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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差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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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迈入2009年,中国的互联网浪潮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席卷全国,这股风潮也悄然吹进了偏远的农村乡镇。在四川大山深处的清泉乡,变化也在悄然发生。
一些在外打工赚了钱的人回到家乡,开起了新潮的网吧。与之相伴的,还有一些打着“游戏厅”招牌的场所。不过,此“游戏厅”非彼游戏厅,里面摆的多是带有赌博性质的机器,最常见的就是“老虎机”。在“老虎机”里投入硬币,拍下按钮,看着滚轮转动,运气好就能吐出哗啦啦的现金。这种简单粗暴的刺激,对村里那些游手好闲,渴望一夜暴富的某些人来说,就像是裹着糖衣的毒药,一旦沾上,容易上瘾沉沦。
另外,在这些场所的隐秘角落,往往还藏着地下赌局。这在当时管理相对松散、比较混乱的农村,并不是什么秘密。恰恰相反,这还吸引了很多村子里的人前来围观。围观的人群里,不仅能看到一些无所事事的老人,凑热闹的年轻人,还有早早辍学的半大孩子,甚至还有学校那些不爱学习的“不良学生”,他们在一旁眼巴巴盼着庄家赢钱后能打赏点“喜钱”。
赵国亮和许耀刚合伙开的录像厅,本来就是镇上年轻人扎堆的地方。娱乐信息在这里非常流通,谁都知道镇上哪里新开了网吧,哪家“游戏厅”最热闹。许耀刚天性爱玩,又没成家立业,了无牵挂,很快就成了网吧的常客。起初是一个人无聊打打游戏,后来觉得没劲,就开始软磨硬泡地拉赵国亮一起去。
“亮哥,走!陪我打两把魔兽世界,录像厅这会儿人都没一个,干坐着有啥意思?”许耀刚的邀约总是那么热情洋溢。
家里有父母操持,两个孩子他们也帮忙照看,服装店那边又有王秀梅守着,录像厅……赵国亮也渐渐觉得,好像不需要自己时时刻刻钉在那里。王秀梅也不放心录像厅,时常两头跑,无形中反倒给了赵国亮和许耀刚更多的“自由”空间。
反正店里没事,去网吧放松一下怎么了?经济上没有太大压力,盖房的钱还清了,现在生活安稳,两个孩子也健康长大。赵国亮心里那根绷紧的弦,在许耀刚的拨动下,不知不觉就松了。他开始心安理得地跟着许耀刚,沉浸在虚拟世界的厮杀和兄弟间的吆喝中,仿佛又找回了高中时代那种无拘无束的快乐。
起初,王秀梅对此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赵国亮去网吧玩,从不瞒着她,甚至会大大方方地告诉她行踪,有时兴致来了还邀请她一起去:“秀梅,走,带你去网吧开开眼?玩两把?挺有意思的!”王秀梅也是年轻人,对新鲜事物也有好奇。在智能手机尚未在农村里普及、村里娱乐活动极度匮乏的年代,网吧确实是一个新奇有趣的去处。
偶尔晚上,把孩子哄睡交给老人,夫妻俩甚至会跑去网吧,在魔兽世界里并肩作战一会儿,这短暂的“二人世界”也曾是平淡生活中的一点小甜蜜。
一次两次还行,可是时间久了,问题渐渐浮现。王秀梅发现,只要是非赶集日,原本应该守在录像厅看店的赵国亮和许耀刚,关门的次数越来越多。好几次她去录像厅,只见大门虚掩,里面空无一人。打电话过去,十有八九能听到电话那头激烈的游戏音效和赵国亮压低的声音:“喂?秀梅?啊……在忙,在忙,马上回来!快了,这局打完就回!”可这“一局”的时间,往往是以小时计的。
这种被敷衍、被忽视的感觉,像细小的砂砾,一点点硌在王秀梅的心眼睛里,让她不舒服。曾经那个把她的话当圣旨、不用开口就能体贴入微的赵国亮,如今被游戏勾走了魂,变得心不在焉,对她的话左耳进右耳出。巨大的心理落差让她倍感心累。
