睛也瞪得像电灯炮似的,他惊奇地问了一句:“你说得可准?”
“我算得准不准由我,你听了信不信由你。”
话说到这里了,也不好再问。杨天啸从口袋中掏出两块银元递给瞎子,可道士没用手摸便说:“贫道卦资五块大洋,多一不取少一不可。”
勤务兵又说话了:“你这不是吪人吗?那有这么贵的卦。”
道士接着说:“贵不贵,你以后便知。”
杨天啸忙掏出五块大洋,递给了道士,别管他算的准不准,那是以后的事了,可现在却被他说的心里暖乎乎的,顿时就觉得眼前一亮,似乎一股神奇的力量在他身上涌动。别说五块银元,就是五十块花得也值。他看那道士虽面容丑陋,却透出一股道骨仙风的气息,仿佛是远离尘世的神仙,令人心生敬畏。便问道:“不知道仙从何名观而来?”
“贫道乃玉山云霞观道士,突发天火观毁人伤,贫道无处可居,只好云游四方。”
“原来是云霞道士,失敬,失敬。”
“不必客气,望施主多多保重。”
杨天啸无比激动地谢别了云霞道士,顿时心情由阴变晴,信心倍增,也不用勤务兵搀扶了,马上又跑到邻近的妈祖庙烧了一柱香,祈求神灵保佑妻儿平安。从这一天起,杨天啸就从一个无神论者变成了一个虔诚的信佛者。每天起来第一件事就是上香祈求神灵保佑远方的亲人。
杨天啸默默地寻思道:“秋月,那个盲道士算的卦,全是骗人的鬼话,咱们将永……”
突然北边阵地上枪声大作。杨天啸猛得站起,以为是共军登陆了,立马将相夾挂在墙上,抓起电话询问:“怎么回事?”
电话里回答说:“有个士兵看走眼了,海面上发现几块木板,他以为是共军偷渡呢!”
“混蛋,如果谁再制造紧张空气,军法论处。”
为防止意外事件,杨天啸立即回到团部和其它工作人员一道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
天刚亮,他奉命带一营官兵乘仅有的一艘军舰前去增援一江山岛,不料半路遭到解放军舰艇的拦击,被迫退了回来。
20日,一江山岛基本被解放军占领,一千多名国军几乎全部战死,剩余的极少数成了解放军的俘虏。司令王明生在临死前向大陈方面报告:我不会给国军丢脸。弹尽援绝的他在解放军攻入司令部时,弹尽援绝的他引爆最后一枚手榴弹自杀成仁,他找到了军人最终的归宿。蒋总统闻信亲自给予祭拜,追赠王明生由上校晋升为少将军衔,特地为他立碑刻传。
一江山岛的失守,无疑给大陈岛官兵当头一棒,紧张气氛愈加强烈了,一个个垂头丧气,万念俱恢。杨天啸为了稳定军心,亲自下到各个阵地去察视,并鼓励官兵要以党国为重,做好为党国捐躯的准备,宁愿战死,绝不作俘虏。他说一旦被共军俘虏那就完了,不仅咱们自己要被共军杀害,连大陆的亲人也要遭殃。
他视察完毕回到团部,情绪已低落到极点,解放军马上就要进攻大阵岛,觉得自己的时间已不多了,便做好了杀身成仁的一切思想准备。人一般在这种环境下,最想念的莫不过是自己的亲人了。他不由想起了在大陆的父母、妻子和一双儿女。也不知他们的情况如何?忽然想起前天的那个的同乡孙玉海。既然他是从朝鲜战场上过来的,况且又是芒砀人,说不定也许知道家乡的一些情况,在临死前能见见老乡也是件极不寻常的事,于是便吩咐那天跟他一起开会的警卫员,去三团防区把那个叫孙玉海的伤兵找来,直接带到他的卧室。
