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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内心 ...

  •   也许是意气用事,又或许是因为前二十几年的人生过得太顺自己的心意。赵国亮哪怕内心不愿离婚,但他也拉不下脸面和自尊去挽回一个执意要走的女人。

      无数个寂静的夜里,去浙江找王秀梅的念头像野草一样疯长,啃噬着他的心。可天一亮,酒劲散去,那点冲动又被残存的自尊和莫名的怯懦死死压了下去。

      白天浑浑噩噩,夜晚辗转反侧。这日夜不息的思想斗争搅得他心烦意乱,不堪其扰。为了逃避这恼人的清醒,他变本加厉地流连在外,夜不归宿成了常态。

      烟雾缭绕、麻将碰撞声、牌友粗鲁的喧哗叫嚷,还有酒精的麻痹,成了他短暂的避难所。只有在这些喧嚣和混沌里,他才能暂时忘记那个空落落的家,忘记那个决绝的背影。

      比起赵国亮闷在心里的愁苦,赵安然的痛苦则直接而外露。

      半年过去了,他现在进入了需要妈妈的阶段。尽管爷爷奶奶每天在他耳边重复着“妈妈不要你了,带着妹妹跑了”,但年幼的他,还是觉得没有妈妈的日子很难受。

      他不知道大人之间的“恩怨”,但能明显感觉家里的气氛变了。

      爸爸变得暴躁易怒,阴晴不定,然后经常不见人影;爷爷奶奶也不再像以前那样纵容他,开始支使他收碗、喂鸡,看会儿电视就挨骂,要点零花钱买零食玩具也要被数落好久。

      村里的大人们见了他,也总爱问:“你妈离婚去哪儿啦?”这些话铺天盖地地卷向他,让他厌烦又委屈。

      可越是听到这些,他心底对妈妈和妹妹的思念就越发汹涌。

      懵懂的他开始回想半年前妈妈带着妹妹走的那个晚上,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

      如果当时他抱着妈妈的腿哭着祈求不让她走,或者求她把自己也带走,是不是就不会这么难过,这么孤单?

      众人看着赵国亮和赵安然都在感慨。可谁都没想到,在这场家庭变故里,最先感到力不从心、濒临崩溃的,是杨红翠。

      漂亮能干的儿媳妇带着孙女走了,曾经让她骄傲的儿子如今整日不着家。

      两个店铺成了烫手山芋。服装店还好些,可那些衣服怎么摆弄才好看?价格该怎么定?她以前看王秀梅做起来得心应手,轮到自己和赵兴强时,对着满屋子的存货和一沓沓明细账单,只觉得两眼一抹黑。

      更糟的是,自从他俩接手店子后,基本上就没有年轻人来买衣服了,录像厅那边生意更是一落千丈。

      这是杨红翠第一次深刻理解到以往旁人对她夸赞王秀梅“能干”的含义。在开店做生意这块,她确实是很有能力,把店子管理得井井有条。

      饭桌上,老两口无数次唉声叹气抱怨生意差,却都心照不宣地避开了那个名字——王秀梅。

      除了顾店,家务和农活更是压得她喘不过气。以前这些大部分也是她做,可那时有王秀梅搭手。忙的时候,儿媳妇会主动做饭洗碗、洗衣服、喂猪喂鸡,农忙时节更是里里外外地忙活。

      两个女人配合着,日子虽忙却也井然有序。现在,所有的担子都重重地压回她一个人肩上。

      除此之外,她还要安抚又哭又闹的小孙子。

      这是杨红翠嫁到赵家以来,心里最无助的时刻。

      夜深了,杨红翠终于剥完毛豆。赵兴强已经哄睡了哭闹一阵的赵安然。

      她看着脏乱的厨房,锅碗瓢盆堆满了灶台,煮猪食的大锅边沿糊着干结的残渣,散发着一股酸馊味。煮饭的那口灶里,炭火也快要熄灭。

      她呆滞地站在那里,看着眼前凌乱的这一切,疲惫像潮水一样将她淹没。

      过了几分钟,她上前就着微弱的炭火,烧了一锅热水,把碗了,灶台擦了,又费力地重新生火,铺上煤炭,最后封上湿润的煤泥,这样明天就不用大清早地起来生火了。

      忙完这一切,儿子还没回来,看来今晚他又不回家了。

      杨红翠走到门口坝子里,坐在一张小板凳上,抬头看着天空,有一轮弯月,还有闪烁的几颗星星。夜晚的美景暂时抚去她的一身疲惫,让她得以短暂地放松身心。

      美丽的寂静夜景是属于她的。

      望着那弯月亮,她不由自主地想:王秀梅现在在干什么?

      听人说,去了浙江的大城市,在大商场里卖衣服。大城市是什么样子?比老家县城还热闹吗?大商场又是什么样子?