而对赵国亮来说,王秀梅的催促电话总是在战况最激烈的时候响起,打断他的操作,影响他和队友的配合,让他烦躁不已。明明已经说了“打完就回”,为什么还要不停地打电话来催?更让他觉得没面子的是,王秀梅有时会直接杀到网吧,在众目睽睽之下催他下机回家。他觉得王秀梅变了,变得像自己母亲一样唠叨、管束,失去了往日的温柔,每次开口都像是在质问。渐渐地,他不再主动报备行踪,甚至开始下意识地回避。
这种矛盾有时还会蔓延到饭桌上。一家人围坐吃饭,王秀梅忍不住会提起:“爸,妈,今天下午我去录像厅,又没看到阿亮他们刚在店里……”
她本意是想让公婆知道情况,并不是告状,但话一说出,听在赵国亮耳中却格外刺耳。
一回到两人房间,赵国亮就忍不住发作:“秀梅!你能不能别老在爸妈面前说我‘又’没在店里?我哪里没顾店了?店里没事我才出去的!你这样一说,搞得我好像天天在外面鬼混不务正业似的!”他的语气充满了不耐烦和指责。
王秀梅看着眼前生气的男人,心里一阵委屈。她反思自己是不是不应该在饭桌上提,于是放软了姿态:“对不起,是我不好,不该在爸妈面前说这些。以后我不说了。”她的示弱果然让赵国亮的情绪缓和了一些。
看到丈夫态度转变,王秀梅接着心平气和地沟通:“你去网吧打游戏放松,这个很正常,我偶尔也会和你一起去。我的意思并不是不让你去。但我觉得凡事得有个度,是不是?在店里正常营业的时间,我好几次去录像厅都找不到人,这就不太合适了。我们开这个店是挣钱的,不是开着玩的。总得先把店里顾好,才能安心去玩,不是吗?”
她的声音不高,没有指责,只有平静的分析和恳切的期望。
听到这番入情入理的话,赵国亮瞬间感到愧疚,他意识到确实是自己做得不对,连忙上赶紧上前认错,安慰委屈的秀梅:“秀梅,对不起,我错了,不该那么大声说你!本来就是我的错,我还这样说……是我不好,我改,以后一定注意!”
听到丈夫的道歉,这段时间积压的所有委屈、担忧和压力,一下倾泻而出。她再也忍不住,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生怕吵到隔壁的赵无恙和公婆,只能压抑着声音小声啜泣:“我也不想这样……我也不想在你玩得高兴的时候扫你的兴……更不想做个在爸妈面前告你的状……可是阿亮,我们现在有两个孩子了,家里就指着这两个店挣钱,我们就得好好干不是吗?该看店的时候看店,该玩的时候玩……我每次去店里找不到你,我这心里就着急,就生气,我就忍不住要说……”
赵国亮心疼地把她搂进怀里,轻轻擦去她的泪水,低声解释:“我知道,我知道,都是我不好。其实……其实录像厅的生意,最近确实不行了。”他叹了口气,说出了实情,“现在镇上开了网吧,年轻人想看啥电影电视剧,直接在网上就看了,又快又方便,哪个还专门跑来租碟子看?店里一天也卖不出几张碟,冷冷清清的。我和刚子觉得干坐着也是浪费时间,所以才……”这是他和许耀刚泡网吧时亲眼所见,也是录像厅日渐萧条的现实。
这一夜的沟通,似乎暂时清除了两人之间的嫌隙。坦诚的交流是夫妻相处之道,也是他们两人一直以来的交流方式。然而,这次风波对于两人的心态却有了不一样的转变。
对赵国亮而言,当务之急是安抚好妻子的情绪。他想着虽然录像厅生意变差了,但还能勉强维持,另外还有服装店撑着。家里没有外债,父母也有收入,不需要他们额外补贴。现在的日子,有吃有穿,有儿有女,父母健康,还能和朋友一起玩玩,他觉得已经很满足、很幸福了,似乎没那么沉重的压力。
但对王秀梅来说,“录像厅生意不行了”这句话,像一块石头砸在她的心上。这两年,服装店的生意也一年不如一年,竞争越来越激烈。两个孩子像小树苗一样飞快地长大,以后读书、生活的开销只会越来越大,甚至她想过让孩子去城里读书,享受更好的教育资源。作为母亲,她无法像赵国亮那样“随遇而安”。她不能只看着眼前,她必须为孩子的未来、为这个家更长远的生计打算。
这份沉甸甸的责任感和对未来的隐忧,让她感到了生活压力。
男人和女人的心思,似乎天生就隔着一道沟壑。
女人似乎天生就爱操心家庭,这不绝对。但至少在农村,大部分的已婚女性是这样,她们似乎总比男人想得更远,操心得更多。
王秀梅,正是这千千万万个为家庭未来殚精竭虑的女人中的一个。而赵国亮,还沉浸在他认为的“岁月静好”之中。平静的水面下,暗流已然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