这些年杨天啸一直呆在部队,而且大部分时间是在这些岛屿上度过的。很少与外界接触,原来整编过来的那帮弟兄几乎全部阵亡,连王华也在南日岛战斗中丧生。现在所属部队大部分是福建和浙江的,所以很难碰到同乡,去年在自己部队里遇到一个叫张红林的淮北人,是个炊事员,认识以后,把他提升为司务长。尽管杨天啸对□□是忠心耿耿,处处以党国为重,但他的家乡观念也非常强烈,平时经常和官兵们在一块谈论以前大陆的事情。他这种平易近人的性格,赢得官兵的尊敬,无论年纪大小都称他为团长大哥。可是他也有不好的一面,就是在原则问题上过于忠诚党国,处处以总统的教诲为行动纲领。那句“不成志便成仁” 竟成了他的口头禅,将它当作为人生的至理名言。
大约一小时左右,警卫员果真把那个胳膊上绑着绷带的孙玉海带进了他的卧室:“报告长官,孙玉海带到。”
杨天啸非常热情地招呼孙玉海坐下,并吩咐警卫员:“快倒杯水来。”
孙玉海既紧张又纳闷,不知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上校团长,今天为什么叫他来这里?后来看见杨天啸如此热情,更加受宠若惊,他听团长让人倒水,猛地站起:“报告长官,俺不喝水。”
一股浓重的家乡口音顿使杨天啸感到更加亲切,如同见到亲人似的:“哎,別客气,快坐下,坐,孙玉海。”
“是”孙玉海啪的一个立正。
“不要拘束,坐下,我有话问你。”杨天啸指着椅子说。
孙玉海两眼惊奇地看着杨天啸,慢慢地坐了下来。
“孙玉海,前天你说你是芒砀人,是芒砀什么地方的?”
“芒砀城东北杨镇。”
“什么,杨镇。”杨天啸惊讶像头顶炸了个响雷,全身怔住,两眼瞪着孙玉海赶忙问道:“城东北有几个杨镇?”据他所知城东北就一个杨镇,可他怎么也不肯相信面前这个人竟然和自己是同一个村的?
“就一个,镇上有个大地主。”
“那个地主叫什么?”
“叫杨启发,他家的杨家大院,当地可有名了,没有不知道的。”
杨天啸听了更加惊讶,既然一个村的,我怎么没听说有姓孙的呢?他仔细打量着孙玉海一番,一本正经地说:“孙玉海,你胆子不小,敢在团长面前撒谎。”
“报告长官,我说的都是实话。”
“据我所知杨镇并没有姓孙的。”
孙玉海听了当时就惊得目瞪口呆,他嘴张着目不转睛地看着杨天啸:“长官……你也知道杨镇,听的出来你对杨镇很熟?”
“不瞒你说,我家就在杨镇,杨镇根本没有姓孙的。”
这下孙玉海更是吃惊不小,再也坐不住了,他忽得站了起来:“你家也在杨镇。”
“杨启发是我父亲。”
“啊。”孙玉海突然想了起来:“你是天觉的哥哥。”
说到这里天啸才真正相信,“不错,这回让你说对了。”
孙玉海上去抓住杨天啸,情不自禁地热泪滚滚:“长官,今天我总算见到家乡的亲人了。”
杨天啸也是同样的心情,但他没有落泪:“哎,别哭哭啼啼的,那像个当兵的,以后叫大哥,你快说说,你是何时落户杨镇的?怎么又到了这里?”
孙玉海擦了擦眼泪:“大哥,俺本来不姓孙,俺姓李,俺哥哥叫李大海。”
“李大海,就是那个走路有点瘸,给俺当长工赶大车的李大海,噢,我想起你的名字了,听你大哥说过,他有一个兄弟,想必你就是二海。”
“对,俺叫二海,47年发大水吃不上饭,我就参了军,跟着部队一直打到海南,朝鲜战争爆发,部队又开到朝鲜。在上甘岭战役中,对了,我和赵大婶的柱子哥在一个连队,那次战斗中,他为了救我不幸牺牲,我也被震昏了过去,被美国兵俘虏关进巨济岛战俘营,他们在我身上刺了□□抗俄杀朱拔毛的字迹,还刺了国民党的国徽,别人大都是刺在胳膊上的字迹很小,可我是刺在前胸和后背上的,字迹像杯口,前胸的国徽更大。我没脸回去,52年10月被送到台湾,本以为自由了,谁知政府给我的一笔钱被人偷去了,后来就分到这里驻防. 简直不是人呆的地方,我的两只腿在朝鲜时就落个关节炎,后来到这里,整天在猫儿洞里呆着,关节疼痛难忍,尤其是刮风下雨就疼得更加厉害。”
杨天啸听后明白了:“原来是被俘后改的名?”