      她这辈子最远只去过县城,也只是在破旧的巷子里闲逛。她无法想象外面的世界,但内心觉得王秀梅一定过得很好吧。

      她脑海里浮现出一个画面:王秀梅穿着大商场里那些漂亮的衣服,站在明亮的灯光下,微笑着招呼城里那些穿着讲究的顾客……那是她擅长的事。

      而且,她觉得王秀梅穿着那些漂亮衣服一定好看极了,一点也不比城里那些女人差……

      想着想着,杨红翠的嘴角竟不自觉地微微上扬。这样……好像也挺好的。

      她那样的女人,或许就该在那种繁华的地方生活,在大商场里体面地工作,而不是埋没在这穷乡僻壤,过一辈子她杨红翠这样的日子。

      这一刻,她心里涌起的,竟是对王秀梅深切的想念,比她的儿子、孙子,甚至比任何一个人都要强烈。

      突然,一阵冷风吹过,带着一丝凉意,激得杨红翠打了个寒颤。刚才那点温情的思绪瞬间被吹散了,一股熟悉的怨气猛地涌了上来。

      “我为什么希望她会在大城市过得好?”

      “她要在大城市过好了,那我呢?我儿子呢?我们算什么?!”

      “要不是她非要离婚,我怎么会累成这样?!家里怎么会乱成这样?!”

      “就是因为她离了婚,村里那些人才在背后对我们指指点点!我还得强装笑脸应付那些闲话!这都是她害的!”

      “她要是没走,这日子怎么会过成这样?!都怪她!都怪她!”

      ......

      杨红翠脑海里好像有两个人在激烈地交战着。那个充满怨恨的“她”在短暂的感性松动后,被冷风一激,从小黑屋里跑了出来,现在正以全力武装占据头脑的上风,把刚才那个善良温和的“她”死死地关进了小黑屋。

      如果不这样,杨红翠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眼前这日复一日、望不到头的生活。

      她无法像王秀梅那样有勇气逃离,也没有能力去改变现状。她甚至更无法承认,自己如今的困境,很大程度上源于丈夫和儿子的不作为。

      她害怕,害怕被人说闲话,害怕被子女埋怨,害怕所有的一切。然后又一遍遍的告诫自己,这里的人都是这样生活的,祖祖辈辈也都是这样过来的。

      自己没有错,错的是王秀梅!

      只有这样,只有把所有的过错都归咎于那个已经离开的儿媳妇身上,她才能为自己承受的痛苦找到一个“合理”的源头,找到一个可以怨恨的对象。靠着这股怨恨,她才能支撑自己,继续在这泥泞般的生活里挣扎下去。

      比起杨红翠内心的五味杂陈和激烈冲突,赵兴强对王秀梅的情绪则简单得多——主要是可惜和不满。

      可惜的是王秀梅确实是个有能力的儿媳妇。现在儿子整天不着家,他这把老骨头还得帮着照看那两个店。服装店勉强能对付,那录像厅根本不是他这个年纪熟悉的。什么香港电影,什么明星大腕,他一个都不认识。十天半个月也卖不出一张碟片,眼看就要关门大吉了。

      不满则是因为儿媳妇的离开,彻底打乱了他原本还算安稳的晚年生活。现在杨红翠又要顾店又要忙家里,做饭越来越糊弄,晚饭拖到九点多才能吃上。她还动不动就抱怨发脾气。孙子见不到爹妈,天天闹着要找妈妈和妹妹,家里鸡飞狗跳。更让他脸上无光的是,出去摆摊或打牌,总有人拿他家离婚的事嚼舌根,让他觉得老脸都丢尽了。

      他心里埋怨王秀梅:为什么她就不能像杨红翠一样,踏踏实实地过日子?他和杨红翠吵吵闹闹几十年,日子不也这么过来了吗?

      女人家,心那么野干什么?

      再埋怨,人毕竟已经走了,眼不见心不烦。可他那个不争气的大儿子赵国亮,还天天在借酒消愁!

      对这个儿子,赵兴强是又气又恨。气他连个媳妇都拿捏不住,竟然让人家给离了!离婚了已成事实也就算了,可他离了婚就跟丢了魂似的,整天就知道喝酒打牌,十天半月不着家!看着他那副烂泥扶不上墙的样子,赵兴强就气不打一处来。

      到底是个老于世故的男人,他对婚姻里的得失看得比杨红翠明白。他这儿子,模样不差,脑子也聪明,只要肯振作起来,好好挣钱,有了钱,哪里不愁再找个媳妇儿?

      这些日子看着儿子没日没夜地泡在牌桌上,赵兴强心里越来越急。他自己打牌还知道个分寸,就怕儿子年轻,被村里那些游手好闲的二流子带进沟里,彻底毁了。

      “不行!明天必须得把这混小子揪回来,好好给他说说,不能再让他这么混下去了!”临睡前,赵兴强狠狠磕了磕烟袋杆子,下定了决心。

      睡吧,明天一定会不一样的。也许……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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