“对,怕丢人被俘后我就改了名,现在还没有人知道,大哥,想不到在这里碰到你。哎,大哥,听说你在河南当兵,怎么也跑到这里了?”
“唉。”杨天啸长叹一声:“也是一言难尽……”他说到这里没有再往下说。
孙玉海一抬头看见墙上的照片,还没等杨天啸说完便开了口:“大哥,这是你和嫂子的照片吧?看嫂子长得多漂亮,我想起来,听俺哥说过嫂子是个唱坠子的,不仅坠子唱得好,长的象天仙似的。今日一见果然如此,瞧这两个孩子一般大多可爱呀!”
“是一对龙凤胎。”
“哟,大哥,你真行,一胎生两个,哎,他们在那里?是不是在台北,有机会我一定去看看他们。”
杨天啸的脸色马上沉了下来:“丟在大陆了。”
“啊,大哥,这么漂亮的媳妇,这么可爱的孩子,你怎么能舍得丟在大陆呢?”他不知道咋回事?便埋怨起杨天啸来。
“在海南撤退时不幸失散了。”
“失散了,那他们现在何处?”
杨天啸摇摇头,声音沉重地说:“不知道,五二年我曾两次托去大陆的情报人员打探消息,不料一次人员在广州被俘,另一次带回来的消息说他们没有回杨镇,还不知是死是活?为这事我一直深感愧疚,你说我堂堂的一个上校团长,连自己的妻儿都保护不好,还算什么男子汉?”
“大哥,临上朝鲜我回家一趟,没听说嫂子回家。”
杨天啸没有说话,但从脸上的表情上可以看出他内心的痛苦。
“这不能怪你,要怪就怪可恶的战争,如果不是战争,你也不会失去嫂子和儿女,我呢也不会落到这种田地。”
杨天啸却不以为然:“战争是不可避免的,尤其是我们军人的职责就是打仗,没有战争,也就用不着军队了。玉海,你先说说我父母的情况?”
孙玉海告诉他:“我回家探亲时,听说是大娘的眼有点不好……”孙玉海说了半截就停了下来。
杨天啸看出来他似乎有难言之处:“哎,又没别人,有话就直说吧!”
孙玉海看着他沉重地说:“听说大娘的眼是想你哭的,快失明了。”
刚才他还说孙玉海别哭哭啼啼,可听了母亲想他眼都快哭瞎了,他再也忍不住了,只觉得鼻子一阵发怵,泪水便从他那双大睛中夺眶而出:“娘,孩儿不孝,让您挂心了……”悲痛得他再也无法说下去,等了一会又问:“我爹和我弟弟?”
“老爷子自从受了批斗,精神上就不太好,身体也不如以前了。天觉没啥事,听说他媳妇走了。”
杨天啸听后沉默了好大会,接着问道:“我家的地和房子呢?”
“听说都分了。”
“全部都分了吗?”
“这个我不清楚,是听我哥说的,他是贫协会会长,说是你们家前院的房子都分给那些长工,老爷子和大娘他们搬到长工住得两小间草屋里去了,就是俺家原来住的隔壁。”
杨天啸又是好长时间没有说话,也不知在想什么?过了一会他说:“有句古话富不过三代。可悲的是我父亲不舍吃不舍穿,省吃俭用一辈子守着这片家业,到头来竟然是一场空,虽然我从小就对财产不感兴趣,但祖辈传下的这片家业全没了,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惋惜,又一想这样也好再不用操心家业了。”他说着从桌子下面拿出一瓶金门产的 “金门高梁酒”, 这可是台湾的名产。他倒了两杯:“咱不谈那些不开心的事了,玉海,既然你我能在这个非常时期相见,这也是一种缘分吧!俗话说的好:‘久旱逢甘露,他乡遇故知。’也算是人间一大乐事,来,老弟喝了这杯酒。就算大哥给你接风了。”
“好,大哥,我要知道你在这岛上,早就来找你了,能在这非赏时期碰到你,也算我三生有幸,来大哥,咱们共同干一杯。”说过两人同时举杯,一起饮下。
杨天啸放下酒杯,正要开口,忽听门外有人:“报告团长,总部通知让你速去参加会议。”
“知道了。”杨天啸说着一边去摘帽子,一边对孙玉海说:“玉海、对不起,大敌当前,我得马上去开会。”他说罢对门外的警卫员吩咐道,“你把他送回去,对他们长官说玉海是我的本村兄弟,让他们多照顾点。”接着又对孙玉海说,“晚天如有机会,我把淮北的一个老乡也叫来,咱们好好聊一聊,你先回去养伤,有什么事就来找我。”
孙玉海好不容易遇到了杨天啸,本想和他多聊会,好好亲热亲热,但因情况所迫,只好依依不舍地跟着警卫员很不情愿地离开。
总部今天召开的是团级以上军官会议。会议开始首先向一江山岛战死的国军弟兄和司令王明生英勇就义默哀一分钟,这次会议的主要议程就是要求所有军官以王明生为榜样,做好战死沙场杀身成仁的一切思想准备。要求全岛官兵扫除一切消极情绪,誓与阵地共存亡。会上根据当前形势,制定了“大陈岛战争状态管理规定”。让每个与会人员回去立即传达并实施。
杨天啸回来立马召开了连级以上的军官会议。会议室设在一个掩体内,正面石壁上分别挂着孙中山和□□的画像。两边贴着□□亲笔书写的“反攻大陆,统一中华”的对联。
长方形的会议桌两旁,坐满了全团连级以上的军官,由于杨天啸未到,几个军官正在交头接耳的谈论着目前的形势。
一个军官唉声叹气地说:“一江山岛一天多就失守了,大陈岛顶多能支撑五天。”
“我看,如果没有援兵,最多三天就得交给□□了。”
“他娘的,这刚和美国签定了共同防御条约,难道它们就袖手旁观不成?”
“哎,别指望美国了,咱们只能任天由命了,大不了,为党国捐躯,做一个他乡野鬼,这鬼可不受任何约束的,想到那里就到那里,到时就可以自由跑回大陆和亲人团聚了……”
“团长到。”一声禀报,全体起立。
满脸疲倦的杨天啸来到桌前,环视了与会人员后,双手向下摆了摆:“坐下吧。”然后很严肃而又沉重地说:“诸位,一江山岛的失守,直接威胁到本岛安全,目前的形势大家已看到,非常严峻,不少人产生了悲观情绪。”他说到这里声音也明显的高了起来:“我们军人就是要服从命令为天职,要以王明生司令为揩模,战死沙场杀身成仁。当兵就要打仗,本来我们并不想这样,是□□把我们赶到这里,因此我们要团结一致,同仇敌凯,要和□□决死一战,即使拪牲了,为党国捐躯,死而无憾。人活着总有一死,作为军人,马革裹尸、战死沙场上那是一种荣耀,是一种自豪,所以我希望诸位振奋起来,为反攻大陆统一中华民族,为早日见到亲人,去英勇地战斗。”
他说着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继续说道:“中午,总部召开了两个小时的紧急会议,就当前形势和战前动员做了一系列部署,首先告诉诸位一点,既然我们和美国签订了《中美共同防御条约》刚刚一个月时间,一江山岛失守。我相信美国绝不会袖手旁观置之不理,据可靠消息美国顾问团正在着手处理大陈事务,不论美国怎么样?我们一定要坚守阵地,誓与阵地并存亡。根据当前形势,为了更好的守住大陈,总部根据《民国禁严令》和《勘乱时期肃清匪患条例》制定了《大陈岛紧急战争状态管理规定》。下面请参谋长宣读一下。”
参谋长站起简单地说了几句有关当前形势的话后,便念道:
“一、在大敌当前必须以党国为重严格遵循总统《不成志便成仁》的教诲,做好为党国捐躯的思想准备。
二、发现有传播谣言,涣散军心者,杀。
三、发现贻误战机,临阵脱逃者,杀。
四、发现有投敌判国者,杀……”
会议一直进行到夜幕降临才结束。
又是一个可怕的夜晚. 海岛上紧张的气氛更加浓厚。每个官兵的心头都处在一种濒临死亡的恐惧情绪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